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撩人 第24章

作者:再枯荣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说起与花绸的婚事,单煜晗连番赞叹,“还是爹有远见,定下了花家这门亲事。”

  “还说呢,当初咱们老夫人还为这事儿闹了好久,非说花家门户不高,配不上爷。”

  “娘是门内之人,哪里懂这些弯道?当年奚甯在朝,从来秉公办事,别说外人,就是与他那个首辅泰山,两个人也是公私分明。可那年他要举荐花常青任知府,爹虽不在朝,可老人家耳聪目明,想此人与他关系非同一般,这才走到扬州,定下了花家这门亲。”

  “可老爷定这门亲,原是为了爷能攀上奚家,仕途通达,爷怎么又属意与次辅潘懋了?”

  “我给你算一算,”单煜晗兴致盎然地将两个指头敲在案上,“轮权柄之大,自然是首辅乔淳,奚甯是他的女婿,年纪轻轻便是户部侍郎,又得圣上器重,原该是走他这条路。可你想,乔淳年事已高,他在内阁撑不了多久了,奚甯又是个六亲不认油盐不进之人,就是攀了这门八竿子远的亲,也未必肯帮我。”

  “爷说得有理,奚家是门好亲,却不大靠得住。”

  “再说潘懋此人,内阁次辅,五十出头,儿子是工部侍郎,两京十三省,现在任上多少是他的门生亲信?他一向知人善用,所举荐的官员,有为他私下敛财的,也有为国肝脑涂地的。就算皇上忌他贪墨,也得顾及他手上这些经国之才,一时半会儿,不会罢他。”

  “可爷就不怕与奚家结亲,潘大人会有所避忌?”

  堂外月光布阵,飞雪连局,单煜晗细腻的面庞扬起一抹冷冰冰的笑,“他不会的,我与奚家这门关系,或许,还有帮得上他的时候。往后不论奚甯与潘懋谁做了内阁首辅,都对我有益。”

  “潘大人便罢了,奚大人……他可是个举闲避亲的人呐,恐怕不会帮爷在皇上面前说话吧?”

  “他举闲避亲,我也避了他这些年,他也总该知道我无意巴结权贵。在他心里,只要我品行过了关,往后再与花家成了一家人,来来往往,他自然就看得到我,凡事也能想到我几分。太常寺这个衙门,我算是呆够了,能进六部,才是前途无量。奚甯与潘懋,总有一个我用得上。”

  说着,他别过脸,“对了,我叫送去给花大姑娘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爷放心,五匹料子、三方手绢、一个金项圈儿,都叫人挑好的去办了,过些日就让人送来老夫人过了目,才往奚家送去。”

  单煜点点下巴,将雪清的眼举向明月,儿女情长不过是满地清霜,高官厚禄对他来讲,才是让人心驰神往的仙宫楼台。

第30章 . 惜奴娇(六)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一望腊尽春归, 时下元宵热闹刚过,梅花盛艳,迎春初结, 各人按部就班, 忙顾不暇。

  奚府里增添人口,牙婆倒卖来几十个婆子丫头,其中就有年前说下的给奚桓增添的那位房里人。这厢由照管人口的本家婆子袁妈妈领着十好几口人往莲花颠里, 请奚缎云过目。

  奚缎云问过一干人出身活计之类,周到地嘱咐几句, 使袁婆子看着安插。

  花绸却单留下那个十四岁的丫头,使椿娘上茶点,坐在榻上问话,“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生得粉面如珠玉,两个眼睛含烟罩水,形容妍姿, 仪态风流, 半垂下颌, 穿着件薄薄的石青掩襟短褂子, 扎着条翠绿的裙。只是有些发抖,不像是惧怕, 倒像是冷的。

  花绸了然, 指了根离熏笼最近的梳背椅, “你坐, 烤烤火,瞧你冻得,牙关都在发抖。”

  “谢姑娘。”她大方坐了,有礼地颔首, “回姑娘话儿,我叫连翘,家门姓薛,时下十四岁。”

  这年纪倒与奚桓登对,花绸笑笑,叫椿娘端了瓯糖薄脆来,椿娘趁势走近了端详她,见她皮相好,心里喜欢,“我们姑娘与这府里老爷们同辈,你往后跟着小子们,喊她姑妈就成。”

  “嗳,姑妈。”连翘羞瑟瑟地朝上往花绸一样。

  花绸便笑,“你吃口东西喝口热热的茶。听说你原是国子监一位掌馔大人家的小姐?家中是为什么遭了难?你又是打哪里来的?来前,妈妈可同你说了到这府里来做什么?”

  一提起,连翘便有些伤感,眼色浮起些水星,“回姑妈,家父因见罪于工部侍郎潘凤潘大人,被下了狱,我们一家子女眷都被送到了南京充官奴。是听见府上要买侍奉爷们儿的人口,牙婆才将我从南京买回来的。”

  回想自己亦是家中凋零才投奔到京,花绸不禁伤怀,又瞧她可怜,便使椿娘去拿了身厚衣裳出来叫她换上,“这身衣裳我只穿过两回,都是好的,你别嫌,换了来,我带你去见过桓大爷,往后你就在他跟前伺候。”

  这里换了衣裳,花绸戴了顶白兔窝暖帽,穿着件大红羽缎长襟子,桃粉的裙,拉着她一路往奚桓院儿里去,路上温柔安抚,“你父亲原是国子监掌馔,你想必也读过书,大方些,别怕。我们桓儿最是好性子,只是偶时爱耍个无赖,打六七岁起,倒从不打骂丫头,晓得让着姑娘。”

  说起奚桓,她的笑颜是软如春风的温柔。连翘两耳朵听着,猜想奚桓大约真是位玉桂萦香的贵人,腮上便泛起红晕,像雪尖儿上落下一片彩云。

  花绸瞧了喜欢,将她衣裳拢一拢,像个娘似的安慰,“你好好伴着他,往后他就是娶了奶奶,也不会亏待你,若亏待你,我先打他!”

  这一路来,连翘不知福了多少回身,“谢过姑妈。”

  “不必谢,你到桓儿屋里伺候呢,也算你一个大丫头,分例月钱,还按着这府里大丫头的份子领。是一月三两银子,一应脂粉头油吃穿用度另有发放,倒使不着银子,你可以将钱攒下来,往南京捎去给你家里人,叫他们日子也好过些。”

  连翘当下有些鼻酸,声音带些弱弱的哭腔,“谢谢姑妈。”

  不一时走到奚桓屋里,见宝器罗列翡翠殿,兽烟熏阗玉仙宫,偌大间屋子里,丫头们围坐嬉笑。

  奚桓一向不爱人多,瞧这阵仗,想必是他不在家。踅入卧房,果然就只采薇独在床上坐活计,不见奚桓其人,花绸因问:“桓儿呢?”

  “姑妈来了?”采薇忙放下绣绷,笑嘻嘻搬了两根杌凳让人案上坐,又搬了熏笼过来,“听说外头来了个文章奇好的老先生,住在西门外大街上头。这不,大清早的,天还没亮,爷就约着施大人家的公子、连大人家的公子一同去讨教学问去了,这时辰还没回来呢。”

  “怪事儿,”花绸乍惊,睁圆了两个眼,“桓儿什么时这么刻苦起来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横竖有一天,发了愿明年势必要考个功名回来,从此后像变了个人似的,成日书不离手,走到哪里读到哪里。据北果说,连先生都吓了一跳,直问他是不是病了。”

  采薇说完便嘻嘻哈哈乐起来。花绸冥想片刻,忆起来他那晚说下的誓,不想他竟如此当真,她却不曾往心上去。

  她笑一笑,不提此话,只将连翘叫来使二人互见一番,对采薇叮嘱,“我把人交给你,你可要好生待她,她原是读书人家的小姐,许多事情不惯会做,你大,你耐心些,别叫外头秋蘅教训她,这就算咱们好过一场了。”

  “嗨,姑妈客气。”采薇拽过连翘的手上下瞧,不住点头,“跟个仙女儿似的,官家小姐,就是比我们这些天生的丫头强上许多。”

  话音甫落,就听见奚桓懒洋洋的声音从外头飘进来,“哪儿来的仙女儿?叫我猜猜是谁,一定是从莲花颠下凡来的女神仙。”

  屏风门呼啦啦旋开,一见花绸,他便熠熠生辉地笑起来,“瞧,我说准了,仙女儿就是姑妈、姑妈就是仙女。”

  花绸将采薇连翘睃一眼,脸被案下的炭熏得嫣红滚烫,抬首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乱说话。快、来见见连翘。”

  顺着她轻抬的下巴,奚桓在屏风后台见着一位眉如远山,唇似朝花的少女。他粗瞧一眼,仍将眼调转到花绸脸上,脸色一霎冷下来,“哪儿来的?”

  “先前不就同你讲过了?”花绸见他面色不好,恐唬着连翘,便将他掣到书案后头,“你瞧你,板着脸,将人家吓着。她叫薛连翘,读书人家的女儿,家中坏了事才落为仆婢,人又端庄懂礼。你要对人好着点儿,别欺负她,也不许丫头们欺负她,记住了?”

  奚桓偏着脑袋,瞧那姑娘有些大方劲儿,不似一般小丫头畏畏缩缩的。他便嬉皮笑脸地拽着花绸的腕子,“这样好的姑娘,给我岂不可惜?姑妈既喜欢,您带回去放在屋里使唤。您身边现就只有椿娘一个人,多个她,比放我屋里强。”

  花绸抽出腕子,将他两个肩揿在椅背上,瞪着眼,“我使不着,我有椿娘一个就够了。你给我乖着些,男孩子家大了,屋里自然要有人。”

  两个人大眼对着大眼,奚桓眼珠子咕噜咕噜在她瞳孔里打着转,“我屋里没人吗?我屋里这些人还不够?”

  “哎呀,这‘屋里人’与‘屋里人’,不是一个意思。”

  “那这‘屋里人’是个什么意思?”奚桓朝屏风努一努嘴,乔作懵懂天真,一味逗花绸。好像说起这些隐秘的话题,就能稍止一止他的心痒难耐。

  他将肩膀挣出来,追着她红彤彤的脸看,“您说啊,您不说我怎么明白?不说我可不要了啊。”

  这话可怎么叫人说呢?花绸又羞又恼,狠命往他肩上拍一下,“你这孩子!再磨磨唧唧的,等你父亲归家,我告诉他打你!”

  两个人嘻嘻哈哈闹着,声音传到屏风后头,采薇亦跟着笑,朝连翘挑挑眉,“我们爷满府里谁的话都不听,就只肯听姑妈的,往后你受了委屈,去求姑妈给你做主。”

  闹谈一阵,花绸听见丫头来报韫倩进府来,便忙慌地去见。采薇带着连翘在院里见过各婆子丫头,又将卧房里那张罗汉榻腾出来,与连翘重新铺床叠被,换她睡这里。

  两个人在那头细声说话,“你往后睡在这里,爷夜里倒没什么事儿,不过要盅茶吃,别的都不麻烦。他的手帕荷包,也不要咱们做,都只要姑妈做的,外头屋子自有别的丫头看顾,累不着你什么的。”

  连翘原先也是官家小姐,倒没见过这么松快的丫头,弯着腰,掠过半弧挂起的云灰绡,拿眼远远望书案上睃奚桓,扭过头来,“那在屋里不好总闲着吧?”

  “给他瀹茶煎水,添香拔蜡,打发他吃饭洗澡,他用功时,咱们在边上研磨递纸。他不在家或无事时,你只管园子里玩儿去,只是见着我们二太太与二老爷,可得避着些。二太太嘴碎,少不得要唠叨你几句,二老爷……”

  说到此节,采薇附耳过去,“我们二老爷好色,你若远远撞见,避着他些,可别往跟前撞。”

  连翘应着,瞧奚桓独坐书案后头,正卷着一本《资治通鉴》看。她便四下里寻了小炉子,玉壶烹雀舌,端了只犀牛梅花杯到案上,“爷吃茶。”

  奚桓自书里抬起一双冷烟眼瞥了茶,又瞥了她,仍旧埋下去,“搁着吧,你去玩儿,不用伺候。”

  廊底下的场院里有姑娘说闲说闲笑的声音,远远的,不大真切,连翘听得如梦似幻。她与府里的人皆不熟,有些无趣伤情地眱他,“屋里都出去了,谁伺候爷?”

  “我向来不用人跟着伺候,有事儿我自然会喊你们。”

  见他不摆主子的谱,也不似个纨绔无礼调笑,连翘心内隐隐安稳。她到这里来,从牙婆到府里的管事妈妈都是与她讲明白的,就是给爷们儿做房里人,贴板上钉钉的事情,往后他好不好,她都是他的人。

  从前家中没败时,倒也听说过奚桓,据传他不爱读书,却也不爱生事,是千金万贵的公子。万想不到,百转千回,如今倒成了他的人。

  于是,她垂着脸坐到窗户底下,隔一时半刻,就偷偷抬眼瞧他,见他瞳色如浓烟,平眉似横刀,稍薄的唇里藏着两颗尖牙,像一匹打盹儿的狼,暂敛了凌厉之气。

  瞧着瞧着,她便红了脸。

  奚桓觉察到她偷偷摸摸的眼,稍搁下书,“听说你父亲原是国子监掌馔,因为得罪了工部侍郎潘凤,被参得丢官败家?”

  连翘捧着采薇丢下的绣绷抬眉,“是,就去年夏天的事儿。”

  “是为什么得罪了他?”

  “为了潘凤的儿子,次辅大人的长孙。”连翘将绣绷垂在裙上,僝僽轻述,“潘凤的儿子在国子监授荫监入学,却从不入监读书,不过是想在国子监内混个授官名额。国子监内,有些这样的公子,仗着父亲在朝为官,偷这个空子,带着银钱贿赂国子监的监考官,便可免走科举之路即能做官。父亲觉得叫这些不学无术的人做了官,有乱朝政,便以潘凤之子为例谏言祭酒大人,那大人扭头就告诉了潘凤。”

  为此,潘凤寻了个由头,说这位薛掌馔贪墨朝廷拨给国子监师生用度的银子,便被刑部判了个抄家流放。

  奚桓丢下书,倚在椅背上,双手交叠着,拇指打着转,“那大理寺怎么说?”

  “大理寺与都察院都对刑部的判决无异议,父亲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各处伸冤无路,如今被流放到宁夏,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回京了。”

  “潘凤……”奚桓沉吟片刻,横眼问她:“潘凤的儿子叫什么?”

  “叫潘兴。”连翘见他呷了口茶,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说话,便搁下绣绷过来添茶,“爷怎么不到国子监读书?”

  奚桓抬眉,倏地笑一笑,“你父亲不都说了,去国子监的荫监不过是仰仗着家中权势讨个官做,无才无德,即便做了官,也不过是个草包。父亲不许我去,我也不愿意去,要做官,就科举出身,堂堂正正地做。”

  “那爷现下师从哪位名仕?”

  “翰林院编修,前两年的榜眼昌其冲。”奚桓想想,又笑,“还有我姑妈。”

  这一笑,便歪出颗虎牙,连翘正瞧得心跳难止,又见他忽地敛了笑意,“我险些忘了件事儿,过些时是松琴的生辰,外祖母昨儿才使人来请。你替我跑一趟,去告诉姑妈,就说不必准备什么礼,外祖母有些念叨她,借机请她与姑奶奶过去一叙。你认得路吧?”

  连翘为他有事使唤自己而高兴,忙不迭点头,“跟着姑妈来时,我记下了的。”

  日晚斜,连翘去时,莲花颠里正吃过晚饭。花绸拉着她问了几句,又给了几条绢子,仍旧使她回去,与韫倩在房里翻箱倒柜找给路松琴的礼。

  罗帏几重深深帐,花绸在床上铺开一匹龟背纹苏罗料子,预备着送与路松琴,另备了十方手帕、一双芙蓉锦绣鞋。

  韫倩扎着脑袋瞧一眼后,端起脑袋,晴光从她的珍珠坠珥滑落进眼,“方才那个丫头,就是给桓儿采来的通房丫头?”

  “可不是?你瞧着好不好?”

  “好,大方端庄,像是读过书?”

  “自然读过了,”花绸折点东西,交与椿娘拿到正房里给奚缎云一同收着,“人家原先是正经官家小姐,虽是小官,家教却好。”

  韫倩笑一笑,两个人脱了鞋钻进帐中,“你是把我的话放到心里去了,这才是正经,给他安排妥帖了,省得他成日想那些有的没的。他虽不是你的正经侄儿,可谁不当你是他姑妈?就连他这样大了要男女避嫌,满府里,谁叫你们避嫌了?可见人们皆不往这里想。倘或以后出了什么失体面的事,你且瞧瞧那些人,唾沫星子还不把你们都淹死了?”

  “我知道,这才格外上心采个好丫头给他。”

  花绸盘坐帐中,似有受教地歪着脑袋点点,两个指端在裙上拈下来一根细长的线,仿佛拈起一些不为人知的细细绵长的心绪,轻轻扔到了一边。

  韫倩放下心,笑说起另一桩事情,“我定亲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花绸蓦地瞪大眼,“谁家?”

  “就年节前,我爹与太太商议下的,是太仆寺的一个主簿,叫卢正元,这些时就过礼,夏天接我过门。”

  花绸撑着手肘,眉黛如蹙起一汪愁雾,“怎么这么急?这卢正元,我怎么没听见过?人品如何?”

  天色如绮,铺在褥子在一块,韫倩在这块难得的阳光里抱起膝,下颌蹲在膝上淡淡笑,“你自然没听过,前年他还有位夫人在呢。不过前年底就死了,他说到我家来,许了我爹十亩地,五千两银子,娶我过去做填房。”

  “填房?”花绸惊诧后只余茫然。

  “可不?咱们俩的命,没曾想倒是一样的。”韫倩笑颜依旧,像朵未开已败的粉蔷薇,“这卢正元今年整好四十七岁,比你那单煜晗还大个十好几岁。什么模样我没见过,据太太讲,是英明神武气势如虹,也不知是真是假,等过了门就晓得了。”

  花绸听她语气平常,一把拽住她,“你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