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陶渺可没这个心思配合她演好妹妹的戏码,只将视线投向铺满纸张的石桌,上头搁置了不少完成的诗作。其中最上头那一张她看得清清楚楚,字迹她也认得,是林熙毓的。
不得不说,林熙毓这第一才女也不是浪得虚名,这首诗以春日鸟语花香,草长莺飞的蓬勃之景,反叹韶华易逝,岁月难留,用字独到准确,情感婉约细腻,不可不谓是一首好诗。
陶渺细细品诗间,只听一贵女突然道,“林三姑娘不愧是首辅大人的女儿,生得竟与四姑娘一般明艳动人。想必也和四姑娘一样才华横溢吧,那不如也以‘春’字为题作一首诗。”
此话言外之意,在场无人听不出来,林家三姑娘的事他们多少都有些耳闻,自然也清楚,陶渺不可能受到和林熙毓一样的教养。
他们想看的就是陶渺的丑态和窘态,可惜,陶渺闻言依旧神色如常,大大方方道:“熙渺才疏学浅,实在比不得四妹妹万分之一,对于写诗也不甚了解,还是不要拿出来贻笑大方的好。”
这番还真是陶渺的真心话,她的诗才学了两日,不要说跟林熙毓相提并论了,就是能完整做出个简单的五言诗来也很勉强。
意图为难陶渺的贵女面上一僵,不曾想陶渺居然这么坦诚,她思忖片刻,又道:“既是如此,不如三姑娘便坐在这儿,为我们记记诗,可好?”
陶渺疑惑地看了那贵女一眼,实在不解,两人素昧平生,她怎总是与自己过不去。
见陶渺不言,那贵女转向九公主,“我也只是想着三姑娘既然来了,光站在那儿不作诗也无趣,不如动动笔墨,记录抄写一番也是好的。您觉得臣女说的是不是,九公主殿下?”
九公主单纯,听得这一番话,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倒也没错,那林三姑娘就负责记诗吧。”
公主金口玉言,不可违抗,林熙毓却是着了急,那位一而再再而三为难陶渺的贵女是礼部尚书家的嫡次女阮云,因着总被林熙毓压上一头,故从来与她不对付,此番让陶渺记诗,想必是知道陶渺不善文墨,想借机侮辱她一番。
毕竟陶渺是林家的人,她出丑,林熙毓同样也跟着丢人。
“我三姐姐她......”
林熙毓正想寻个借口,却见陶渺已抢先一步福身道:“臣女遵命。”
她话音方落,阮云便得意地看向林熙毓,林熙毓虽面上风轻云淡,可掩在袖中的人却不安地攥紧,她嗔怪地看了陶渺一眼,怨陶渺怎这般不自量力,轻易便应下了此事,教她往后被阮云嘲笑。
陶渺坐定执笔后,阮云下颌微扬,道:“接下来我便献丑了。”
她望着亭外风景,摇头晃脑,慢慢悠悠地将所作之诗吟来。陶渺落笔之时,也在琢磨着这诗句,虽说也是难得的佳作,可与先前林熙毓那诗相比,到底逊色了一些。
“阮姑娘这诗......”九公主似乎听出了其中不足,但她不好打击阮云的自信,只道,“很是不错,文辞华丽,意境唯美。”
然阮云听在耳里,却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与林熙毓那大片溢美之词相比,她那八个字的评价着实显得太简单潦草了些。
可她还是得强笑着行礼道谢,一抬眸,恰见坐在九公主身后的陶渺直直看着她,那淡然的神色落在阮云眼中,却成了一种露骨的讽意,她本就心中不平,旋即上前道:“三姑娘记完了?可否给我看看。”
她本存着将纸张拿起来,供众人欣赏取乐的心思,可手方一伸出去,触及纸上的字笑意却霎时凝在了那里。
其余贵女也纷纷围拢上来,甫一触及纸上的字,都作了同样的反应。
陶渺见阮云面色发白,缓缓将手缩了回去,索性自己将纸拿起来亲自递给她,眸中含笑,“阮姑娘不是要看吗?你仔细瞧瞧,熙渺可有写错的地方。”
她将纸张一竖,上头的字清晰地落在众人眼中,纸上的字遒劲有力,自成风骨。方才等着看好戏的此时都存了几分心虚,这样的字无论如何都说不上一句难看。
若不是当场写就,他们怎么也不信这是出自于陶渺之手。
林熙毓也是懵了一瞬,她明明听林老夫人说陶渺只识得几个字,可为何她不仅一字不错地将阮云的诗记了下来,而且那字......
九公主好奇地凑近来瞧,毫不掩饰地“哇”了一声,夸赞道:“林三姑娘,你这字写得可真漂亮,竟一点也不输给熙毓姐姐。”
林熙毓闻言心下一咯噔,她在九公主身边伴读多年,素来知九公主单纯,心直口快,几乎从不说假话。
她抬眉,果见周遭人纷纷跟着将视线落在陶渺身上,或惊诧,或赞赏,或不平,而这些目光本该是看她的,就算被陶渺分去一点也不可以!
“是啊,三姐姐写得可真好!”林熙毓附和道,“不枉母亲特意请了萧夫人来教姐姐你读书习字。”
她话音刚落,那些看向陶渺的目光霎时就变了。世家贵族家的姑娘,往往六七岁就得请先生授学启蒙,到十一二岁,便已饱览群书,可从未有人到了这般年岁才开始读书习字的。
看来,这位三姑娘兴许只是字练得好,堪堪能拿得出手,其他的如她自己所言,浅陋无知,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
陶渺倒也不否认,戚氏为她请了先生的事的确是事实,何况她也很喜欢萧夫人。
林熙毓似乎很担心陶渺解释一般,说完此话,亟不可待地对九公主道:“殿下,你方才不与我提起说太子殿下不日就要在宫中举行棋赛吗?”
“是啊,太子哥哥也不知从哪里听说,沈笺那家伙在四处寻一个女子的事,生了好奇。”九公主嫌弃地瘪瘪嘴,“你也知道,太子哥哥和那沈笺一样,都是实打实的棋疯子,说什么这么寻太过于麻烦,不如将京中贵女都召在一块儿,比试比试,不就知道是谁了。他们原也只是开个玩笑,也不知为何传到皇祖母耳中,竟是将此事应下了。”
听九公主说起棋赛的事,亭中几位贵女的心思霎时被吸引了过去。
棋赛?
陶渺不解地蹙眉,就为了寻她,特意兴师动众弄出一个棋赛来,那位太子可真是个无聊的闲人。
陶渺并无兴趣去听,她起身走出凉亭,反同国公府的婢女问起恭房来,青竹和琳琅作势也要跟去,被陶渺命令留在原地。
她不过是去解个手,哪里需要这么多人陪同。
婢女领着陶渺进了花园附近的一处院子,指了指恭房的位置,表示会在门外守着,可待陶渺从恭房出来,那个领她来的婢女却是不见了踪影。
陶渺对国公府不熟悉,里头弯弯绕绕,不少景物建筑又相似,她绕过几座假山,穿过几道月亮门,竟是彻底迷了方向,只知自己身处一处院子之中。
奇怪的是,她沿路走来并未见到一个人,直到走进正院,才看见一屋门洞开着。陶渺走过去,在槅门上敲了敲,可屋内无人应答。
她迟疑半晌,轻着步子小心翼翼地往里探,外屋无人,内屋也同样空空荡荡。陶渺本想寻人为她指个路,见此忙从屋内退出去,毕竟这般私闯终归是不好。
折身的一瞬间,她余光瞥见摆在内屋紫檀木圆桌上的物件,却是步子一滞。
她俯身,端详起那支平平无奇的木簪。
若不是她清楚地记得自己那支被她留在了沁园闺房的妆匣里,此时她怕不是要误会这便是陶茗儿留给她的遗物了。
并非像,实在是眼前这支木簪和她那支简直一模一样。
第41章 线索 陶姑娘很有可能是在京城
陶渺将木簪拿起来, 细看之下,更觉吃惊。无论是簪尾的桃花雕刻还是木身的纹路,几乎与她手上那支一模一样。
这世上真的可能会有这样的巧合吗?这支桃花簪又是谁的?
陶渺怔忪间, 并未察觉一双玄青的缎面绣靴悄悄踏进来。
“谁在那儿!”
突如其来的低吼吓得陶渺一个哆嗦,惊慌地转过身,恰见一身着石青长袍的俊朗少年立在那里, 蹙眉看向她。
在看清屋内女子的容颜时,闻朗蓦地眸色微张, 面上的愠色消失地无影无踪。
那女子转头间发簪上的流苏摇摆不定,打在她的白净小巧的耳上, 一双水眸掺着几分慌乱,如一头受了惊的小鹿, 惹人怜惜。
她朱唇微张,无措地嗫嚅半晌才道:“抱歉, 小女子并非有意闯入......”
陶渺忙放下手中的发簪,上前福了福:“小女子是林家三女林熙渺, 不意在院中迷了路,还望公子勿怪。”
闻朗呆呆地望着她,耳尖泛红, 许久才回过神来,正待回礼, 门外慌慌忙忙跑进个婢女。
“林三姑娘,你怎在这,让奴婢好.....见过世子。”
原是先前领着陶渺前去恭房的婢女。
世子!陶渺抬眸望去, 原来他便是安国公世子。
只是......
她双眸微眯,观察了半晌,总觉得眼前这人有几分面熟, 可按理说她应是头一回见安国公世子才对。
“原是首辅大人家的林三姑娘,在下闻朗,失礼了。”
听到这名儿,陶渺更是疑惑了,怎么连名字都这般熟悉,可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他俩到底在哪里见过。
杵在这儿到底不是回事儿,陶渺道:“是小女子冒失了,小女子这便回花园去。”
她冲闻朗福了福身,随那奴婢出了院子。
“方才那院子,是何人住的?怎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行出一阵,陶渺忍不住问道。
奴婢答:“回三姑娘的话,那里并无人住,听闻从前是国公爷的妹妹,老国公爷的长女住的地方。”
倒不曾听说安国公还有个妹妹......
陶渺还欲再问,却听身后一阵脚步声,竟是闻朗不知不觉赶了上来。
“林三姑娘是要去诗会?”闻朗也不等她答,自顾自道,“正好,我也要去。”
陶渺浅笑着微微颔首,两人并肩走着,也不说话,只一路回了花园。
后院众贵女的目光再一次齐齐往陶渺投来,与之前不同,这一回,疑惑,震惊,鄙夷,嫉妒,各色眼神交杂,陶渺只觉被瞧得后脑发紧,脊背发麻。
她终是想起来,琳琅同她说过,这次诗会是为着什么目的!
也难怪她成为众矢之的。
她忙与闻朗拉开些距离,可安国公夫人却已笑意盈盈地步了过来,一双柔和的眼将她和闻朗探究地看了个遍。
“母亲。”闻朗唤道。
不待安国公夫人开口问,陶渺抢先解释:“熙渺不意在府内迷了路,与世子偶遇,这才一同来了花园。”
方才陶渺记的诗,安国公夫人也遥遥地看见了,心下顿时对陶渺生了几分喜欢,她牵起陶渺的手道:“三姑娘既对作诗没什么兴趣,不如同我一道去一旁说说话。”
对陶渺来说当然好,她可不想再去那亭中,任她们眼高于顶的贵女消遣嘲弄,旋即应下,跟着安国公夫人去了其中一个棚下。
闻朗看着她们离开,站在原地留恋地望了半晌,才迟疑着去了九公主所在的凉亭。
安国公夫人是个健谈的,但说话间又小心翼翼地避着令陶渺尴尬的一些话题,一炷香下来,陶渺也渐渐放下拘谨,能与安国公夫人说上两句体己的话。
诗会过后,安国公夫人又领着众贵女去殿中用了膳,膳后不久,才令众人散去。
回林府的时候,陶渺自然是与林熙毓分坐两辆马车。
坐在车上,陶渺想起今日在安国公府看到的那支桃花簪,不由得问起青竹和琳琅,“你们可知安国公有一个妹妹?”
青竹茫然,而琳琅对京城之事则了解得更多一些,她答道:“倒是听说过老安国公膝下膝下曾有一女,但不知是失踪还是过世,如今已少有人提起了。”
失踪?过世?
“那位安国公府的姑娘是几岁没的?”
琳琅摇摇头,“这......奴婢便不知了,不过既然少有人记得,想必是很小便没了吧。”
陶渺想起,在天香楼时,秋娘曾与她说过,陶茗儿是四五岁教人给拐了的,而且陶茗儿还隐隐约约记得,家中屋子很大,而且有疼爱她的兄长和姨娘。
若陶茗儿真是安国公府的姑娘,那她口中的兄长便是如今的安国公,她口中的姨娘便是......
当今太后!
陶渺教自己这番大胆的猜想吓得心猛然跳了跳,不会吧......
若真是如此,那陶茗儿当年缘何没有认亲呢?
陶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看来,有些事她还得再去探查一番才行。
另一厢,东宫政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