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从前到现在
沈楼心中一哂,恐怕妹妹自己都不知道这会儿脸上有多焦急,才会脱口而出喊他“哥”。
沈柠心情复杂,喜悦慢一步涌上胸口,她抓着那个哨子几步奔出客栈,暮色沉沉,并没有一个她想象中的身影站在远处。她不死心地四下找寻,始终不见人影。
很久之后,沈柠吁了一口气,渐渐脑子清醒,慢慢走回客栈。
其余人已经不在,只剩沈楼长腿搭在凳子上,拎着银壶往喉中倒着最后几滴果饮,见她皱着眉回来,勾勾手指:“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沈柠心神不宁,依言走近:“干嘛?”
沈楼一边往她怀中抛了个东西,一手敲在她头顶。
沈柠心事重重,被这么一敲,终于神回归位,愤怒指责:“干嘛打我!”
“你不该打嘛?看看自己怀里是什么?”
沈柠这才看清刚刚下意识接住的东西,那竟然也是一个新削的木哨子,两个哨子并在一起,同样的简陋。
沈楼叹息:“你只顾着柳燕行,难道就没注意到肖公子那双手吗?”
沈柠有些晃神。
她再次在屋顶找到了认真擦弓的肖兰,这次肖兰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手上动作没停。
“这个木哨是你做的?”沈柠在他身边抱膝坐下,取出东西。
她的话一落,肖兰就淡淡回复:“嗯。”
“帝鸿谷的双星弟子,什么时候会做木工?”
“小时候学的,很久没动手了。”
拿布子擦完了弓,又取出箭囊中的蓝羽箭,一支支检查。
沈柠:“我看看你的手。”
肖兰的动作倏尔一缓,俊朗的脸转了过来,凝望着她:“你想说什么?”
沈柠与这双深沉眼眸一对视,脑子登时搅成了团团乱麻,反复思索都不知该如何把话说的痕迹浅些,最后只能试探:“那日,你在黎祖冢看见的……是谁?”
肖兰微微侧过头去,夜风中飘来两个浅淡却清晰的字。
“是你。”
沈柠心脏轻轻抽了一下,后面的话不知为何有些发抖:“那你……琉璃心进境第八层是因为、是因为……”
肖兰没有转回头,所以看不见他眼中的情绪。
“是因为你。”
错了、都错了。
这次沈柠怔了更久,才问:“你第一个动心的人,是我吗?”
她问得慢,肖兰答得却很快,又快又坚定。
“是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
肖兰漠然道:“菱花会前一天,也或许更早,我不知道。”
仿佛被冻住,沈柠忽然感受不到风,只有压得喘不过气儿来的沉重和愧疚。
她简直没法想象,如果肖兰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自己,那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
表白后找他;
失恋后也找他;
为了追回柳燕行还是找他……
最蠢的是,一厢情愿以为对方心有所属,因而平时一举一动,从未留意过拉开距离。
他已经琉璃心八层了。
错得离谱。
明明柳燕行郑重警告过她,肖兰天生赤子之心,如果不能给他回应,一定、一定要离他远远的,否则就是害人害己。
沈柠想起洛小山合眼前唇边的笑意,以及嘱托自己帮扶肖兰时,自己信誓旦旦的愚蠢模样,心中只觉无限讽刺——
洛小山好心将一身内力传给自己,自己却恩将仇报,害了她的宝贝徒弟!
狼心狗肺。
沈柠猛地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还待再扇,已经被肖兰牢牢按住。
“阿柠?!”
沈柠满脸惨淡,只觉天塌也不过如此:“肖师兄,你知道的,我只喜欢柳燕行一个人,实在、实在负担不起旁人的情意。”
肖兰:“我知道。”
沈柠:“是我行事不小心,误了师兄。”
肖兰:“和你有什么干系?”
沈柠还待分辨,肖兰口吻坚定地续下去:“你喜欢柳燕行,是你们的事,我如何想,又不需要你回应,何必哭丧着脸仿佛我马上就要死一样,你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胆小怯懦?”
沈柠呆呆望着他,肖兰笑起来,拍拍她肩膀:“又不是一定会像我师父一样,我自己都不觉得如何,你怎么比我还绝望。咱们订过约定,我十年内必修成十二层圆满,你不信我?”
他说得随意又自信,沈柠冻住的一颗心在这些镇定沉稳的话中慢慢回暖,重新感受到了轻柔的夜风。一边胡乱想着,即便是这种时候,都是肖兰来安慰她,而不是她安慰肖兰,她做得也太糟了。
“就当是帮我练功,不用对我心存愧疚,你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
沈柠盲目地点头,忽然抬手取下自己的绿宝石耳钉,捧到他面前。
“肖师兄,从前我不知道,还可以厚着脸皮为了自身安全戴着,现在……这个还给你,是我配不上这枚耳钉。”
之前她只当是个死物,现在她知道了,这是一颗真心。她既然不能护住这颗真心,反而让风霜刀剑伤到它,便没资格占着。
肖兰低下头,慢慢收了回去,低低道:“嗯。”
沈柠归还了耳钉,原本松了一口气,但此刻见他垂眸,心中又有些不是滋味。
肖兰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从中原到西域,千里山河,始终不发一言地站在她身后,见证了她的狼狈、她的失败、与她的喜怒哀乐。
一如初见时那样可靠而沉默。
大概是因为她曾切身体会过被心上人言语折磨,所以特别看不得旁人受这一份钝刀子割肉般的苦楚。
那种阴冷到仿佛再也暖不起来的搓磨,她明明不想自己这个朋友体会,却在无意识中已经施加了太多。
“我能看看你的手吗?”
肖兰这回没有拒绝,慢慢将手张开,五指上有密密的细小划痕。
沈柠虽然早有所预料,还是被刺伤了眼。这些划痕就像是个缩影,投射出她在不知不觉划在肖兰心口的伤。
“疼么?”她问。
“不疼。”肖兰不以为意,甚至还轻松地笑了笑。
是真的不觉得疼。
曾经数次为师父的痴恋而不甘、愤恨,但自从遇见沈柠,真切体会到贪心不足、爱慕难舍的千般滋味,才终于理解了师父的坚持。
其实哪有沈柠所害怕担忧的那样痛苦?
明明倾心一个人这件事本身就已经美如幻梦,即便得不到回应,心中也会生出无尽的勇气,与无限的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也不算表白,因为小兰不可能给别人压力。明天见,希望到时别骂我。
第87章 一念之差
一阵清风掠过, 之前沈柠走过至少三遍的一处巷子里,黑暗中似乎多了两条安静的人影轮廓。
顾知寒觉得自己简直是犯|贱, 柳燕行就合该孤孤单单一辈子,当初沈柠要走,他闷着一句挽留的话也没说,就那么把人放走了, 特别潇洒特别有水平, 连顾知寒都不得不叹一个服字。
然后人走了没一天, 他就在进殿时和柳燕行错身而过,那时这家伙正匆匆往外走,他反应但凡再慢一拍就拉不住人。
当时柳燕行瞧了他几眼, 不仅没赶他走, 还虚心请教几句姑娘家赶路注意的细节, 顾知寒心中笑得直打跌,恨不得叫上执明君好好谈一谈这天道好轮回的趣事。
不过谁让他是……天下第一浪荡公子、遍赏名花头一人呢, 好兄弟活了这么久,也就为这一个姑娘折腾过,而他恰好又最懂女人的心,便不辞劳苦, 跟着走这一趟。
最好的环境、最好的饭菜、最舒心的服侍、最漂亮的衣裳、最贴心的安排……
当柳燕行面无表情, 质疑这整套安排不合理,他还打了保票:“绝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不喜欢美酒、美食、美丽的裙子。你就放心吧,她这一趟回中原啊,又舒服又安全!我你还不相信吗?”
当然最重要的是美色, 往往这一套安排的点睛之笔,还得靠自己这点男|色。柳燕行也马马虎虎,到时候深情款款笑一笑,将自己削木哨伤到的手不经意地晃上一晃,再故作大度地说几句都是为了你的暖心话,这小气氛,不就来了嘛!
“她肯定感动得泪水盈盈,芙蓉面微醺,再这么一揽入怀,”顾知寒说道自得处,逍遥大扇一开,摇了那么两摇,诗兴大发,还吟了两句,“胭脂泪,相留醉,美啊!”
那神情、那闪闪发亮的双眼,恨不得柳燕行不上,他就亲自上了。
谁知他家哥哥不为所动,想了想,只说:“美酒不行,换成果子汁。”
神|他|妈果子汁!葡萄美酒可是重要一环,换成葡萄美汁,哪来的芙蓉面浅醉微醺,情浓时两心倚偎?!
更可恶的是,都做到这一步了,柳燕行还犯轴,非说不能让沈柠见到他。
顾知寒一听脑袋仁儿都开始疼,“那你这是干嘛呢?不见面你搞这一套套的!没必要,真没必要。兄弟,听哥一句,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呀。”
旁的柳燕行还听他,唯独此事犟得很,说什么也不见。顾知寒深觉自己一腔好计谋,别说沈柠,就是个天仙神女儿也拿下了,偏偏这么东改西改,憋屈得厉害,气得直跳脚。
柳燕行只是一口咬死,问烦了就说:“我不能让她再见我,既然决定好了,我怕她克制不住心软。”
“呸!”顾知寒冷笑,“我看是你怕自己克制不住心软,能不能有点出息?哭闹上|吊的美人,我见过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怎你就如此不济呢,人家还没上吊,你先扛不住。”
抛去这两点,倒也一切进展顺利。避过沈柠后,这一日也算完满,顾知寒正要邀功,忽然发觉身边人不知何时钉在原地。
他忍不住顺着柳燕行视线望过去,也愣在当场。
柳、顾都是五感当世顶尖儿的人物,屋顶上那两人的一言一行分外清晰——
朗月繁星、男俊女美。灵动鲜活的美貌少女满面惶然,脸颊滚落泪珠,英俊的少年便心疼地忍不住屈起食指轻轻抹去,即便隔了这么远,也能感受得到那少年的小心翼翼。不知少年说了什么,笨姑娘果然就破涕而笑,轻易被几句话哄住……
顾知寒一手捂上眼,实在不忍心再看。
男子温和笑笑,摊开受伤的手指,清淡地说都是为你,女子也确实感动得泪水盈盈,月光清清泠泠洒下,小男女夜中抱膝絮语,画面唯美动人——
可惜男子不是柳燕行。他试想自己,只觉浑身都得气炸,就连他这个帮忙儿的都看不下去,试图拉他走人,省得将将稳住的心境又崩盘。
可柳燕行一步也不动,就静静立着,眼睁睁望着其他男人哄慰自己放在心尖儿上的人,直到那两人走了一炷香,才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掉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