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从前到现在
王诚行事老道,沈柠三人一个是从未踏足江湖的菜鸟,一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剑痴,一个是卧病在床隔绝世事的病人,到黄金阙中走一趟,正是最最恰当的安排。
黄金阙幕后老板财大气粗,这家莆州的分号在城中占了一大片地。此地融汇三境来客,建筑风格多变,与中原大不相同,而黄金阙的分号也入乡随俗,一座浓浓异域风格的殿式楼阁雕栏玉砌,周围栽种着奇花异草,阁前一块巨大的牌匾泛着金光,上书“黄金阙”三字。
“看那里,整块牌匾都是以黄铜打造,不止此处,各地的黄金阙无论外头如何,内部都是一壁黄铜铸就,阔气的很!”王诚指着那块牌匾给几人介绍。
远处日光照在那块牌匾上,金灿灿地闪得人眼疼,不少衣着干练的江湖人士在出出进进。
“这么豪横!”沈柠还是第一次来这种江湖人士聚集的场所,不免被震了一震。幸好王家人办事妥帖周到,仓促间都能给宴辞备下一身新衣,除了阿罗不屑改变装束,她和宴辞都换上了新衣服,也算似模似样。
沈柠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提醒自己就要进入这个真正刀光剑影的世界,无论是危险性还是规则都是自己原先所不清楚的,务必低调谨慎为上,可兴奋感还是压抑不住,快步向阁内走去。
一进楼阁,果然如王诚所言,四壁都以黄铜铸就,内有书着“兵器”、“丹药”、“护具”等各式房间。一个穿着青衣的中年人遥遥望见,冲王诚招呼一声,“王会长今日怎大驾来了此地?”
黄金阙此处分号既在莆州立足,与地头蛇西南商会也打过交道,虽然西南商会与黄金阙井水不犯河水,但彼此还存着几分面子情。他一招呼,王诚就带着几人过去寒暄。
“我家中晚辈想打听点江湖上的事情,黄金阙手眼通天,这不就求上门来了。”他给几人介绍:“这位是莆州分号的掌事人韩先生。”
那老者把几人打量了一遍,微微眯眼:“小姐和公子好俊的人才。”
他人老成精,鉴宝又是黄金阙的老本行,对各类神兵利器如数家珍,一眼认出青睚剑来,面容一肃恭敬对着阿罗行礼:“敢问剑圣他老人家身体可好?今日有幸见到大人,请您几位楼上雅间小坐,让小人聊表心意,请您万勿推辞。”
沈柠对喝茶客套实在没兴趣:“我头一次来贵地,大开眼界,想自己转转。”
阿罗眉一皱,宴辞清楚这是黄金阙对沈家示好,自己一个外人不便参与,顺势道:“前辈安心,我会跟着沈小姐。”
韩先生一笑,唤来一个同样青衣的年轻人嘱咐:“贵客想听些消息,你好生招待着。”
“他们年轻人拘束不住,咱们就上去安心等着,没人敢在黄金阙乱来的。”王诚对外甥女儿有求必应,见状拉着阿罗跟韩先生上了楼。
青衣年轻人一脸的精明相,引着沈柠和宴辞向后穿过厅堂,门后竟有一片宽阔的小广场。场地上有许多江湖人摆着货摊,不时有人在各色摊位前面挑拣,或是低声问询,望去熙熙攘攘,比阁内规规整整地还要更热闹。
“莆州是转运枢纽,西域、南疆的东西都要从咱们这里过上一道才能流入中原,所以咱们这儿虽比不上总阁,但若论奇珍异宝,真没哪家分号赶得上咱家,中原有许多侠士特意前来挑选呢,几位真是来对地方了!”
“我们想知道这江湖上人物都有什么特点、什么年纪、最近的动向,不知你们可有这类消息?”沈柠倒不为异宝而来,她是来寻人的。
“小姐问对人了!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莫过于鹧鸪天门人,他们常于青楼楚馆混迹,耳目众多。喏,那个书摊您看到了吗?摊主与鹧鸪天弟子有些干系,手中消息还算可靠。您若愿意,不妨去看看。”
沈柠不想还没寻明白人,先得知了鹧鸪天是做情、色服务业的,和宴辞对视一眼,抬腿走到那个摊位前。
这摊子是个书画摊,摆放着一本本册子和画轴,有薄有厚。生意冷冷清清,摊主也懒洋洋的,颇有书生气息。
“老哥,这位客人想打听江湖上有名号的人物,你看……”
他话未说完,摊主拿下巴点了点摊子上一册极厚的书,封面是《风华谱》。沈柠拿起来翻了翻,头几页就翻到了她爹的记录。
这里面描述极其夸张,似乎是沈缨粉丝写的,不仅将沈缨的相貌、身手吹得天上有地上无,连青睚剑这么质朴无华的剑都吹出去足足十页,详细编造了一出封印睚眦、以血铸剑的玄幻故事。笔者大篇幅都着墨于沈缨的脸,真正有用的信息反而没多少。
沈柠看不下去,几乎怀疑这是《斩青睚》的劣质同人本,烦躁道:“你这是消息还是话本啊,还青杏坛一战后沈缨白日飞升,太假了。”
摊主不屑冷笑:“这可是满江湖人手一本、最畅销的人物图鉴。你倒说说除了白日飞升那段,哪里作假?”
沈柠也冷笑,在沈缨亲闺女面前都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她翻到青睚剑身世那一节,指给他看,摊主还嘴硬:“青睚剑长五尺,宽六指,比寻常剑更重,天下皆知,岂会有误?”
“尺寸是无误,可这上面写剑穗上的玉浸了睚眦的兽血,用易水诀时会明灭发光。剑圣性情冷淡,从不耐烦花哨的身外之物,青睚剑根本就没有什么剑穗,你还敢说不是乱写?!”
摊主定定看了沈柠一会儿,脸上神情活泛多了。“没想到竟遇上明眼人。我当然知道青睚剑光秃秃的,但这么写怎么能突出剑圣大人的俊逸潇洒,卖不出去的。罢了,那都是糊弄江湖莽汉子的俗物,你说吧,要打听什么?”
这摊主确实有点东西,沈柠问他:“我想知道近十年间长相俊美、武功高强的公子都有哪几位。”
“明白了,”摊主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从身后竹箱子中翻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今日我就把压箱底的宝贝给你们瞧瞧。”
沈柠接过,封面上有三个小字《君子卷》。卷首写着此书辑录了当今江湖上风华昭昭的君子,为方便各位小姐品鉴,还在书末附上各位君子们的小像,贴心至极。
沈柠一脸黑线,隐约悟到这大概是一本专为女友粉出的武林版男团图鉴,就要和摊主理论,被宴辞拦住,“先看看再说。”
第17章 君子卷
两人一块儿翻阅这本八卦杂志,头一页果不其然又是沈缨,这回好歹靠谱多了,不仅青睚剑画对了,还添了与帝鸿谷主二十年前交情甚笃、青杏坛一战恐是因情结怨等非常接近事实的猜测,连他娶的妻子其貌不扬、两人育有一子一女都写得一清二楚。
人物小注是一长串某某年某月于某某地杀/击败/力挫某某人,足足写满三页。其中杀字记录最多,击败和力挫后面跟着的都是名头能吓死人的老不死们。
这一长串下来,隔着纸面都能感到冰冷文字之下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牛、逼劲儿。易水诀出必见血,除非越级挑战,否则都是当场斩杀,与沈柠印象中《斩青睚》中的人设倒是相符。
最后还有一行总结,写的是某某年到某某年独步武林。沈柠一算,正是截止到她爹隐居那年,并未乱写。可见这本花美男图册虽侧重于君子们的八卦,但确实比之前那大厚本《风华谱》可靠多了。
可惜现在《斩青睚》都结局好多年了,看她爹的光辉战绩也没太多意义,因此只在沈缨这一篇粗略扫了几眼,就往后继续翻了。
下一位男神写的是荒海尊主顾知寒。
这位尊主两年来以雷霆手段横扫荒海,行事无法无天,似乎连作者都怂了些,只规规矩矩挑着记录了世人皆知且顾尊主不屑计较的常识。
比如他与为祸武林的大灾星柳燕行曾是过命的兄弟,共同建立竹枝堂、共同招揽弟子、共同执掌正道十年;
比如他同柳燕行一样师承来历不明、武功路数不详,张扬华丽,连自创的芳华指和照影身法名字都起的花里胡哨。偏偏其人武功太高,出道以来从没人敢指手画脚、探听来路;
比如他是天下闻名的风流客酒中仙,性情与相貌一样令人销魂。偏爱漂亮的姑娘,更偏爱天真的姑娘,对又漂亮又天真的姑娘脾气最好。世上就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无论是眼高于顶的花魁,还是冷若冰山的头牌,都盼着同他春风一度。尽管所有人都知道顾尊主多情薄幸,从无真心。
又比如他自从柳燕行众叛亲离被围杀而死,保持了一贯薄情寡义的人设,毫不留恋经营十年的竹枝堂,转头就投了荒海。他一改纨绔作风,励精图治两年,直到前几个月夷平了十三门中最后一门,又故态重萌,日日宿在花柳美人之中,饮酒寻欢。
他的人物小注和沈缨画风截然不同,一眼望去满目都是某年某月于某某地与某某人畅饮/同游/玩乐/诀别,也足足写了三页。
不同的是某某人的后面,都被作者暗暗注释是哪儿哪儿名声极大的美人或名妓,只间或夹杂着几条正经的战绩,可对方都不怎么出名。唯有最后几条风格大变,全是某年某月率众夷平/围攻某某门派这样的字眼,应该是入主邪道后大杀特杀那两年的所做所为。
前面糜烂得让人窒息,几乎没眼看那一长串儿情史;后面却无愧他邪道尊主之名,字里行间都是腥风血雨。
沈柠隐隐明白了为何那日仅凭顾知寒的名头,就能将鹧鸪天众人吓走。这位顾大尊主看来是个翻脸无情的狠人啊。
最后的总结仿照沈缨篇一样,写着两年前的某月至今独步武林。
沈柠明白过来,这个总结的意思,就是指某段时间内谁的武功天下第一。她问摊主:“荒海尊主才独步武林了两年?不是都说他和柳燕行并掌武林?”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还是有个高低的,柳燕行活着的时候肯定还是柳燕行更强呗。”摊主替她往后翻了一页。
第三篇赫然就是柳燕行柳大魔头。同样师承来历不明、武功路数不明,自十二年前和顾知寒相偕踏入江湖就大放异彩,甚至更加浮夸,把顾知寒的风头都盖过去了。
《君子卷》记载柳燕行其人悟性超绝,与顾知寒等共六人创立竹枝堂,一度成为江湖第一大门派、正道魁首。他本人也是继沈缨之后公认的天下第一人,成就比剑圣还夸张,直接统御了正道长达十年。
这位大哥某种程度上也算神人一个,造的孽罄竹难书。
他私下偷练南疆魔教心法,堕入魔道,可人家心态特别稳,扮演正道统领丝毫不慌,凭着牛、逼的个人威望和绝世武功,愣是骗过了所有门派、暗中害人无数,凡有不服者,他就假公济私灭人满门。
最高的是大哥还暗度陈仓用人命练魔功,练得一骑绝尘。到他死前许多老牌宗师都接不住人家十招,连帝鸿谷都无法直撄其锋,可谓凭一己之力压得整个武林喘不过气来,在他手底下战战兢兢。
那几年称得上正道最黑暗的几年,最后此人终于引发公愤,被各大门派和武林名宿设计联手围杀。当时出动了两位宗师并大批一流高手,就这样还打了一天一夜,才将其乱剑砍死在南疆的荒山野岭,尸首都找不全。
她粗粗翻了全书,柳燕行的人物小注是最长的,也是最复杂的。
既有沈缨那样单纯的赫赫战绩,也有顾知寒率众灭门的“丰功伟绩”;既有一看就是魔头行径的谋害XX门派、用活人练功屡屡恶行,也有创立竹枝堂、不分资质授人武学、公开XX秘籍种种善举。
甚至他被斩杀于南疆的前一条,还是三观正确的率正道XX门、XX派共赴南疆剿灭魔教,斩杀魔教某某、某某的记录。
最后的总结是:自沈缨退隐那一年到两年前独步武林,整整霸榜十年。
厉害了。
沈柠看得咋舌,这个武力值和搅动风云的作劲儿,若非两年前被人海战术磨死了,现在世道都不安生呢。就凭人家连八卦刊物的记录都如此争议,放现代妥妥的流量黑红和热搜体制。
不过他们看的到底还是一本主攻八卦的美男图鉴。如果之前那本《风华谱》作者洗不脱沈缨粉丝的嫌疑,这本《君子卷》的作者大概就是柳燕行的女友粉。在他笔下,与疯魔行径反差巨大,柳燕行本人长得不仅无害,还特别俊美,风度翩翩,浑身自带一股仙气。他和顾知寒一样穷讲究,吃穿用度都精细,是当年江湖中第一贵公子。
沈柠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惯用的兵器,只写了这人在武学上天资纵横,不拘什么兵器在他手中都能使得出神入化,不由一阵失望。当初救她的两名小哥哥,一个看不出来,哄她的那个用的是一对儿极轻极薄的刀。
摊主看出她神色不虞,使出杀手锏:“小姐可以看看最后,有小像呢。”
对了,还有小像。她哗啦啦把书翻到最后,先看了看沈缨,竟只有个背影,旁边画着阿罗背负青睚剑侍立在侧。摊主忙说:“剑圣大人嘛,早已归隐,怎能随意描画呢。”
沈柠勉强赞同这个说法,估计是近些年才出的书,画师没见过她爹的样子,做法也还算聪明。
翻过面是顾知寒一幅坐像。这些人物小像是此书卖点,大概花重金请了极高明的画师,人物情态生动,并非沈柠之前以为的意识流笔触。
画上男子斜倚坐在桃花枝下,落花凋零满地,男子却只顾饮酒。他脖颈仰起,竟还勾了喉结,衣襟散乱发丝披拂,手中酒壶向口中倾倒,唇角隐约有酒液蜿蜒而下。方写着顾知寒的名字,又在稍下一点题了“郎艳独绝”四个小字。
落花、酒、散漫姿态,亏这小小一幅画硬是靠着巧妙角度,隐晦地将此人风流之相展现彻底。
连宴辞看了都会心一笑:“顾知寒绰号‘艳郎君’,江湖人称‘郎艳独绝’,倒是没错。”
沈柠也暗自点头,看来他哥遇到对手了,顾尊主一个邪道头头,竟然不去草、现成的霸总人设,反而把个海王人设草、得稳稳的,还草、成了顶流。
再翻过一页,沈柠愣住,揉了揉眼细细一分辨,顿时就有些结巴:“这……呃、原来柳燕行是个女人?”
宴辞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只见画中人长身玉立,衣袂飘飘,临水而立。脸是画得很美,但正是因为太美,好像整个儿就是按着仙人画的——长发以一根簪子束在身后,手指也修长美丽,果然当得起前面作者大书特书的那一句“仙气飘渺”。
问题是上方“柳燕行”的大名下面,四个小字却是“洛滨美人”。所谓洛水之畔的美人,如雷贯耳,不就是洛神宓妃嘛?这么一看果然这画的根本就是洛神。
沈柠就迟疑了:“不是吗?洛神……不是位女神仙么……”宴辞似乎呛得厉害,还在旁边咳得缓不过来。
摊主笑嘻嘻地说:“柳公子确确实实是个男人,前些年有人见过,说他并不女相。只不过浑身上下仙气飘渺的,最招姑娘家喜欢,都私下称他为‘宓公子’呢。”
“这么苏……”沈柠惊呆,这人得多俊,能让满江湖公然泥塑。
摊主听不懂,但也不影响他谈性大发:“临水仙君、洛滨美人这两个雅号,说的也都是柳燕行。你想啊,要没有这么个淡泊优雅的伪装,怎么能骗得那些名门大派团团转呢。”
沈柠点头:“有道理。当个魔头也不容易哈,为了搞事业,还得打扮作风都包装得娘气起来,牺牲挺大。”就像很多男团爱豆,为了营业都得画上男团妆,眼线眼影魅得媲美女团,是很拼的。
宴辞刚缓过气儿来,又听到这番话,呛得再次猛咳。沈柠都有点担心了,拍了拍他的背:“你没事吧?”
“没事。”宴辞顺了顺气,“我听说有些上乘心法如果长期修炼,就会改修习者身上气质。可能柳、呃,柳魔头的心法有些特殊,不一定就是他刻意装扮。”
沈柠理解。之前她就觉得《君子卷》作者主观意向太强,一个落花、一个临水,一个‘艳郎君’、一个‘宓公子’,听着就是cp粉头夹带私货,故意将柳燕行画得女气些,再标上“花名”,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顾郎君是没人敢惹,但柳公子人都凉了两年了,怎么写怎么画,还不都是死无对证。
第18章 柳燕行
沈柠又问:“那这柳燕行不是盖棺定论的魔头吗?怎么我看书里对他评价褒贬不一呢。给画得这样美,称号也是雅称而非什么倾世魔头之类的,不是会误导别人么。”
“诶呀柳公子只是正道那些名门正派的公敌,在我们这里,他可是财神爷呢。”摊主摆摆手,一脸无所谓。
沈柠和宴辞面面相觑。
“武林名宿和正道大侠们当然说他是魔头喽,可有两拨儿人直到现在仍对他念念不忘。”大概柳燕行此人不愧是前顶级流量,这摊主搞外围娱乐的,此刻滔滔不绝,半点瞧不见方才快睡着的样子。
“两位有所不知,柳魔头人人得而诛之,也确实干了不少恶心事儿。俊俏公子哥儿年年有,可俊成他那样儿的,近五十年里一只手数的过来呀。”
他掰着手指给两人数:“剑圣沈缨是一个,但他老人家早归隐啦,脾气还特别大,又不是人人都有洛小山那条件,谁敢轻易肖想。”
沈柠点头:“没错。”
摊主压下一根手指,继续数:“顾尊主也算一个。但尊主他名声太烂了,风流浪子,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弃一个,除了花楼姑娘们不在乎,在好人家的姑娘眼里,就不大对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