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浔北
“可裴学兄给的是二两啊。”谢英指了指桌上。
裴云潇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自己则转向了梁泽。
“梁学兄,俗话说凡事留一线, 他日好相见。但如今事已至此,还是收下银两, 趁机了事的好。”
梁泽脸黑如墨,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贵府的利息是如何算,一年借款便要双倍来还。但既然喻贤兄打了欠条,那便要遵守, 我也无从置喙。”
裴云潇举起一两银子:“这一两,是本金,是为喻贤兄的诚信,也是为楚方兄的义气。”
她又举起另一只银子:“这一两,是利钱。留给梁学兄……补上心中的束脩。”
话说完,一旁的韩少祯嬉皮笑脸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鼓起掌来。他一鼓,唐桁也跟着鼓,其他学子被带动着也不自觉地鼓掌,就连围观多时的食客们,也都凑起了热闹。
梁泽愤恨不已地仇视着裴云潇,抓过她手上的二两银子,重重朝桌上一拍:“爷不稀罕!”说罢甩袖就走。
王森和几个交好的世家子弟也怒气冲冲地追了上去。
韩少祯见状,扬声一叫:“多谢梁学兄请客啊!”
梁泽同桌没走的那些学子一呆又是一喜,可不就是吗,这桌的饭钱还没付,现在有着落了!
走远的那几人身形一僵,颇有些狼狈地匆匆离开。
看了半天热闹的店小二走过来,朝裴云潇道:“公子,这钱……”
“梁学兄要请众同学的客,我怎么好拂他的意呢?”裴云潇笑道。
小二偷偷憋笑,又道:“可这太多了,付两桌都足够了。”
裴云潇一挑眉:“那正好,照着这桌再上一桌,我已是腹中空空了!”
说着她就招呼着唐桁和韩少祯,还有后到的谢英、沈思齐一行人就座。
秦东襄他们都已吃过了饭,又闹了这么一出子,自是不好待下去,起身告辞。但他们心里纷纷盘算着,以后在书院要尽量疏远梁泽一帮人才是。
秦东襄最是高兴,他就像个期待家和万事兴的老父亲一样。如今见裴云潇愿意与寒门一派相交,很多世家一派的学子又有心追随裴云潇,那书院两派的和平共处岂不指日可待?
一群人各怀心思的走,裴云潇等人则大快朵颐的吃,酒楼中很快便重新洋溢起了快活的空气。
二楼的包间,两个长衫的中年男子将一切尽收眼底。
“恭喜你啊承玉,收了个好徒弟!”江东书院的院首郑伯焉为对坐的宋珏斟了一杯茶。
宋珏欣慰一笑:“逸飞这孩子,聪颖过人,却心思纯善,是个有大智慧的。”
“那唐桁呢?他不是逸飞举荐的吗?你怎么想?”郑伯焉问道。
“起初我以为,逸飞推举他是为了裴家。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学生,太过钻营。”宋珏道:“可前几日,我收到了渊和兄的信,是他告诉我,唐桁是他州府下辖县城的一个穷书生。”
“渊和兄说,这孩子之前建造了‘龙骨水车’帮助乡亲解决旱天的灌溉,眼见秋收将至,又钻研出了个牛连转磨,八个大磨盘呐,一头牛便轻松带动。”
“渊和任知府多年,还未曾见他如此称赞过谁。”郑伯焉惊奇道。
他二人年少时与刘膺在京中结识,也是多年的情意。刘膺的话,他们自然是信的。
“更为奇特的是,逸飞打小就和这孩子结拜了兄弟,长大后重逢,仍旧是不遗余力的相帮。甚至唐桁参加州府解试,逸飞特意找了渊和兄来推举。渊和兄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是为什么。”宋珏道。
“那承玉可知道是为什么?”郑伯焉追问。
宋珏看向郑伯焉:“你又何必装糊涂地来问我?我可不信你看不出来,逸飞这是另有所图。”
“我并非装糊涂,我是想不通!”郑伯焉道:“他一个裴氏最受信重的后辈,当朝太傅最宠的小孙子,怎么会一门心思的结交寒门士子和没落世族,还费尽心机的为唐桁铺路?”
“他若真是有意拉拔自己的义兄,只需把唐桁收拢到裴氏羽翼,那便是扶摇直上。自古又不是没有寒门子弟依附豪族晋升,又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
宋珏转动着手中的茶杯,若有所思:“来日方长,这些留待之后细观吧。”
吃过午饭,闲不住的韩少祯又不知到哪里去了,裴云潇与唐桁则结伴返回书院。
一进书院,几乎每迎面遇见同院的学子,都会停下朝她二人施礼寒暄,从门口到寝室不过短短一盏茶的路程,裴云潇和唐桁居然走了一炷香。
“看样子,状元酒楼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兄长今日方到书院,便已是名人了。”
回到屋中,裴云潇有些好笑。
“他们更多的是敬佩潇弟吧,毕竟梁泽仗势欺人,整个书院,除了你和容庆兄,再无人敢惹他了。”唐桁言道。
“兄长不是也不怕他吗。”裴云潇乐道:“像他这样的人,就缺生活的毒打。真以为自己出身高贵了不起啊,谁比谁高贵还不一定呢。”
唐桁眼神中划过一抹笑意。自打来到吴州,裴云潇愈发开心了很多,看样子真的很享受如今惬意的生活。
想到两人未来要一同参加京城省试、殿试,同朝为官,在书院求学的这段日子,想来是最后的逍遥自在了。
“潇弟这是在绘制吴州山川图吗?”唐桁走到窗前,欣赏起裴云潇的画作。
“不错。”裴云潇走近前:“难得有时间游山玩水,吴州风光又如此引人入胜,我打算将以后见闻绘于纸上,也好做个纪念。”
裴云潇与唐桁想法一致。一旦入仕,未来的几十年,她都再不可能如此恣意了,给自己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潇弟年少时凭《江南三赋》名扬天下,想必他日也会因这吴州山水长卷而名垂青史。”
唐桁赞赏着裴云潇纯熟的笔触,他现在想要画出如此精炼的画作,也都只得其形而无其魂。
裴云潇耸耸肩,唐桁哪里知道,这里只是一本书中的世界,哪有什么青史?不过她也不会扫兴,便玩笑道:“那兄长得陪我走遍吴州的各处美景,才好成全我青史留名啊!”
唐桁抬手,抚上裴云潇的肩头:“这有何难,陪你便是!”
两人相视一笑,忽听屋外有学子轻叩门扉:
“裴学兄,唐公子,在吗?郑院首与宋先生有请。”
裴云潇和唐桁来到书院的正堂,首座上并排坐着两个儒雅端方的中年男子,一看便觉学识渊博。两双眼睛更是敏锐有神,仿佛能一眼看穿人心。
“学生裴云潇,见过郑院首、老师。”
裴云潇已是宋珏的亲传弟子,因此称呼上更加亲昵。
“学生唐桁,见过郑院首,宋先生。”唐桁也跟着行礼。
“原来你就是唐桁。逸飞在我这儿总是提起你,提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今日可算见到了,逸飞眼光不错。”宋珏笑着,言语间透露出善意。
唐桁也忙道:“学生也早闻先生鼎鼎才名,心驰神往。日前接到潇弟传信,欣喜若狂。只是因家中事务耽搁,这才来迟了,不及早见先生,请先生赎罪。”
“无妨。”宋珏不会在乎这些:“那这么说,你我算是神交已久咯?”
唐桁微愣,“神交”二字颇有些重了,尤其是自己如今寂寂无名,宋珏却是久负盛名,怎么也称不上神交。
不过既然宋珏敢说,他有什么不敢认的,当即便道:“蒙先生不齐,学生受宠若惊。”
“哈哈哈。”宋珏指着唐桁朝郑伯焉笑道:“看吧,难怪他与逸飞能结义为兄弟,这性情还真有些相似。”
裴云潇在一旁调皮一笑,接话道:“逸飞谢老师夸奖!”
几人笑过一会儿,宋珏便让两人坐下,询问了一番唐桁的学问和见解。唐桁每说一句,宋珏和郑伯焉都频频点头,赞叹他出身乡野却有如此学问,十分难得。
“我听说,你精于农事,还发明了坡地提水的工具、建造牛连转磨、炼制农具,这些你都是如何想到的?”郑伯焉询问道。
唐桁自然不能说这是自己脑中无穷无尽的藏书库所有,只得道:“学生出身农家,自幼耕田务农,这些都是经常要做的事。再加上平日里爱读些前人农书,故而遇到难题时,或能比他人更易想到解决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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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拜入师门
郑伯焉点头:“不错, 实践才能出真知嘛。”
他指着唐桁,朝宋珏道:“承玉啊,今年书院打算开设一门农学课程, 我看就让他来做课程的助教, 也为书院的学生们做个榜样。”
“这……”宋珏有些犹豫。
别说书院里那些世家子弟了,便是有的寒门学子,都觉得种地务农是有辱斯文的事情, 郑伯焉的这种想法,未必能行得通啊。
“慕声兄, 这个课程是不是有点儿……”宋珏犹豫道:“而今科考选仕并不涉农事, 何况学业繁复,这些学生恐怕不情愿学这些。”
郑伯焉却很坚持:“管子云, 粟者, 王之本事也, 人主之大物。有人之涂, 治国之道也。”
“科举入仕, 便要为官一方。不通农事, 何以代君巡牧,劝课农桑?更别提兴修水利, 丰实仓廪了。便是功利些说,官员考核还要看政绩呢, 学了这些,对晋升也是有帮助的。”
这话说得不能说不对, 但宋珏担心的还是学子们的关系。
把唐桁定为助教,很容易引发其他学子的逆反。若唐桁不能与同窗处好关系,就算有裴云潇保驾护航,对他的将来也没有益处。
宋珏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了郑伯焉。
没想到郑伯焉一拍大腿, 道:“这有何难?承玉你将他也收作亲传弟子,其他人便是不满,也要敬他三分。至于其他的,我倒觉得他有能力处理好人际关系。”
宋珏一脸黑线:“慕声兄,我本来就有意收他为弟子,如今叫你这么一说,倒成了你的功劳了。”
裴云潇脸上一喜,雀跃地看向唐桁。
唐桁反应极快,连忙跪下行拜师之力:“学生见过老师。”
顿了顿,又朝郑伯焉一拜:“也要谢郑院首促成。”
“你们啊!”宋珏无奈地指了指三人:“好了,快起来。”
“当日逸飞拜师,我给的是一块儿昆山暖玉。你们既是结义兄弟,那也不能厚此薄彼。刚好那昆山暖玉就是一对儿,等明日我就派人给你送去。”
“学生谢过老师!”唐桁冷静下来,这才想起拜师匆忙,自己也未曾将拜师礼带来,也只得承诺明日再送到宋家去。
“你还未曾取过表字吧?”宋珏问道。
“是,请老师赐字。”
“嗯……”宋珏打量着他,想了想道:“大道至简,莫不如就叫子宽吧。人生在世,世事多艰,遇事将心放宽,看开一些,没准儿又是另一番天地。”
宋珏不知道唐桁详细的身世,但竟从他面相、言行观察,该是过得不顺意的。虽说唐桁对裴云潇极有兄弟回护情意,对师长又十分敬重,但还是泄露出他心底的几分戾气。
裴云潇暗暗惊讶,宋珏不愧是名儒,一眼就将唐桁看得大差不差。唐家人已罪有应得,如今唐桁需要的确实是心宽。
唐桁沉默半晌,终究露出了受教的表情:“子宽,谢老师教诲!”
“哎呀!”裴云潇突地一抚掌,脸上露出几分顽皮:“这下可如何是好?兄长是我的结义兄长,可若从师门论,兄长还应该叫我师兄,这不乱了套了吗?”
宋珏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结义是结义,师门是师门,不能混为一谈。”
“老师说得有理!”裴云潇狡黠一笑:“不如兄长管我叫师兄,我管兄长还叫兄长,咱俩各论各的,如何?”
“……”唐桁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纵容,终是道:“是,就听逸飞师兄的!”
“兄长客气!”
待傍晚韩少祯回来时,就见桌上棋盘凌乱,裴云潇和唐桁两个人坐在桌案两边,面对面的,什么也不干,就是你叫我一句,我叫你一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