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叶昙
他伸手,捏拳,示意丰丰跟他击了一拳,才低了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林祐丰同志,你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需要别人去还吗?你为你姐姐做任何事情,也需要她去还吗?”
“当然不需要,”
对着他的眼睛,和那种很容易让人信服臣服的气势,丰丰抿了抿唇,还是坚持道,“但是……”
但是那是我姐,你跟我能一样吗?
而且我姐为我做得更多,可我不愿意她为你做更多……
可他后面还没“但是”个什么出来,梁进锡已经按了按他的肩,道:“所以我也不需要。”
林舒一直含笑看着两人互动,听到这里心头却突然生出那么一丝怪异。
她看向梁进锡,但她还没来得及抓住这抹怪异想想是怎么回事,后面林贵宝已经回来了,胶底鞋踩在石板地上“哒哒”声,眼睛发亮,一脸的兴奋。
因为他手上可捧了就是过年也吃不上的红烧肉。
那肥肉,红通通的,油汪汪的,捧在手上,哪怕盖住,香气也一直往鼻子里钻。
林贵宝看着前面的林舒和林祐丰,也不知是酸的还是被香的,口里直冒酸水。
他听他爸妈听他奶说过多少次,他差一点就被过继给堂叔家了,小时候还送他去堂叔叫住过几天,可就是婶娘不同意,后来他妈还有些动过心思,让他对林舒好,把林舒娶回家……他倒是想,可林舒根本看不上他。
堂叔即使下放了,林舒和祐丰的日子也过得比他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买回来了姐姐夫。”
隔了好几步路林贵宝就喊道。
听了这么一嗓子三个人脸上表情那叫一个微妙。
林舒是抽筋。
林祐丰是恼怒,谁是你姐?谁又是你姐夫?我还没叫呢,你叫什么叫!
梁进锡也不喜欢林贵宝。
就这样的他妈还想送他去部队。
可不喜欢归不喜欢,他却不介意听他叫姐夫,可林舒那不自在的模样,他还是挺受用的。
因着这受用,也就对林贵宝稍微宽容了些。
不过送了林贵宝和丰丰去了宋家,吃了个午饭,林舒和梁进锡就又出门了。
两个人下午还要去纺纱厂和百货大楼。
因为是办正事,林贵宝又是过来看着丰丰的,所以就算丰丰很想跟着,林舒还是留了他在宋家,自己跟梁进锡出去了。
先去的纺纱厂。
公交不发达,很长一段路都要靠两只脚走的。
只要是走路,总要说些什么。
林舒就跟他说纺织厂的事。
有些是她自己在纺织厂看到的,听到的,有些则是她妈跟她说的。
她跟她妈关系好,她妈也总是想要教她更多的东西,就连纺织厂的运作都跟她说,他们的产品,跟别的厂家产品相比有什么特别之处,都卖去哪些地方,哪些人喜欢,哪些人不喜欢,还有厂里办公室各个叔叔阿姨都是做什么的,为什么需要他们,而有些不需要的职位,又为什么会有……林舒从小嘴紧,又十分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所以她妈觉得可以教的,有用的,都会教她。
这会儿她就跟他说纺织厂产品的事。
有哪些地方他们纺织品厂可以借鉴,做出他们自己有特色的产品来。
例如印染方面,她道:“我都查问过了,我们乡下的印染都是自己用山里的植物做的染料染的,纺织品厂的染料多是化学染料,我们的植物染料不好处就是颜色不好控制,技术不好的话,染出来很容易就一块一块的,有时候像是脏脏的一样,还容易掉色,纺织品厂染的色均匀,固定的好,看起来也鲜艳,但我听人说那些化学品其实对人身体不好,还是天然的更好……你看西方那些资本家的工厂,我听说很多工人得各种奇怪的病的。”
其实这是她听林美兰的心声说的。
林美兰厌恶在纺织厂工作,说噪音影响听力,那些染料还不知道都是些什么鬼东西,长期接触,对皮肤差,还很有可能会得癌什么的。
林舒知道林美兰的来历不寻常,就特意查了很多资料,还问过她妈厂里的一些事情,对这事,也是愿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所以植物印染的技术我们是可以改进的,而且可塑性强,缺点都可以变成优点,但化学染料如果真对身体有害,那是一定不行的。”
梁进锡很少插话。
多是听她讲。
不过听得越多,他对她提出办纺织品厂的看法就要更深上一层。
一开始他也以为她只是看冬荷他们做的东西还不错,想要帮助她才会提出办纺织品厂的建议。
跟他大哥,还有梁树槐以及公社书记他们一样,都以为其实就是以大队的名义搞个小作坊,让大家做些东西,以集体的名义卖而已。
而现在,才明白,她是真的有想法,想要做一个真正有特色的纺织品厂。
可是要是两个人结婚,他是希望她能随军的。
他不舍得把她放在老家,不然,他还结什么婚?
梁进锡想着这事纺织厂就到了。
门口的于大爷跟林舒还挺熟。
小时候林舒牵着她弟来等她妈下班,经常就在收发室里一坐小半天。
于大爷到她还有些激动,林舒给他递上了一包大红鹰和一包酥糖,道:“算了,今年不说抽烟不好的话,有时候困的时候就抽吧。”
于大爷好烟,一天就能抽上一包。
他抽最便宜的经济烟。
林舒每次过来都给他分上几粒她跟她弟的水果糖,说,“抽烟对身体不好,大爷您困的时候还是吃糖”。
过年也是一包酥糖,从来不送烟。
于大爷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他道:“丫头,听你妈说你下乡了,在乡下还好不?丰丰他,现在在哪?”
于大爷问得小心翼翼。
林舒她爸的事厂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
她爸刚下放那会儿,据说有不少领导都曾劝过她妈,让她妈揭露她爸的“罪证”,让她妈跟她爸离婚,划清界线的。
谁知道她妈不但没跟她爸划清界线,还跟组织上申请,主动去了甘南陪她爸劳动改造。
林舒笑道:“好着呢,要不然咋还能过来厂子里看大家呢。我弟也好着,这次我回来,会把我弟也带到乡下去。”
于大爷道:“那就好,那就好。”
于大爷在这厂子里做了几十年的门卫。
就这几年,见到的风风雨雨都不知道有多少。
也见多了原先风风光光领导家技术骨干家的孩子,突然就变成了狗崽子,黑五类,死的死,伤的伤,住牛棚的住了牛棚。
这会儿看到林舒好好的,笑容还是跟以前一样,他不可能不高兴激动。
他说着又看向了就跟在林舒身后的梁进锡,看到他身上的军装愣了愣,然后脸上的笑容就更开怀了些,道,“丫头啊,这个是哪个啊?我以前好像没见过啊。”
林舒笑,道:“是我乡下亲戚家的大哥,在部队做营长呢。大爷,张伯伯今天在厂子里不?我们今天来还有事想找张伯伯呢。”
张伯伯是纺织厂的厂子张国梁。
她说着就把公社开的介绍信给于大爷看,道,“我们大队也开了个厂子,我们想找张伯伯问问一些事。”
“哦哦。”
于大爷道,“在呢,今儿个一早就过来了,你这里登记上,你去办公室问问就好了。”
林舒谢过于大爷,跟梁进锡都登记上,临走的时候于大爷突然就对梁进锡道:“梁营长啊,这丫头是个好娃娃呢,你以后可要好好对她,可千万别听外面的人说些什么,就对她不好,逼她什么的,他们一家子都是好人呢。”
林舒听了前面那两句还很有些尴尬,听到后面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于大爷说这些话,其实是担着风险的。
她转回头,刚想跟于大爷说些什么,让他放心。
就听到后面的梁进锡道,“当然。自己的媳妇,是什么样不得是自己最清楚?大爷放心,有什么事,也是我在前面。”
第40章
“谢谢你。”
离开收发室, 林舒低声跟梁进锡道谢。
眼里还有一点薄薄的泪光。
这个时候,可不合适掉什么眼泪,刚刚那一刹那的泪意都被她压下去了。
这丫头, 软得就跟水做的似的。
他一辈子也没跟这样的东西打过太多的交道, 但自己应下来的对象, 怎么也得包容着。
他甚至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哄哄她,但考虑到这可是在外面人家厂子里, 就压下去了这么个念头, 只说了句“走吧”。
“咦,这是谁啊?”
两人刚走到厂区办公室外面走廊, 就听到后面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道。
两人转头,就看到一个高个身材,穿着工装,带着笑的长脸男人走了过来。
是厂委副书记申茂广。
“是舒舒啊!”
申茂广走上了前来,打了个招呼,目光就从林舒身上转到了梁进锡身上, 心思急转。
他柔声道, “舒舒, 之前听你妈说你下乡去了,这是回来过年吗?怎么过来厂子里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去我办公室坐一坐, 不管有什么事,跟申伯伯说, 让申伯伯帮你解决。”
林舒的养母李慧茹是民国时大家小姐出身。
长得漂亮, 知书达理,气质出众,虽然年纪不轻了, 但在纺织厂办公室那气度并不比任何人逊色。
而且她还是烈士遗孤,父母都是为革命牺牲的,所以出身上别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申茂广一直爱慕她。
不过林舒她爸是师级干部转业的市委领导,申茂广的那点爱慕之心在林肇同没出事之前是半点也不敢露出来的。
但等林舒他爸一出事,他就开始上蹦下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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