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闲风轻
而李循却在盯着沈虞。
早晨出来时她满脸的欢欣雀跃,可是现在,她虽然低垂着眉眼,那双潋滟的眸子里动人的光辉却早就没了,有的只是疲惫,木然和冷漠。
他微微拧了眉,衣袖下的手攥了攥,又松开。
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别开了目光,不去看沈虞脸上那满面的麻木,只目视着前方,语气淡淡地说道:“世子妃言行无状,争风吃醋,将长姐推搡下栖凤阁,致使其受伤,险些酿成大错,该重罚。”
沈婼与雪柳闻言面上皆是一喜,然而下一刻,李循却又话锋一转,“然,今夜是祭天大典后的夜宴,不容出错,况,家丑不可外扬,为了保全卫王府于沈家的颜面,适才栖凤阁发生的事我暂且不会追究。”
雪柳立刻开口,“可是世子……”
她还没说完,李循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刺骨的寒意令雪柳瞬间闭上了嘴巴。
“日后再听谁人议论此事,宫女便以妄议主子之罪交由掖庭局,各家的婢女各自打发卖掉。”
这话的前半句是对旁边跟来的宫正司高宫正交代的,高宫正闻言忙应是。
后半句话是对雪柳和翠眉说的,两人自是不敢回绝,也上前应是。
“你先回母亲身边自省,有什么话回了王府再说。”李循沉着脸对沈虞道。
沈虞没有反对,甚至她的神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柔顺地应了一声“是”,转身和青竹离开了太医院。
“世子,世子?”沈婼轻唤他。
李循回了神,转过头来。
沈婼看着他,低声道:“我有话想对世子说。”
郑太医闻弦歌知雅意,立刻告辞,“老夫忽然想到还有些私事,世子,沈小姐,请自便。”
周围的婢女和医师也纷纷被雪柳打发了出去。
一时室中十分安静,只剩下了沈婼与李循两人。
“阿翊,”沈婼撩开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条细嫩白皙的胳膊,手肘处一片青紫,她轻声道:“我这里很疼,手抬不起来,你能帮我揉一揉吗?”
李循沉默了片刻,还是拿起案几上的药膏,打开揉在了沈婼伤处。
沈婼痴痴地看着李循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是那么的耐心细致,可是当初沈虞跪在太夫人的院子里,回去后也是他给她上的药吗?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甚至是两人夜里是如何的云雨欢愉,只要脑海中一有这么个念头,就觉得心里好像有一把火要烧得自己没了理智。
他的温柔,只能属于她啊,任何人都不能抢不走。
“这是你想要的么,婼儿。”李循低着头给她上药,忽然问了一句。
什么?
沈婼没有反应过来,“阿翊,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循顿了顿,抬起头来直视着沈婼,“你明白的。”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低沉柔和,像细雨微风一般吹在她的心头上。
“婼儿,这是最后一次了。”
沈婼陡然一怔,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循已经放下的手中的药膏,转身走了出去。
*
夜,歌尽舞罢。
李循与卫王及众臣皆被明熙帝留在了宫中。
承天门外,沈虞先送走了王氏,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叫车夫将马车停下,自己则坐在马车上闭着眼睛假寐。
头有些涨疼,她揉了揉眉心,觉着十分疲累,大抵是被……恶心到了,小时候她与沈婼脾性不同,因此接触不多,多半都是自己在祖父的院子里玩耍,没想到素日里看起来如空谷幽兰般的长姐,惺惺作态起来也是毫不含糊。
犹记得小时候祖父还拉着她们姐妹两人的手说要相互扶持,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年,姐妹两人倒成了仇人。
若是沈婼真心爱慕李循也就罢了,可偏偏当初卫王府落难时她是怀着避之不及的心思。
自然,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可替嫁一事,当初她也是咬牙答应了的。
那时婚期将近,她却满脸病容地病倒在床上,汤药往屋里送了一回又一回,甚至府里有传言说沈婼患上了痨病活不过年底,连沈虞都信以为真。
直到那次她无意看见雪柳将未喝过的药偷偷倒在了后院的老槐树下。
若非如此,她怎么会找到沈婼说可以帮她替嫁,又说服的大伯同意,当她看不出来她是巴不得自己去替嫁吗?
君子不夺人所爱,她还不至于为了一己之私枉顾他人意愿。
在她思索的这空挡,一辆标有将军府徽记的马车缓缓驶了过来,在沈虞面前的马车处停住。
帏帘一挑,那车里的美人如美玉般悦耳的声音传来。
“妹妹还没走,是在等世子?”
沈虞没吭声。
“妹妹,你也看到了吧,世子是信我的。”沈婼又道。
这话音刚落,外头青竹就毫不示弱地讥讽道:“贼喊捉贼!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整日里纠缠着我们世子,大姑娘你莫不是想来王府做妾?”
“贱婢,大了你的胆子,竟然对大小姐出言不逊!”雪柳喝道。
只听“啪”的一声清脆,车外的青竹便没有再说话了。
沈虞霍地睁开眼,起身撩开帏帘跳下马车。
雪柳站在沈家的马车前挑衅地看着她,“世子妃,您的婢女真该好好管教了,下晌在宫里便是如此的没有教养,奴婢便逾距替您教训了她一下。”
青竹捂着脸,似是还没反应过来雪柳打了她一巴掌,呆呆地看向沈虞,“世子妃……”
“谁允许你打她的?”沈虞冷冷道。
下一刻,一巴掌就直直地朝着雪柳的脸上扇了过来。
这一下打得又快又准又狠,雪柳没料到沈虞竟敢打她,被扇得脑袋嗡嗡的,往后直踉跄了数步,“咚”的一声撞到沈婼的那辆马车上,疼得几欲昏厥过去。
“沈虞,你在做什么?!”马车一震,沈婼立刻撩开帏帘愤怒地喊道。
恰巧沈家家眷的马车也陆续从承天门驶了出来,陈氏一听女儿的声音,立马催着车夫赶过来,下车愤然质问:“虞姐儿,你当街殴打长姐的婢女,你这是成何体统!”
太夫人、靖安侯夫人也由嬷嬷纷纷扶着下了马车,众人只看见了沈虞打雪柳,下晌在宫里沈婼又闹出那一出,纵然高宫正极力封锁消息,沈婼也不可能不告诉自己的亲生母亲。
陈氏气得,当着许多还在从承天门出来的女眷,指着沈虞的鼻子大骂:“你这蛇蝎心肠的毒妇,是不是我们婼儿有事你就满意了?你能亲手把自己的长姐推下栖凤阁,来日是不是还要弑父杀母!”
陈氏的话刚刚落地,那厢靖安侯夫人就坐不住了。
她在宫里也隐隐约约听说了这事,听说卫王世子还给了沈虞好大的脸色,这话若是传出去,她指不定要遭多少其它世家妇人的白眼!
都是拜她这个好女儿所赐!
想着,靖安侯夫人就冲了上来,一边举起了手,口中还狠狠痛骂着。
“沈虞,你真是长脸了,靖安侯府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眼看着那用了十分力气的巴掌就要落在沈虞娇嫩的脸上,斜刺里忽地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握住了靖安侯夫人的手腕。
“天大的笑话!做娘不护着自己的女儿,反倒帮着一个外人!”
这声音冷且有力,明明是个女子的声音,听来却无比的踏实,叫人无端的心神一震,皆看向靖安侯夫人面前那不知何时突兀窜出的黑衣少女。
“阿瑾?”
沈虞也在看着那少女,她的身影和声音都好熟悉……待看清少女的脸,当下忍不住欣喜地喊出声来:“阿瑾姐姐,当真是你!”
黑衣少女闻言,侧眸看了沈虞一眼,回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而后手一用力,只听“咔哒”一声,靖安侯夫人一声惨叫,阿槿再一推,靖安侯夫人连连往后倒退数步,踉跄地倒在了身后嬷嬷的怀里。
“你,你,你是谁?!”她失声叫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姐姐你果然还是如以前一般!”
一辆油壁车停在了众人面前,车中的男人下了马车,沉着一张脸往这边大步走来,将小姑娘几个护在身后。
“这是你的婢女?”靖安侯夫人打量着一身绯衣的亲弟弟周让,不敢置信。
他不是在杭州做个什么破县令么,怎么可能在冬至出现在大明宫里?除非……
“舅舅……”
沈虞看着周让,周让忙转身“哎”了一声,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的泪水都差点落下来。
幸好沈虞及时忍了回去,深吸一口气,扭头对靖安侯夫人道:“母亲问也不问,便要出手打女儿,殊不知是雪柳先动手打了青竹,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女儿竟不知,身为长姐,何时竟能纵容下人随意□□妹妹的婢女?一个婢子,她教训得,女儿也教训得。”
阿槿将后头的青竹扶起来,青竹的脸上果然挂着一个大巴掌印,高高的肿了起来。
靖安侯夫人当即语塞。
陈氏还要胡搅蛮缠下晌在宫里的事,太夫人当先斥道:“够了,还不快给我上车,非要闹得人尽皆知都才满意吗!”
李循本来已经说了要封锁此事,若是真被陈氏给抖落出来……沈婼想到李循走时看她的眼神,心下一凉,只得咬着牙拉了母亲陈氏低语几句。
陈氏听罢,果真也未再闹腾,转头瞪了沈虞一眼,由女儿扶着上了自己的马车。
太夫人走上前来,叹道:“小鱼,对不住,委屈你了……上次的事情,你,你不要挂在心上,祖母原也是为了你好……”
沈虞还能说什么?她想笑,嘴角却只是没什么情感的扯了扯。
“祖母言重了。”
太夫人看着沈虞,欲言又止,又看向周让。
“亲家他舅……”
周让沉声道:“太夫人先回去吧!”
太夫人叹了口气,终究是垂着头上了沈家的马车。
马车声辚辚,很快适才还形如闹市般的承天门前又安静了下来。
夜如泼墨,一阵寒风吹来,落在人的脸上,凉凉湿湿的。
沈虞揉了揉眼睛,竟觉得有些湿润了。
“舅舅……阿槿!”
望着眼前的两个人,她一时哽咽,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周让那张严肃的脸在看到沈虞的那一刻,瞬间柔和了下来。
眼中的泪水不自觉得决了堤。
阿槿掏出帕子,给她擦泪,沈虞反而哭得更凶。
阿槿一叹,干脆直接抱住了沈虞,对周让道:“大人,您先回去吧,明日我再带着小鱼再去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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