作者:从前到现在
宴辞收回手,淡淡道:“前辈想必发现了,在下修习的心法与世间所传大相径庭,内力可自行流转,如今因心境崩毁而失控。在下伤势虽已痊愈,却和废人一样只能比划招式,但凡调动内力,就要承受冲撞经脉的剧痛,不可久战。”
沈缨叹了口气:“你小子骨头硬得很,想必之前阿柠是好心办坏事,累你忍了这许久的痛楚。”
“沈小姐一番美意怎好拒绝,何况在下伤势最重时都熬过来了,这点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
“看在你宁肯自己忍着,也不愿让阿柠愧疚,沈某人就帮你写一封信给洛小山。但帝鸿谷有他们自己的规矩,能不能借到《河藏集》,全凭你自己的造化。”
沈缨翻出纸笔写信,心中仍有些惋惜:“你这脾气我很是喜欢,要不是一看就浑身的麻烦,阿柠拜托给你原也不错。现下……你就跟着她和阿罗,一起前去钧陵城,路上也算彼此有个照应。”宴辞如今武功空有招式,说是彼此照应,实则路上必然是阿罗照应他和沈柠。
宴辞聪慧,又怎会不知这是沈缨有意照拂,当下郑重应下,投桃报李:“多谢前辈抬爱。在下如今不能轻易动武,赶车跑腿却没问题,定会妥善照顾好沈大小姐和阿罗前辈。”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沈缨和沈柠阿罗说起让他们带宴辞一起的事,沈柠还颇有些惊讶。
她家这位剑圣大人从《斩青睚》剧情时期,就因为制霸全场而一向有些眼高于顶,如今竟然肯为了宴辞放下芥蒂给洛小山写信,心中对宴辞绝非一般欣赏。
就算宴辞刚救过她,沈缨为人傲气,软硬都不吃,若他不想偿还恩情,那谁也道德绑架不了,因此这安排才让沈柠讶异。
“爹,你就这么看好宴辞?这待遇我哥都没有。”她不是替沈楼委屈,只不过奇怪而已。
“阿楼怎么能比。”沈缨微微一笑,有意考较:“你觉得宴辞如何?”
沈柠词穷:“呃……和我一样,人好心善?还有别的?”
沈缨叹口气,又问阿罗:“你说。”
阿罗想了想,开口:“看身量是个习武的体格。之前还当已经痊愈,但今天见到,他气息不稳,似乎伤势复杂。”
沈柠说:“什么气息不稳,什么伤势复杂?他不是因为大病初遇体力不支么。”
沈缨又叹了口气,“我摸过骨,他是无暇体,以前必定武功不俗。可惜心境崩毁、用不了内力,这才显得比你还不如。”
阿罗猜到沈柠想问什么,不用她开口就解释道:“无暇体,玉骨冰筋,真气循环周天无半分迟滞,是最适合修习内功的体质,据说这种体质的人,任何心法都能以最短世间轻易修至圆满,是传说中才存在的根骨,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
沈柠筷子“啪嗒”掉到了桌上。“可爹你刚才不是说……他内功尽废?”
“其实也不算废掉,你应该知道剑割在后脚筋上的疼痛吧。”
“嗯嗯,好疼的。”沈柠小时候练剑时,曾被沈楼不慎拿剑磕了下后脚跟,那地方格外敏感,疼得她当场飚泪,把沈楼都吓了一跳,那种痛感至今想起来头皮都发麻。
“那就是了。宴辞功力仍在,但心法紊乱。他若运转心法,真气会在体内冲撞经脉,便如千万柄钝刀子一齐割在后脚筋,非常人所能忍受,因此才不能轻易使上乘功夫,形同全废。”
阿罗和沈柠都因这描述心中一紧。
就连沈缨语气中也带上了浓浓的惋惜:“无暇体若就此废掉,实在太过可惜。我修书请洛小山帮忙,帝鸿谷典籍齐全,没准儿就有法子解决。”
沈柠没想到她爹对宴辞另眼相看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一时五味杂陈。
像她这样的天生废柴、终其一生都注定修不到高层境界,这么多年也早能想开,抱着平常心习武。她无法想象宴辞明明拥有顶级资质,却在朝夕间被毁、无法使出上乘功夫是什么样的心情……这么看来,上天待自己虽不厚,却也不能算薄。
第15章 恩人消息
莆州自古就是西南重镇,西入西域、南下南疆,都途径此城。因莆州是中原境内最大一座商贸聚集地,各路转运货品的商队进出中原,都要在此地停驻,积年累月,莆州变成了西南最繁华城池,汇聚了中原、西域、南疆三地往来人士,远非桐湖那边境小镇可以比拟。
因此城人流极大,日日在城门附近接人的不知凡几。同其他城池不同的是,离城门不远就有几座茶楼酒肆,便是专为接人的小厮、商客服务的。只是这几日,茶楼中有一位稀客前来,早有人议论,今日果不其然,一大早就来了。
“王会长,今日来得早,还是太平猴魁?”这茶楼掌柜一见来人,不敢怠慢,立刻沏了楼中最好的茶给人送上。
来人是西南商会的副会长王诚,王家是西南富户,就定居在这莆州城中。他家专营丝绸茶叶的生意,因买卖诚信,摊子铺得极大,通往西域与南疆的商队十支中就有七八支归王家所有。近些年王诚从他父亲手中接任了商会副会长一职,早已不再出面张罗,外人少有见到。这几天却反常地日日来城门等候。
“好茶,比我家中的也不差。”王诚年近四十,相貌普通,做人却极周到,哪怕是一家小茶楼掌柜的示好,他也必要接得慰慰帖帖,让人舒服。
果然那茶楼掌柜喜不自禁,放松了许多,问道:“您太客气了,哪能和会长家中的好茶比较。这是又有什么贵重珍宝将要运抵,值当您这几日亲自来接?”
王诚心中欢喜,大方说道:“不是珍宝,比珍宝还贵重呢,是我外甥女儿要来,姐夫传过信,大概就这几日到。她从没出过远门,我怕她不认识城中道路,才来接的。”
那掌柜赶忙献殷勤:“可有小姐的画像?您回府歇着,把差事交给小人,小人日日在此替您盯着城门,决计不会错过!”
王诚笑笑:“我也五六年没见过她,别说画像,我都不知她现在是何等模样。”
掌柜傻眼,从不知还有连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接法。“这……小姐正是女大十八变的年纪,您没见过,万一错过……”
王诚笃定地说:“无妨,我这外甥女不似凡人,一见便知,绝不会认错。”
两人正说着,就见外面王家的小厮领着一辆马车停在茶楼前,王诚顾不上再说,丢下茶钱几步迎了出去。那掌柜心中好奇,也探头去望。
他第一眼望见的,是赶车的高瘦青年。那青年约莫二十余岁,肤色黯淡,脸上瘦脱了相,掌柜一双利眼迎来送往见过多少江湖客,不消第二眼便瞧出青年非伤即病。只是他见过的伤病之人也不少,却没哪个有这赶车人的身姿,虽孱弱,却有一股病西施的风度。
第二眼注意到的,是车旁静立的负剑女子。这是个年纪不轻的女人,容貌普通,衣着是江湖人最常见的束袖打扮。唯一不普通的,是身后背负了一柄比寻常剑更宽更厚的重剑,她却仿若无物一样稳稳站着,气质凝练,脊背笔挺。
可这人同王诚年岁相仿,怎么也不可能是他外甥女。掌柜正纳罕,那边王诚已从马车中扶出一个同样束袖打扮的少女,衣着无甚稀奇,胜在身姿窈窕。她一抬头,掌柜总算明白为何王诚说绝不会认错。
这茶楼在莆州城门立店,他见过不少西域南疆各式美人,无非脸蛋身子妩媚一些,总脱不出凡人骨相。
但从马车上下来的少女,无论眉眼鼻唇、还是脸上肤色,精致地仿佛仙神绘就,美得好像虚幻一般,单单站在那里,同周围众人就仿佛两个格调,绝非这世间能有的颜色。
茶楼掌柜此时才知,那一句“不似凡人”并非夸大,而仅仅是陈述事实。
他看到的,正是沈柠三人。
他们提前一月就从桐湖出发,取道莆州,一是此地有通往钧陵的官道,二是为沈柠外祖王家。
王家世代经商,重信守诺,沈柠外祖育有一子一女,取名王诚和王诺,王诺便是沈柠和沈楼早亡的母亲。虽然外祖父外祖母前些年都已相继病故,但舅舅一家仍居住在莆州城,沈柠第一次踏足中原,于情于理都要来拜访。
“舅舅!怎么亲自来接我啦!”
王诚神采飞扬,牵着沈柠的手不放:“我再不亲自来,小阿柠只怕都要忘了舅舅。”
王诚年轻时随家中商队走遍南疆和西域。沈家虽然不出桐湖,但他只有王诺一个亲姐姐,不幸早逝,他心中挂念一双外甥,常常顺道前去沈家走动、捎些财物,与沈楼和沈柠熟悉得很。大概王家人都有些颜控的毛病,王诚对懂事又像小仙女一样可爱的外甥女极为宠溺,但凡得了好东西,都要给沈柠送一份。
近几年他接替父亲当上西南商会的副会长,杂务缠身,人也上了岁数无法再走南闯北,这才几年没能见到两个外甥。
沈柠对王诚也很亲近。舅舅在她小时候就经常带好玩的好吃的来家中,比起剑圣爹和天才哥哥,她身为武学渣渣,对不会武的舅舅天然有着惺惺相惜的亲近感。
“怎么会?我怎么可能忘了舅舅!上次信上说舅母喜欢我做的兰花花露,我特意又做了一些带来呢。”
“阿楼那臭小子之前没停两天就要走,你们这次可一定得多停几日。你舅母和勉儿都盼着你呢。”王诚见她面上虽然有连日赶路的困顿,但神采奕奕,放下心来,又冲阿罗行了个礼:“阿罗姐也辛苦了。”
阿罗年纪与王诚相当,只是王诚敬重她是沈缨剑侍、一身剑术超绝,且姐姐病逝后尽心尽力照顾沈楼与沈柠长大,所以这声姐喊得心甘情愿。
阿罗侧身避过他这一礼。“您客气了。”
沈柠心中开心得很,接着想起宴辞的伤:“舅舅,这是宴辞,和我们一道去钧陵观礼。他身体弱,咱们可要好好招待。”
王诚是生意人,见过的人不知凡几,早就注意到宴辞虽然驾着马车但气度不凡,沈柠介绍他的口吻透着亲近,一时便有些琢磨不透。
他拿捏着分寸邀请:“敝人王诚,多谢足下一路上照顾阿柠。家中早备下热汤和晚饭,还请足下一道回去家中休整,也让敝人一尽地主之谊。”
宴辞婉拒:“多承美意,在下自行在城中投宿就好。”
王诚知道江湖人规矩与常人不同,当下便有些把握不准,连连用眼神示意沈柠。
沈柠看到宴辞客气的神态,想起他的伤,手一时快过了脑子,上前拽住他:“你身体不好,还是住在我舅舅家吧,我爹交代过要仔细照顾你的,别客气了!”
宴辞心中好笑,沈缨应该只是善意地嘱咐了一句,这小姑娘竟当真了,果然是从未涉足江湖的大小姐,待人至诚。
原本依照他的性格是不会接受的,可现在他的袖子被沈柠轻轻拽住,低头就是沈柠清澈剔透的眼睛,一堆已经找好的理由忽然间就说不出口了。明知不合适,他脚下却还是跟着走去了王家。
当夜,三人在王家用过接风宴席,坐在厅内喝茶。莆州城不仅商贸繁荣,消息也极为灵通。王诚作为西南商会副会长,渠道极广,等叙完家常,沈柠终于忍不住开始打听她心中惦记的事情。
“舅舅,你知道现在江湖上,有没有达到真气外放境界的美男子?”
王诚虽然只是一介商人,但他在莆州立足,走的是西域和南疆的商队,危险不低,免不了同江湖人打交道,多少也知道些情况。
“真气外放的话,宗师级别的人物大多都能做到,但美男子就不多了,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沈柠有些不好意思,“舅舅可还记得当初我被人劫走,回来曾托您找过的救命恩人吗?”
王诚点头:“当然。那次是我沈家大劫,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沈柠五岁时,沈缨为了救重病的妻子,带着阿罗亲自上青杏坛求医,临走前将一双儿女托付给了岳父王家。
王家只是普通商人,却掌控了泰半西南茶叶贸易的商队,怎能不叫人嫉恨?沈缨在时黑道惧他威名,不敢对王家出手。自从沈缨被绊在青杏坛,黑道中得了消息,当地豪强便纠集了江湖人士前来寻衅。沈柠的外祖父和舅舅都不会武,虽然也养了一些供奉,对上有备而来的敌人便显得不够看了。
沈柠就是在那次围困中被人趁乱劫走。当时沈楼年仅十二岁,靠着不要命的打法与来犯之敌硬拼,无暇顾及沈柠。等他们发现时,已经找不到人了。
“我记得你回来的第二天,就曾派人去找你说的那两名少年,并没找见。十几年里我一直在打探,倒真有两个极其俊美的成名人物,却绝非你口中的救命恩人。”
沈柠双眼一亮,预感宿命来临:“哪两个人?没准儿就是他们呢!”
王诚却笃定地说:“绝无可能。”
第16章 黄金阙
以宴辞的涵养,本应避退,此时也被勾出兴趣留下来听王诚讲述江湖事。
“你们肯定听说过,近年来江湖上名声最盛的两位美男子,一个是上任竹枝堂的堂主柳燕行,一个是当今的荒海尊主顾知寒。这两人都可以真气外放,也都俊美非凡,最妙的是,他们乃至交好友,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但万万不可能是当初救你的那两个少年人。”
沈柠皱眉:“为什么不可能?他们武功冠世,救我的人没比我哥大几岁,却比他武功强多了,长大后独步武林不是顺理成章么!”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不对。”
沈柠怔住,心念一转,已经反应过来问题所在。
“据我所知,柳、顾二人统御正道十年之久,直到柳燕行身死前,各门各派都以他马首是瞻,连帝鸿谷也避其锋芒。你自小术数就好,算算,这两人登顶武林已有几年?”
沈柠喃喃道:“我听人说柳燕行是两年前被围攻而死,这样算来,至少十二年。”
“不错,也就是说十二年前柳、顾就力压江湖名宿、功力可比宗师。你爹近三十岁才成宗师,就算他们比你爹更天资纵横,也得二十五岁上下才能有此功力。可如你所说,十二年前救你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显然对不上。”
沈柠听他这样说,也沉默了。顶着主角光环的剑圣爹都要三十岁进阶宗师,这两人再夸张,如今也要近四十岁了,可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个跟他打赌的小哥哥十五岁,今年应是二十七岁左右,确实年纪对不上。
她心中虽想明白了,嘴上仍在挣扎:“这不对啊。舅舅不是说他们俊美非凡,要是近四十的男子,近些年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声。”
连阿罗在一旁都摇头:“宗师级别的高手能以无上功力延缓衰老。这二人是顶尖人物,显得年轻再寻常不过。小姐该最清楚的,有些人年纪大小与容貌是否俊美并无关系。”
是了,沈缨就是例子,若是他肯出来江湖中营业,照样有无数人为他痴为他狂。高武世界中,境界太高而看不出年纪的设定科学合理,是她自己心急,想多了。
大概她这幅失望的样子太可怜,宴辞都默默出言开解:“既然过去这么久,救你的人也不曾回来寻求报酬,多半从未图过还恩,沈小姐又何必念念不忘、执意寻人呢?”
沈柠只说:“你不懂,我必须要找到他。”
宴辞默然。还是阿罗知道她的心结,问道:“王兄可知莆州有什么地方江湖消息最全?”
王诚也看不下去外甥女这大受打击的样子,强行安抚:“我毕竟不是江湖人,所知有限,明日咱们去黄金阙走一趟。那是专做江湖营生的行市,阿柠且宽心,舅舅不会武功,但钱从不缺。只要你想找的人还活在这世上,明日定能买到他的准确行踪。”
水精宫锁黄金阙。
历来人们都说天上有黄金阙,乃仙人居所,故以此为名。
黄金阙中藏奇珍,在各大城镇都有开设,至少开了上百来年,专门售卖各类武林人士所用的兵器丹药。只要钱给够,连上等内功心法偶尔也能买来,莆州城中正有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