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求之不得
沈迎没有官职在,顾氏也没有诰命在身,从前不曾见过天子。
当下,只见一身白衣锦袍的天子从马车上走下,风姿绰约,清雅俊秀,整个人似谪仙一般,顾氏还是吃了一惊……
自安早前一直是东宫伴读,跟了天子多年,但凡回到家中,都会提起天子模样生得好看,也温和隽永,顾氏听了许多,天子在顾氏心中也一直是这般印象。
但等真正见到天子时,那种与生俱来的君王气度,与谪仙般的面容和风姿结合在一处,还是让人略微失神了去。
顾氏虽是商贾之家出生,但在沈家主持中馈多年,礼仪悉数是知晓周全的。
当下,见天子上前,顾氏迎上,没有开口直接唤天子和陛下,而是福了福身朝陈翎道,“贵客远道而来,父亲已在家中等候。”
陈翎轻嗯一声。
顾氏拘谨,不怎么敢抬头,直接迎了陈翎和阿念入内。
方嬷嬷,启善和石怀远等人都一并入内,马车和旁的侍卫陆续都有安排,也有紫衣卫四散开来,守在沈府各处。
等到入了府中,到清净处,并无旁人的耳目,顾氏才恭敬道,“陛下。”
陈翎颔首,“朕正好途径安城,听到消息就来了。”
顾氏抬头看向天子,心中仍紧张得砰砰跳着,“原本以为是风寒一场,但父亲却忽然病重,已请大夫照看了半月有余,不仅没见好转,反而病情越加眼中,父亲他,他已经半月没下过床了……”
陈翎略微皱眉,“大夫怎么说?”
顾氏紧张得手都在颤抖,“大夫,大夫说……说让准备后事。”
顾氏说完,还是伸手抚了抚眼角处,有哭腔在。
身后的方嬷嬷和启善都听得心中一惊。
阿念大抵能听懂的,有人病了,还很重,有半月都没下床了。但旁的诸事后事之类,阿念却是听不懂的,但也眨了眨眼睛,安静而好奇得看向顾氏。
陈翎略微怔忪片刻,稍许,又垂眸,“让人给自安送信了吗?”
顾氏颔首,“回陛下,已经送了,但才去不久,书信往来需要时间,再加上自安要从立城边关赶回,就算夜以继日,也要二十余日,怕是……”
顾氏再度伸手掩了掩鼻尖,哭声道,“怕是赶不及了。”
阿念听到沈叔叔的字,睁大了眼睛,却没有打断父皇和跟前的夫人说话。
而阿念身后,方嬷嬷,启善和石怀远都愣住。
陈翎沉声道,“朕去看沈老将军。”
顾氏这才松开衣袖,刚应了声,才发现天子身侧的小太子一直在打量着她。
顾氏方才的注意力一直在天子这里,心里既又紧张,又不敢多看向天子处,就怕出错,更勿说再分精力去打量太子这里。
眼下,顾氏才看向太子的一眼就愣住。
太,太子他……
顾氏心头骇然,阿念已经跟在陈翎身后一道往沈老将军屋中去。
顾氏良久才回过神来。
自安?
怎么同自安那么像……
顾氏脑海中骤然掠过无数多念头。
——有心仪的姑娘了?
——(沈辞脸红)谁说的?
——爹恨不得昭告天下。
顾氏当时还掩袖笑了笑,知晓他是真的喜欢,才会这幅木愣愣的模样。
但眼下,太子分明……
顾氏脑海中嗡嗡作响,原本就有些混乱和紧张的情绪,当下更是连带着早前沈辞的叮嘱混杂在一处。
约是去年十一月的时候,沈辞告诉她,有重要的事同她说,她那时还以为是年关相关的事。
早前自安在边关,一直未曾回家中,同父亲的关系也有些僵。但这次自安救驾有功,随天子回了京中,也同父亲破冰,家中上下都高兴的,也想着年关时候热闹一场。
她以为沈辞是同她说此事,但沈迎牵她在小榻上坐下,自己单膝跪在她跟前,抬头同她说话。
她眸间意外,又忍不住笑,“今日怎么了?”
沈迎看她,温声道,“阿枝,年关起,我便不能留在家中了。”
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怎么了?”
沈迎不会开这种玩笑,更不会像眼下这样,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眼中温柔缱绻,“阿枝,我原本是想年后再入京,陪你和山海,还有爹过年关的。但眼下自安去了边关,我要提前带山海入京一趟,不能留在家中过年了。”
顾氏惊讶,自安去了边关,同他要带山海入京有什么联系?
沈迎笑着看她,说话的时候也一直握着她的手,目光里有温和,也有不舍,让顾氏忽得心慌。
沈迎轻声道,“夫人,出了些事牵连了沈家,要保全山海,便要把山海过继给自安。”
顾氏顿住,许久,才似反应过来,“行云,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氏担心,什么样的事需要将山海过继到沈辞处,而且,年关前就要赴京?
沈迎温声道,“阿枝,此事知晓得越少越好,才不会牵连其中,旁人问起,也同你没有关系。入京之后,我有旁的事情,许是去很久,也许是不会回来……把山海过继给自安,山海也好,你们也好,才都安全。”
见沈迎眼中氤氲,顾氏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行云,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别吓我……”
沈迎似是这一段时日的忐忑和波折一直压抑在心中,眼下,才埋首在她怀中,没哭没闹,只是温和平静道,“阿枝,我做了错事……我没有旁的法子,我只有这条路。”
顾氏唇畔轻颤,“可自安在边关,你去京中做什么?”
“阿枝,无论自安在哪里,我要山海去见的人,是陛下。”
顾氏整个人僵住,即便她再不了解朝中之事,但需要将山海过继到自安名下,又需要保全沈家这样的话,顾氏紧张得喉间重重咽了咽,“是,是陛下要你的性命吗?”
沈迎沉声,“是旁人要沈家的性命,断天子臂膀,是我,一步错,步步错,将沈家全盘拖进了沼泽泥泞,要想保全沈家,当存扼腕之心,阿枝,是不是对不起你和山海。”
“你走了,父亲怎么办?”顾氏泪盈于睫,“父亲怎么接受得了?”
沈迎拥她,“阿枝,就告诉父亲,我会告诉父亲,我有要事外出几年,等几年后,风波过去,你再告诉父亲。阿枝,替我好好照顾爹……”
“行云。”顾氏也拥着他,整个人都轻轻颤着。
沈迎伸手绾过她耳发,温声叮嘱道,“我带山海离开之后,切记不要打听旁的,如果陛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自安同陛下有少时的情谊在,即便当初陛下让他去边关,也一定是护着他。这次自安为了救驾,险些连命都丢了,他与陛下共患难过,同陛下之间的情谊,旁人比不了。眼下,只有陛下才能救沈家,也只有陛下会因为自安救沈家。山海年幼,将山海过继在子安名下,就是自安的儿子,陛下会护他;山海留在陛下跟前,是人质,陛下才能对自安放心。阿枝,旁的事情我都已处理好,未及之处,陛下若是周全,你悉数照做。”
顾氏眼泪止不住下落,“好。”
而后,顾氏又道,“你是能瞒着爹,但自安要是问起,要怎么说?”
沈迎替她擦眼泪,“你尽数不知,日后,当让他知晓的,陛下会告诉他,不让他知晓的,陛下一个字都不会提。在陛下心中,自安重要。所以为了山海,你,自安,父亲,沈家,还有顾家,此事都要慎重。”
听到此处,顾氏倒吸一口寒气,“行云,你,你是做了诛九族的事吗?”
否则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顾家来!
沈迎没有应声,顾氏知晓他是默认……
顾氏拥他,“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会做这种事?你……”
顾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行云,你可是被人利用了?太傅?”
沈迎怔住。
顾氏摇头,“你真当我不知晓,你从典州回来,你背上就有烧伤,你一直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后来又特意借我母亲缘由去了顾家,路上遭遇了流匪,你也不让报官。”
沈迎拥紧她,“阿枝,我对不起你和山海。照顾好爹,还有你自己,若有来世,来世我再还你……”
顾氏敛目,又伸手摸了摸眼中的两行眼泪。
心中清楚,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陛下交待的事……
顾氏连忙伸手,再度擦了擦眼角。
阿念回头看了看早前的夫人,还在偷偷摸眼泪呢,阿念一面走着,一面扯了扯陈翎的衣袖,悄声道,“父皇,刚才的夫人在哭……”
陈翎没有回头,温声道,“她是沈辞的兄嫂。”
阿念对兄嫂两个字默认,有些似懂非懂,但阿念却想明白了一件事,“这里是沈叔叔家吗?”
陈翎点头,“是。”
阿念忽然睁大了眼睛,新鲜得打量着四周,“这里就是沈叔叔的家呀!那父皇,我们去见谁呀?”
阿念似好奇宝宝。
陈翎温声,“沈老将军。”
阿念惊喜,“是沈叔叔的爹爹吗?”
陈翎轻嗯一声。
“哇~”阿念少有这么激动惊呼过。
正好到了屋外,屋中的咳嗽声传来,阿念才想起沈叔叔的爹爹病了,那他不应当这么高兴,这是方嬷嬷告诉她的,旁人若是病了,要关心。
何伯躬身问候,“陛下。”
“朕来看看老将军。”
何伯拱手,而后领了陈翎和阿念入了内屋,“老爷,陛下来看您了。”
阿念跟在陈翎身后,沈叔叔的爹,阿念眨了眨眼睛。
“快,快扶我起来。”沈逢时唤了声何伯,沈逢时是军中之人,早前是因为旧伤才回家中将养的,如今见到天子,即便坐在床榻上,当下也想起身朝天子行礼。
“不必了。”陈翎打断,“出去吧,朕同老将军有话说。”
何伯会意。
沈逢时稍稍侧转身子,朝天子拱手问候,“末将见过陛下,太子殿下,末将旧伤复发,不能下榻见礼,还忘陛下恕罪,殿下恕罪。”
陈翎轻声,“老将军免礼。”
沈逢时抬头,天子威严不敢冲撞,只恭敬看过一眼,便又低头。早前天子还是东宫的时候,沈逢时见过,眼下,又是不一样的风骨,可瞻仰,却不可细下打量。
低头时,目光正好同太子的目光交汇,沈逢时不禁愣住。
阿念也在陈翎身侧歪着脑袋打量他(因为沈逢时低头)。
沈逢时的目光微微颤了颤,明知君臣之间应有的礼节,却还是收不回目光,尤其是,太子忽然朝着他调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