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闲风轻
“搜。”
很快东宫的禁军就从沈虞居住的宜春宫中找出了“罪证”。
“就是它!”诫常指认道。
“果然是你!你这杀千刀的,怪不得雪柳说你曾给我们婼儿敬茶,你一定是趁着婼儿出去送贞静公主和陈小姐的时候在茶里下的毒对不对?我们婼儿待你不够好么,你不光抢走了太子殿下,还要将她害死,你真是蛇蝎心肠啊!”
陈氏大哭着要上来捶打沈虞,也不知是沈绍有意无意,总之没拦住她,沈虞单薄瘦削的肩便结结实实地挨了陈氏一巴掌,闷哼一声半侧着跪坐在了地上。
“殿下!”
李循刚要起来,身边的朱行立刻按住了他,低声叹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殿下若往前一步,前功尽弃那!”
朱行的手掌之下,能清楚地感觉到男人结实的身体紧紧绷起,似是在强制压抑自己的怒意。
李循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再睁开时,已恢复一片平静。
他静静地看着,沈虞被陈氏辱骂,挨下那一巴掌,四周的婢女皆对她指指点点,沈绍痛声说道:“虞姐儿,当初父亲亲自将你教育在膝下,对你谆谆教诲,教导你姐妹相亲,如今你都做了些什么?若父亲泉下有知,该是如何的痛心啊!”
“婼儿现在就躺在床上,尚且昏迷不醒,你到现在了还不肯承认,对自己的长姐真就无丝毫的怜悯之心么?!”
靖安侯夫人正巧被陈风带到门口,一见这架势,立刻冲上去一把推开沈绍,劈头大骂道:“沈绍放你娘的狗屁!我女儿我自己生的我能不知道?她怎么会害人?!她连踩死只蚂蚁都恨不得写首酸诗悼念哭哭啼啼一整天!我看不承认的是你,是你们大房,是你们冤枉我和我闺女!”
“滚开!都滚开!一群假仁假义的东西!当初若不是我们二房,沈婼那个小娼妇怕是要病死在炕头上了吧?真是可笑,明明自己不愿意嫁,我女儿替她嫁给了太子,怎么就成了她抢走了太子殿下?你们还要不要脸,还要不要脸!”
陈氏被靖安侯夫人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秀才遇到兵,她一个书香门第娇娇女,哪里能比得上将门虎女,当下气得跺脚大哭,“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的婼儿!你、你才是……”
到底说不出“娼妇”二字,“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你女儿嫁人的时候,是谁贪了她的嫁妆,是你这个亲娘,你别来装什么母女情深,你是怕虞姐儿连累——”
“我呸!”话还没说完被靖安侯夫人一口唾沫喷到脸上,靖安侯夫人恶声恶气道:“闭上你的臭嘴,我和我闺女打断骨头连着筋,我拿我闺女的钱怎么了?那是她孝敬我的,她都没说什么,你又算什么狗东西,轮得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
陈氏嘴唇翕动着,哆嗦着,泪止不住的流,可嘴巴里就是说不出一句话,她一转头扑到沈绍怀里,崩溃道:“夫君!!她欺负我!!”
沈绍一双虎目怒瞪着靖安侯夫人,他本是常年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寻常人被他这么一瞪,只怕都得被吓得屁滚尿流张皇失措,靖安侯夫人也有些怕,可她不能示弱啊,丈夫靖安侯是个不争气的,太子又不宠爱女儿,看这样子也不会替她讨回公道……若是连她都相信女儿做出这等毒害太子妃的大逆不道之事,只怕靖安侯府都没救了!
当初承天门前弟弟那个婢子骂她的话言犹在耳,没错,这是她的女儿,只有她能说得,旁人都是狗屁!
靖安侯夫人咬了咬牙,一把上前半扯起沈虞,“你快说话啊,你这时候倒哑巴了!事情不是你做的,你干吗要跪!”
沈虞被她扯动了肩头的淤青,蹙眉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
靖安侯夫人慌忙松开。
幸好身旁有婢女扶着,沈虞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站定后缓缓抬起头来。
靖安侯夫人正一脸无措地看着她,可笑的是做了这么多年的亲生母女,她根本不知该如何温柔善待自己的女儿。
“我没事。”沈虞摇了摇头。
顿了顿,嘴角又露出一抹不知是苦涩还是悲哀的笑,“母亲,这是你第一次信我,”她很认真地,轻轻地说:“谢谢你。”
靖安侯夫人就仿佛被箭钉住了一般,愣愣地看着沈虞。
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涩地说:“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妾身做的。”
沈虞低着头,面朝李循福了福身,“一切如妾身的大伯母所言,妾身没什么好解释的。但这件事情和妾身的母亲没有任何关系,断肠散也并非是她所赠,更与法觉寺的诫仁法师无关。”
说话间自靖安侯夫人搜查归来的禁军也正巧回来了,进来复命道:“回殿下,臣并未找到任何可疑之物。”
靖安侯夫人才松了一口气,又看见诫仁法师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卫军推搡入内,顿时心又提了起来。
“出家人不打诳语,若贫尼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便叫贫尼天打雷劈,永坠阎罗大殿,不得转生。”
诫仁法师肃穆起誓。
这下陈氏呆住了,雪柳不是说,靖安侯夫人一向恼恨她们母女俩,这件事里她一定搀和在其中吗?
如今她的清白是洗清了,可……
她不仅焦灼地看向沈虞。
沈虞不想指认诫仁,毕竟诫仁是无辜牵涉其中,但她若承认的如此痛快,想必会遭沈婼怀疑。
“妾的药,是自诫常师父那里所得,”她看向诫常,淡淡道:“诫常师父,你不是说这药只会让人生一场大病么,为何现在长姐会病成这样?你为何要欺骗我?”
被沈虞反咬一口的诫常猛然一怔。
但仍然维持着出家人的风度,规劝道:“沈良娣,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能如此含血喷人,贫尼何时给过你这毒了?”
“若不会是撺掇我,我怎么敢给长姐下毒?”
“妾知太子殿下已经厌弃了妾,想来长姐嫁进东宫,妾身更加不会有好日子过,是以才出此下策,如今东窗事发,妾身没什么可说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怪妾当时心太软,没有下狠心,更没想到,妾身一直信任的诫常师父,竟然首鼠两端,一边将毒药赠给妾身,一边又联合大伯一家空口白牙污蔑我母亲和诫仁法师,你安的究竟是什么心?”
“你说你有证据,那证据又在哪里,在我母亲那里搜到什么断肠了吗?”
“你,你,你,这……”诫常冷汗直冒,话怎么还能这么说,“你这是胡乱攀扯!”又看向李循,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慌乱,“殿下明鉴,贫尼从未做过这等歹毒之事,一定是沈良娣见木已成舟,想拉个垫背的……求殿下明鉴!”
一众人的目光顿时都眼巴巴地看向了李循,只等他下一个决断。
李循眉头紧皱,虽表面冷静,但比起陈氏和沈绍,显然也好不到哪里。
开始的时候他尚能稳坐钓鱼台,可听完沈虞的一番话之后,他就有些冷静不下来了。
他以为她会求饶,会难过伤心的哭,骂陈氏和沈绍污蔑她。
可是,都没有。
她承认的很痛快,甚至,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难道她当真……
李循心中惊疑不定。
他眸光沉沉地盯着沈虞,片刻后直起身来,从白玉石阶上缓缓走下来。
走到沈虞面前。
“为何要这么做?”他低喝道:“沈氏,难道孤待你还不够好吗?竟容你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两人离得很近,男人太高了,沈虞低着头只能看见他杏黄色绣着四爪龙纹的袍角,李循盯了她一会儿,见她跟哑巴了似的一言不发,心中又不禁一阵烦躁,粗鲁地攥住了她的下巴。
沈虞挣扎了两下,被迫对上男人漆黑阴沉的眼珠,没来由的心里憷了一下。
他该不会是……真信了吧?
如果不是真的信了,那他这戏演得可太真了。
眼中有愤怒,惊讶,疑惑,还有质问。
沈虞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缓缓合上两片朱唇,只沉默以对。
“虞儿,是不是孤将你关进诏狱里,你就满意了,你腰上的那块儿骨头就知道松了?”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求饶,不肯对孤恭敬?”
寒意森然,直入骨髓。这两句话,李循是俯身在沈虞耳边压低着声音说的。
沈虞打了个寒颤,猛地抬起头来。
李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冷漠,见沈虞终于有了反应,才松开了手紧攥着她下巴的手,在女孩儿白嫩的下巴上留下一道红痕,吩咐陈风道:“无关人等都先带下去。”
这是要商量如何处罚沈虞了。
靖安侯夫人大惊失色,哆嗦道:“殿下,小鱼这是说的气话啊,您怎么还当真了,还有那个叫诫常的道婆,她还没什么都没承认呢!”
“朱行,你说该如何处罚沈良娣。”李循根本就没理会靖安侯夫人。
“是。”
朱行从玉阶上走下来,朗声道:“周律上言,妾侍毒害主母未遂,徒一年,休弃,永不得归夫家。”
“只是——”
朱行的话叫一群人都急得竖起了耳朵,怎么还有个只是?
“只是什么?如今认证物证确凿,难不成殿下还不舍得处罚这个歹毒的女人吗?”陈氏说道。
“这怪不得殿下,”朱行微微笑道:“将军夫人先别急,沈良娣毕竟身在皇室,将其送入诏狱徒一年,这事情便会闹得天下皆知,为了殿下的颜面着想,不如以沈良娣身患恶疾为由将其送至皇家寺庙中,余生皆为沈大小姐诵经祈福可好?”
为了遮掩丑事,朱行说的这种做法在皇室屡见不鲜,饶是如此,不管是休弃,还是终生圈禁,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的刑罚都是极其重了,因为这个女子一生最好的年华都会与青灯古佛相伴,再也入不得世俗中。
见陈氏面露迟疑,朱行面色就有些不悦,“将军夫人,不是殿下不想为沈大小姐伸冤,只是将此事公之于众,不管对东宫还是沈氏一族,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说,沈大小姐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沈良娣被逐出东宫,沈大小姐日后也能落得个清净,还能被人供奉,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绍也没想过要把亲弟弟的女儿给逼死,忙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就依着朱大人的法子来,臣等不敢有异议。”
一边拉着陈氏跪谢,陈氏也泣泪拜道:“多谢殿下为小女伸冤,臣妇与小女感激不尽。”
朱行又代李循处置了诫常,先将其关进诏狱里,至于各种内情究竟如何,还得等着诫常怎么说。
……
这事情就这么揭过了?
上头朱行宣话,靖安侯夫人却没怎么听进去,一直都是恍惚的。
她的女儿,一开始虽是替堂姐嫁给了太子,可她才是太子的发妻,是太子的正室啊,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怎么连一向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都能做出贬妻为妾这样荒诞的事来?
她的女儿不好么,她生得多好看啊,性子也老实软和,又深爱着太子殿下,他究竟还有哪里不满意?是因为靖安侯府做不到如大伯定国将军那样能代他出兵打仗,为他分忧国事吗?
是因为婼姐儿才是他心里最放不下的那个人,所以即便是背负了污名也要娶她做太子妃吗?
那她的女儿又成了什么?一个笑话?
靖安侯府也变成了一个笑话。
从今往后,都是旁人眼中的笑柄……
殿门一开,几个面生的女官走进来对着沈虞道:“沈良娣,请吧。”
沈虞没反抗地跟着她们走,只临到门槛时,脚步微微停顿了下。
她想,兴许她这一走,便是飞鸟入林,鱼沉大海,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李循了。
他是太子,是大周的储君,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东宫的拥趸和追随者甚众,陛下仁德,他应当不会重蹈静愍太子的覆辙,待他得偿所愿,君临天下,不过一步之遥耳。
这是他的心愿,也是大哥的心愿,更是她的心愿。
到那时,他又娶了新的太子妃,良娣、良媛……应当早就将她这个曾被他冷待而厌弃过的结发妻子给忘记了吧?
她默默地望了母亲靖安侯夫人一眼,靖安侯夫人正定定地看着她,那目光却是呆滞的,不知道透过她在看向谁。
她还能再见到母亲吗?
沈虞不知道,或许也不会了,这一走,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回来,没有了她,母亲心里也不会有什么牵挂吧?毕竟从始至终,她都无比的清楚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
垂下眼帘,她挺直背脊,缓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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