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求之不得
陈翎轻声,“朕先考虑。”
天子这么说,方四伏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回了胸膛,天子满意了!
要见好就收!
方四伏当即拱手,“那微臣先告退了。”
“嗯。”陈翎低声。
方四伏恨不得脚下生风,但又需在天子面前矜持有礼,只能强压着心底的迫切,慢慢起身,拱手行礼,而后转身往东暖阁外去。
刚至门口,又听身后的声音道,“方爱卿。”
方四伏想死的心都有了,“陛,陛下。”
陈翎握拳轻咳一声,平和道,“这些风声已经让朕苦恼了,要是再有旁的流言蜚语传出……”
越平和才越暗藏危机,方四伏连忙道,“今日之事,微臣一句都没听过,也一句都没说过,今晚,微臣也没见过陛下。”
陈翎忽然意识到老师说的,朝中什么样的人都要有,也什么样的人都要用的意思,陈翎颔首,“去吧。”
方四伏谢恩。
等方四伏离开,陈翎又唤了启善来。
“陛下?”启善入内。
陈翎轻声道,“让子初入宫见朕。”
“是”启善应声。
方四平为吏部侍郎,如今兼任翰林院编纂,朝中要事诏文皆出翰林院,所以陈翎会找方四平提前商议此事,确保翰林院出的诏书是符合她的意思。
方四伏是人精,动动嘴皮子和小聪明可以,但笔头上的事情,还需落在方四平处思量才稳妥。
老师必定会问起,她要有人替天子出声。
子初可以。
“陛下。”方四平拱手。
“子初,朕寻你来是有一事。”陈翎开门见山,“此次怀城之乱平定,众人皆有功封赏,但沈辞处,朕没有动作,是在斟酌。沈辞在边关,是驻军统帅,但刘老将军在,沈辞升是不能再升了,眼下挂职禁军统领,但也是挂职。早前朝中事忙,朕没将此事提上日程,眼下临近年关,朝中之事都缓了下来,今日有日在朕跟前提起此事,朕也觉得的确有失偏颇。年关在即,朕想在年前下旨,加封沈辞为太子太保,虽是虚职,但在怀城之乱时,他救了太子几次,倒也说得过去,你觉得可合适?”
方四平原本就同沈辞交好,陈翎知晓方四平是站在沈辞处考量的。
方四平拱手,“陛下,此次怀城之乱,沈将军救陛下与太子于乱军之中,自己险些丧命,若不行封赏,反倒不能体现天子恩威并施,赏罚分明。怀城之乱中,沈将军与建平侯世子居首功,建平侯世子已经由陛下下诏提前袭爵,这原本是子承父业;但沈将军随是刘老将军学生,两者的性质却不能等同。所以微臣以为,加封沈将军为太子太保,名正言顺,日后也可教导太子,是桩美谈,反倒可以平息京中流言。”
陈翎看了看他。
方四平也未避讳。
陈翎又道,“明日是早朝最后一日,后日开始休沐,此事明日早朝后与老师商议即可。另外,太子太保身份特殊,朕的意思,需在诏文加上谨言慎行,言传身教的字样,以示期许。”
“臣领旨。”方四平拱手。
——既然是天子近臣,就更应当知晓轻重,不轻易置天子于风口浪尖。
——为君者,如此会有失偏颇,一旦偏颇,如何让朝臣信服?还是朝臣纷纷效仿?
这么做,倒是可以先宽老师的心。
陈翎出神。
***
腊月二十七日,沈辞终于抵达立城。
“将军!”“将军!”
守城的驻军见了沈辞归来,在城门口便都开始激动,争先唤道。
今年是严冬,刘老将军又不在,年关前沈将军回了立城,仿佛给立城驻军上下都吃上了一枚定心丸。
韩关也在城门口迎候,见了沈辞,眼底微红,“将军!你终于回来了!”
早前听说将军就任禁军统领,立城驻军都有些慌。
但眼下却不同了。
沈辞打马上前,“越是年关,越打起精神来!”
“是!”周遭整齐应声。
“走!”沈辞吩咐一声,十余骑跟着一道往驻军大营中去。
韩关同郭子晓是他的副将,眼下一左一右骑马在他身侧,小五稍微跟在身后。
“近来边关有异常吗?”马背上,沈辞问起。
韩关应道,“没有,就是因为没有异常,所以反倒更怪。”
跟着将军久了,总习惯反向想。
沈辞又问,“有哈尔米亚踪迹吗?”
说道哈尔米亚,韩关脸色一沉,“还没有。”
沈辞没再多问了哈尔米亚之事,“刘将军在吗?”
韩关点头,“在!在军中等将军了。”
沈辞最后才沉声问道,“老薛……老薛葬在哪里?”
韩关看他,“老薛最喜欢去的山头,就葬在那儿。”
“我见过刘将军就去。”沈辞低声。
“将军!”身后是小五的声音,“我想先去见薛大哥……”
“好。”沈辞应声。
眼见小五打马而去,韩关和郭子晓两人的目光都怔住。
过往他同老郭总嫌小五嘴碎,一见小五就头疼,但将军总带着小五,他俩躲都躲不及,只有老薛性子沉稳温和,所以能照顾小五,眼下老薛没了,最难过的人里,小五也是一个。
等入了军中大营,沈辞下马,立即有驻军上前替他牵马,“将军,刘将军在校场处。”
“好。”沈辞应声,驻军牵了他的马离开,沈辞独自往校场去。
虽然临近年关,但是驻军的训练没有中断,越是年关前,越不能松懈,刘贺亲自在盯。
沈辞到时,刘贺转身,“自安?”
沈辞拱手,恭敬道,“将军!我听说薛超的事了,陛下让我先行回立城。”
“自安,同我一道走走。”刘贺拍了拍他肩膀,沈辞应好。
刘贺叮嘱了声副将看着操练,而后同沈辞一道,绕着校场说话。
“刘叔叔,这一阵边关可还安稳?”沈辞清楚,问刘贺与问韩关,对方应得会不同。
刘贺摇头,“不算。今年是寒冬,北关的压力大,西戎也虎视眈眈,按照往年,这个时候西戎东边的部落知晓燕韩的年关将至,都纷纷按捺不住,想在年关前来一波挑衅,谋些蝇头小利,但今年奇怪,什么动静都没有。韩关同我说起了哈尔米亚的事,早前是我们疏忽,心思和精力都用在了西戎东边的这几个部落上,没有深入西戎西部,连哈尔米亚这样的枭雄都不知晓,养虎为患,目光短浅,等年关一过,可能要让往西打探,哈尔米亚和普益部落的底至少得挖一挖,否则若有一日敌人忽然换了,我们措手不及。”
“知道了,刘叔叔。”沈辞应声。
刘贺叹道,“薛超是你的近卫,在军中威望一直很高。这次薛超的死,在军中震动很大。但自安,你要知道,无论是激愤还是消沉,都不是好事。军心要稳,就要诸事拿捏清楚。眼下年关将至,我是怕军中将薛超的死一直带到年后,这不是好事。”
“我明白了,刘叔叔。”沈辞会意。
刘贺再次拍了拍他肩膀,“我会让人继续关注西戎,这段时间边关的事我让韩关慢慢告诉你。”
沈辞应好。
刘贺才牵了牵嘴角,“回来了就好,军中都盼着你回来,你回来,这顿年关饺子他们才吃得好。”
沈辞跟着笑了笑。
刘贺驻足,“你先去看看薛超吧,旁的事情明日再说。”
“是!”沈辞拱手。
……
韩关说薛超葬在生前最喜欢去的山头,沈辞也不需要旁人引路,很容易就骑马找到。
沈辞到的时候,小五还坐在薛超的墓前,一面低头,一面摸着眼泪。
小五很少哭,但他同刘将军说了这么久的话,再加上路上往返,那小五便一直哭了这么长时间。
沈辞上前,同小五并排。
“将,将军?”小五意外,似是也怕他看到自己一直在哭,尽量别过头去,用手臂上的衣服擦眼泪。
“带酒了吗?”沈辞问。
小五点头,他怎么会不带?
薛大哥没什么爱好,就好喝酒,能品出各式各样的酒,还分高下,这军中,没人比薛大哥会……
他来看薛大哥,当然要带酒,还是好几个酒壶!
都是他早前喜欢的。
小五继续抹眼泪。
“喝酒了,老薛。”沈辞拔开酒塞,朝着身前的空白处,慢慢倒下。酒一点点浸入土壤中,很快干涸,只剩了些许印迹。
小五早前还能忍住,只是偷偷啜泣一两声。
眼下,看着地上的酒干,仿佛真的是薛超在一般,小五泣不成声。
沈辞原本心底就似针扎,眼下听小五这么一哭,心中更觉不是滋味。
但又想起刘将军今日叮嘱的,激愤和消沉都不是好事,军心要稳,就不能将薛超的死带到年后……
“小五,别哭了,给薛超敬酒。”沈辞沉声。
小五回过神来,“薛超哥哥,你最喜欢的酒……”
小五实在说不下去,“将军,我难受!呜呜呜!”
小五原本年纪也不大,当下哭得似个泪人一般,也往沈辞怀中钻。
沈辞由着他,这个时候,小五能靠的人也只有他。
沈辞另外拿起一壶酒,又缓缓倒向跟前,“老薛,我一定手刃哈尔米亚,替你报仇,你等我。”
沈辞沉声,既而又抓起另一壶酒,在薛超墓碑前同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