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情
他轻轻叹息一声,在了尘的目光下,又道,“当时只道是寻常,却不知,原来不太寻常,总之是那一伞之谊,入了我的心,不说夜夜入梦,但总有时梦到大雨攀行,山路难走,她递给我一把伞,在冷雨中,很是暖人心脾。”
了尘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道,“你不是非要夺人就成。”
当日,宁叶便在清音寺住了下来,他走的是密道,只留在了尘的住处,自然没惊动寺中的人,包括寺中住持。
宁叶住下来后,便派了人打探漕郡如今的情况,转日,派出去的得力之人便得回了一个消息,胭脂楼有高手监视了,若是所料不差,应该是掌舵使的人。
宁叶眉心一凝,“确定?”
打探的人点头,“确定。”
碧云山宁家自有一套打探消息的法子,也有一套隐身追踪的功法,虽然胭脂楼内盯梢的人武功极高,气息隐藏的十分厉害,但还是被打探的人寻到了丝蛛丝马迹。毕竟,细雨带的人里,不是所有人都如他一般,能将气息隐藏的天衣无缝,有几个暗卫的火候还不够炉火纯青的地步。
宁叶皱眉,“十三娘做了什么?竟然让掌舵使盯上了她?”
他这话是问了尘的。
了尘闻言叹了口气,“数日前,她抱着一盆紫牡丹来清音寺找贫僧救治,贫僧看她救治紫牡丹是假,别有心思倒是真,不过贫僧一个出嫁人,管不了凡尘事儿,便也不曾问。但当日她离开后,掌舵使和宴小侯爷在后山便遇到了大批杀手,贫僧猜想,应该是与她有关。毕竟,她若是不抱紫牡丹上门,掌舵使和宴小侯爷不喜浓郁的花香味,便不会去后山,也就不会遇到埋伏的大批杀手了。”
宁叶眯了一下眼睛,“宴轻惧牡丹花香?”
“兴许吧!”了尘叹了口气,“当年伯娘中了丹毒,后来哪怕解了毒,仍旧是闻牡丹花香便晕厥,生下你父亲和你姑姑,也是出生便闻不得牡丹花香,没想到,到了你身上和宴轻身上,依旧如故,十三娘倒是心思细腻,连这个都料到了,怪不得抱了紫牡丹来找贫僧。”
他十分不解,“贫僧不懂了,十三娘是要杀掌舵使?还是要杀宴小侯爷?”
“问问她就知道了。”宁叶眉目冷淡下来,“我布这一颗棋子,在漕郡布了十年,如今怕是因她此举,要废了关于漕郡的整个布局。”
了尘一惊,“你要杀了十三娘?”
“她是我表妹,我若是杀了她,我娘不得怨死我?”宁叶揉揉眉骨,“可是她也太胡来了。只能将她弄走,关回碧云山了。”
了尘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杀人就好,他出家太久,已见不得杀生。
宁叶看向了尘,将杯中的凉茶倒掉,将茶盏扣到了桌案上,语气平和,但却透着一股清凉和不容拒绝,“叔叔,这清音寺,你怕是不能待了,回碧云山吧,咱们碧云山,有佛堂,有静心斋,你即便不还俗,也可以依旧身穿袈裟,晨钟暮鼓,听木鱼声声。”
了尘脸色顿时变了。
宁叶道,“明日便是十五,十三娘一定会来清音寺上香,这是她的习惯,明日便借由你这密道,我带走你和她,也将她这条线,悉数斩断,能带的人带走,不能带走的人……
了尘脱口说,“不能杀。”
宁叶顿了一下,似是无奈,笑着说,“好,不杀,反正留着他们性命,些许小事儿,倒也不怕掌舵使查。”
了尘松了一口气,试图挽回,“就没有别的法子带走她?我这里……”
“盯着十三娘的人是高手中的高手,一旦有丝毫差池,她兴许就会落入人手,到时候我哪怕不想杀她,也得杀了她,还有与她有密切干系的一干人等,都得死。”宁叶眉目冷淡,“叔叔慈悲心肠,定不忍见他们魂归黄泉吧?如今你这密道,是我十年前筹备,虽未成大事儿,但今日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了尘闭了闭眼,知道事已至此,别无法子了,当年他能同意帮宁叶,今日便得承受着惹事上身,他十分不舍又担忧地说,“若是用我这密道,我怕害了住持师兄和这寺中僧众啊。”
宁叶反倒笑了,“叔叔觉得掌舵使是滥杀无辜的人吗?”
了尘道,“她虽然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但也不是心软心慈的人,若我叛寺,清音寺在她面前讨不了好果子吃。”
“也只是讨不了好果子吃而已,但不见得会血染清音寺。这些年,叔叔没牵扯清音寺任何一个僧人进来,只你自己一人,任他们如何查一众僧人,也查不出眉目。”宁叶道,“我倾慕的人,她这些年所作所为,我虽然没亲眼所见,但漕郡她经手的诸事,我却十分了解她的行事,她拿不住这寺中住持和僧众的证据,虽然会为难一番,但也却不会毁了清音寺。她还没这般不分对错,心狠手辣。”
了尘想想也有道理,便作罢,“好吧,我答应你了。”
他不答应也没办法,十年前,他答应了修建密道,就该料到早晚会有这一日打破他清修的安宁。
另外,谁让他是宁家人呢,诚如他所说,但凡宁家人,从记事便诵背家训,除非身死骨消,否则,出生是宁家人,一辈子都是宁家人,叛门出走,亦然如是。
第595章 因由
宁叶在探查到十三娘被凌画盯上时,短短两日,便布局了一番。
在十五这日,十三娘前来清音寺上香,在前往了尘住处取琴之前,她也并不知道,宁叶要带走她。否则她演技再好,再会伪装做戏,在凌画的眼里,也逃不过。
她并不是事先所知,所以,自然也就瞒过了凌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了尘带走了。
她本不明白了尘为何要如此,但当了尘说了句“是少主吩咐”,她便顿时没了反抗。
进了密道后,十三娘一眼便看到了身穿月白色织锦,长身玉立,如那青山上白雪的宁叶,她整个人怔了怔,轻且轻地喊了一声“表哥”。
宁叶淡淡地看着她,眼底清凉,“跟我走。”
十三娘虽然不知道为何宁叶要这么带她走,但稳了稳心神,点点头。
宁叶随身带了两个人,再加上十三娘、了尘、彩儿,一行人急行出了密道,到了后山出口,然后乘船顺流而下。
上了船后,宁叶负手而立,望着清音寺的方向,久久不语。
十三娘站在他身后,有一肚子想问的话,但看着他眉目清冷,周身如湖水一样清凉的气息,几度张嘴,还是没问出来。
直到清音寺渐渐远去,被群山遮挡住,看不见,宁叶才收回视线,冷淡地看着十三娘,“你可知道你被人盯了多日?”
十三娘一惊,“掌舵使的人不是撤走了吗?”
“你以为撤走了,其实并没有,有高手在暗中盯着你。”宁叶眉目早已不见怒色,但出口的声音却凉意彻骨,“我倒是要问问你,为何没有我的命令,私自动作?”
十三娘张了张嘴,又闭上。
宁叶看着她,“你可知道,因为你,我在漕郡十年布局,毁于一旦?”
十三娘脸刷地白了,怯懦片刻,才说,“表哥,不、不至于吧?我只是与杀手营的人有过一回来往,只是抱了一株紫牡丹去清音寺,间接让凌画和宴轻躲去了后山,并没有亲自动手……”
宁叶盯着她,“你在漕郡多年,亲眼看着自从掌舵使来了漕郡,多少人头落地,多少暗桩被拔除,多少江湖人士规规矩矩,多少势力避她锋芒不敢生事,她何其聪明厉害,你这三年来,也未生事儿,一直太太平平,不被她注意,这是好事儿,近来是为何如此沉不住气?非要生事端?引她注意,引火烧身?”
十三娘紧紧咬着唇,“我……”
“说!”
十三娘“噗通”一声,跪在了船板上,垂首哑声道,“表哥,是我错了,你罚我吧!”
若是他说自刎谢罪,她也别无二话,今日若非表哥出现,她还不知道,自己已酿成大错。
“我只问你因由。”宁叶背转过身,看着眼前青山绿水,不愧是江南,江南的冬日,也是四季如春,两岸山上依旧有山花开,但他心情并不好,或者可以说,差到了极点。
他来漕郡这一趟,本想过来瞧瞧,见她一面,却不成想,避她唯恐不及,只能这般离开。
十三娘袖中的手紧紧地攥了攥,好半天没出声。
“我问你因由,很难回答吗?是什么让你自作主张,要杀宴轻?”宁叶聪慧,已经推测出,十三娘真正要杀的人,不是凌画,而是宴轻。
宴轻这一回来江南,她才坐不住了。
但他并不觉得十三娘与宴轻有什么深仇大恨,她是他的表妹,自小聪慧,擅于以柔克刚,所以,漕郡暗桩布置时,那时他年少,择选人时,她在身边主动请缨,他觉得以她的性子,选她应该错不了,便将她安排来了漕郡。那是十年前。不成想,她是十年不出错,一出错,便是大错,让他十年布局,毁于一旦,尤其是这布局,还没真正的发挥效用。
十三娘挣扎片刻,终于开口,“我知表哥倾慕掌舵使,但如今,她已嫁给了宴轻。若是宴轻死了,她必要改嫁,她那个女人好颜色,试问这普天之下,还有谁的容色抵得过表哥?所以,我见了宴轻后,便生了杀他之心。”
宁叶没想到是这个理由,猛地又回身,盯着十三娘的发顶,一时被气笑了,“只因这个理由?”
十三娘点头,“只因这个理由,我本想借东宫杀手营的刀,借刀杀人,但着实没料到凌画多智近妖,只因一盆紫牡丹,便猜到我从中插手,而派人盯上了我,我本以为她的人盯几日也就罢了,后来一直规矩,不成想她的人并没有撤走……”
她闭了闭眼,“是我毁了表哥十年布局,表哥罚我吧?就算让我死,我也认了。”
“你倒是不惧死。”宁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怎么就确定,我即便倾慕她,还想要一个已嫁了人的妇人?”
十三娘立即说,“她与宴轻目前没圆房,还是处子之身,虽已嫁人,但与未婚无异。”
“是她说的?”宁叶愣了愣,似没想到凌画与宴轻都大婚两月了,没圆房,依旧是处子。
十三娘点头又摇头,“不止她说,我也能看出来。表哥知道,胭脂楼所学,皆是女子之事。是处子还是少妇,仔细一看,便能看出来。”
宁叶意外道,“他们为何?”
“听凌画的意思,是她算计嫁给宴轻,宴轻不乐意,所以,一直未曾圆房。”十三娘白着脸道,“如今想来,当日她应是去胭脂楼试探我,但所说应是实言。我却太过惊讶,露出了马脚,被她看出来了。”
宁叶沉默片刻,“你因这个理由,便要杀他,让掌舵使察觉,毁我十年布局,我的确是应该杀你,但你是我表妹,我娘自小疼爱你,若是知我杀了你,她定会怨上我,我既救你出来,便不会杀你,你回碧云山吧,从今以后,再不准踏出碧云山一步。”
十三娘一时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十三娘轻声出声,“表哥怎么就不问问,我为何为你要杀宴轻?”
宁叶背着身子,不说话。
十三娘哭出声,“表哥聪慧,应是知道的吧?我自小倾慕你,自知无望,便也不求。这一辈子,只愿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求得所求,一生圆满,了无遗憾。”
她哭着说,“你既倾慕凌画,我便帮你得了她。”
只是没想到,宴轻如此难杀,整个杀手营,全军覆没,而他毫发无伤,她被凌画盯上,以至于牵累表哥,十年布局,毁于她手,让她如今悔之晚矣。
宁叶摆手,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冷冷清清道,“你起来吧!”
十三娘跪在原地,哭的不能自己,并未依言起身。
她宁叶宁叶对她发怒,骂她,甚至罚她,哪怕让她自刎谢罪,也好过如今轻飘飘一句你起来吧。这是彻底放弃了她。
还是了尘上前,一把拽起了她,道了声“阿弥陀佛”,将她拉走了。
木船顺流而下,走的很快,两岸山水不时便换了一番景致。
宁叶一直站着,直到天黑,两岸山水已不见景色。
随身护卫冰峭上前,出声询问,“少主,前方便能靠岸,是否落宿?”
宁叶摆手,“没有时间给我们落宿,掌舵使聪慧,在我们离开后,很快便会找到密道,进而推测我们的行踪,一定会推断出我们经鹰嘴崖离开,我们必须赶在她派出追踪的人之前到鹰嘴崖渡口。届时,有无数条路可走,才是真的离开了漕郡。否则,若是被他截住,我就走不了。”
冰峭点头,犹豫了一下,小声试探地问,“少主布局十年,难道就这样罢了?”
宁叶嗓音淡淡,“不这样罢了又能如何?三年的时间,漕郡已彻底成了掌舵使的地盘,十三娘暴露,等于暴露了我所有布局,无论是密道,还是漕郡兵营,但凡与她有关经手之事,哪怕她一时间查不出来,但是慢慢的,只要给她时间,都会被她查出来。我如今不及时撤走,斩断这条线,她便能寻着蛛丝马迹找上我,届时,才是大事儿。”
宁家的事儿,如今还差火候,还不到被人发现的时候。他也不能与凌画对上,过早的暴露。
冰峭低声说,“真是可惜了少主一番心血。”
没想到,毁在了十三娘一个小小的一念之差上。女人果然是祸水。
冰峭又问,“那、少主就这么回山吗?”
若是就这么回碧云山,下山这一趟,可谓是空手而归,不止如此,还损失惨重。
宁叶想了想,“从鹰嘴崖转道,去岭山一趟吧,我去见见叶瑞。”
冰峭犹豫,“岭山王世子与掌舵使是表兄妹关系,王晋出自岭山,叶世子会不会帮掌舵使而为难少主您?”
宁叶笑了笑,“叶瑞不会。”
他肯定地说,“岭山自先皇时,这些年虽未受朝廷为难,但受朝廷如防贼一般的防备,军需供给,都是自给自足不说,还要年年上供,为国库交银子交粮。岭山受地理地貌限制,每年入不敷出,岭山王一脉为岭山军需和百姓生活,一代又一代,呕心沥血,不说愁白了头,但日子也不好过。若说有谁最讨厌先皇和当今皇上高高在上,不是咱们宁家,而是叶家人。先皇和皇上不知岭山之苦,不将岭山当做后梁臣民,只随时防备警戒岭山谋反,且一年比一年变本加厉,岭山已憋屈几十年了,所以说,无论是岭山王,还是叶瑞,他们如今不见得会向着皇室。”
黑夜彻底降临,四周一片漆黑,有人掌了灯,唯小船顺流而下,一小片亮光。
宁叶的脸色在半明半昧的灯火中,清淡如水,继续说,“凌画是朝廷的掌舵使,从二殿下萧枕今年进入所有人的视线,在朝堂上开始崭露头角,身居要职来看,她这些年扶持的人显然是二殿下萧枕。所以,说白了,她还是朝廷的人,其后才是岭山的外孙女,才是叶瑞的表妹。”
冰峭点头,提醒说,“即便如此,但少主也不得不防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