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椒盐小甜饼
“妹妹不必急于答复。”谢钰将手垂落,替她掖了掖锦被:“即便是走水路,离京城亦还有十数日的行程。妹妹可在入京之前再答复我。”
他顿了顿, 又道:“入京后亦可。”
说罢,谢钰不再给她反驳的机会,起身行出了船舱。
折枝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于垂落的珠帘后,这才徐徐将身子往后倚靠在柔软的大迎枕上, 有些疲倦地阖眼。
大抵是崔白的方子的里有助眠的药材,加之折枝今日清晨时便已起身, 渐渐也觉困意上涌。
画舫行在江面,随水波而微微晃荡,似在催人入梦。
折枝团进锦被里,徐徐睡去。
良辰无梦。
待折枝醒转时,舱内已是光影晦暗。
折枝趿鞋起身, 行至窗楣旁往外望去。
时已入夜, 春雨停歇。天穹上升起一轮明月, 照得满江清波潋滟。
折枝以手支颐, 半伏在窗楣上,垂眼看着江水中随着波涛涌动不断聚合又碎开的月影, 思绪有些飘远。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盛京城里的明月江。
想起了离别前夕, 江面上的那场芦花雪。
也想起了当初在桑府落水之时, 死生一线时——
是谢钰唤她回头。
她垂眼,安静地想了许久, 直至月色照进船舱, 门上悬着的珠帘轻微一响。
是谢钰打帘进来。
他怀中抱着橘子, 单手拎着一只紫檀木食盒。
许是荆县里的事吓到了橘子, 橘子伏在他的孔雀蓝的衣袖上,连一双橘黄色的猫耳都紧紧贴在长毛上,蓝色的瞳孔缩成一线,像是随时都要夺路而逃。
只是谢钰的长指压住了它柔软的颈毛,这才没能得逞。
折枝看不过眼,抿唇上去将橘子接过来,抱在怀中。
谢钰随之将食盒放在长案上,将里头的菜肴一一取出。
虽是在画舫上,今夜菜色依旧十分丰盛。
珍珠团,蘑菇煨鸡,烩羊羹,芙蓉豆腐,还有从江上新打上来的刀鱼,以火腿汤、鸡汤与笋汤三汤煨了,佐以清酱放在甜白釉制的荷叶盘中,俱是温补落胃的菜色。
折枝自玫瑰椅上坐下,将橘子放在自己的膝面上,以温水浣过手,执起银箸。
菜肴的味道极好,尤其是那道三汤刀鱼,更是难得一见的鲜美。馋得橘子都在一旁‘喵喵’叫个不停,还是折枝另拿了小碗来匀了它一份,这才满意地埋头吃个不停。
除了橘子外,两人皆未开口,一场晚膳静默得可以听见江涛拍打在船舷上的轻微声响。
直至两人搁筷,折枝将视线移落到谢钰面上,见他眉眼间有淡淡的倦色,谢钰方轻声解释道:“京城送来不少奏章,日前一直压着。今日挑出一些加急的批复了,好令泠崖赶在宵禁前快马往京城送去。”
——想是寻她的时候耽搁了,一直拖到今日,才有时辰批复。
看着,倒真不似有闲暇寻姬妾寻欢作乐的模样。
折枝这般想着,轻轻垂下眼帘,未再说什么,只将橘子放下,独自去浴房里洗沐后,便往榻上睡下。
谢钰并未立时上榻来,而是先将长案上剩余的菜肴与碗筷收拾了,重新提着食盒行出了船舱。
折枝独自一人睡在榻上,直至睡意朦胧时,方觉榻上微微陷下一处,是谢钰睡至她的身侧。
他似是方洗沐过,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气,落在她小腹上的指尖也是温热的,不似往日寒凉。
“穗穗,我们将此前之事忘记。重新相识可好?”他语声低哑。
折枝垂落的羽睫轻轻一颤,却终究没有作答。
只是阖眼假作自己已经睡去。
*
江面上的风景总是一成不变,无论折枝何时往长窗外望去,看见的皆是万顷烟波。
唯一的消遣,便是谢钰带给她的话本子。
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寻来的,从民间的志怪故事,到小书生与花妖的情事,种类繁多的令她都有些应接不暇。
直至夜色已深,折枝方将手里那本琵琶妖与书生的话本子阖上,倦倦躺在榻上。
谢钰随之将长案上的纱灯熄去。
自那日之后,谢钰便将自己的长案与文房挪到了她这。她不理会谢钰,他便也并不多话,安静得像是她房内放着的那架古琴。
折枝正这般想着,便听见月色下有轻微的解衣声响起。
一件晴山色的襕袍坠在春凳上。榻上随之陷落一处,是谢钰睡在她的身侧。
折枝透过朱红色的幔帐看着船舱壁上精美的木质雕花,慢慢将指尖挪到自己的小腹上。
她的癸水早已来完。
而画舫也在江面上行了十数日,大抵是将要抵岸的时候了。
折枝阖眼想了许久,终是徐徐侧过身去,隔着朦胧的月色看向他,低声启唇:“大人上回说的子嗣之事——”
她略停了一停,轻垂下眼去:“是定要男孩吗?”
月色朦胧,看不清谢钰面上的神情,只听他语声低哑:“男女皆可。”
男女皆可。
折枝细细想着——
若是立时能够怀上,加上怀胎十月与休养的日子,也就一载光景,并不算漫长。
总比她逃到哪,谢钰便掘地三尺的追到哪,让彼此都不得安宁要好上许多。
“孩子生下来后,又该如何?大人要如何解释这个孩子的来历?”折枝有些不安地攥紧了锦被一角。
“妹妹若是将孩子留在我这,我自不会亏待。妹妹若是放心不下,也可随时来我别业中看望。小住,长住,皆可。”
“至于孩子的来历,届时我自有办法,不会令人传出闲话。”谢钰低声作答。
折枝攥着锦被的指尖徐徐松开,终是抬起眼来看向他:“当初在别业中,折枝曾欠大人一个愿望。如今也是偿还的时候了——这便是大人的愿望吗?”
“愿望吗?”
月色静谧,谢钰极轻地笑了一声,语声低得近乎听不真切。
“我想让妹妹一直留在我身边。”
折枝也随之轻笑出声,杏花眸里有淡淡的水意,潋滟如江上月色:“大人还是要子嗣吧。”
“好。”谢钰将她拥入怀中,将下颌抵在她的肩窝上,哑声重复了那一日的话语:“给我留下一个子嗣,我便放你离开。”
折枝未再作答。
她低垂下脸去,以齿尖咬开了谢钰领口的玉扣。
玉白色的寝衣渐渐褪至腰际,折枝透过月色,看见他心口处还未彻底愈合的旧伤。
即便是隔了这许多时日看去,仍是狰狞,令人不敢多思当时的凶险。
“大人是在战场上伤着的?”折枝的动作微微一停,低声问他。
谢钰执起她的手,薄唇自她的皓腕间徐徐吻落:“战场上刀剑无眼。伤势亦是难免。”
折枝垂眼,轻轻吻上他心口处的旧伤。
她的唇瓣柔软,动作轻柔得像是朝露坠在雪上。
却令冰雪消融。
谢钰拥紧了她,自她柔嫩的雪腮上吻落。轻衔过红如莓果般的耳珠,辗转过那纤细如花枝的颈,抵上花瓣深处的柔软。
他的唇舌一如既往的炽热。
折枝杏眸迷离,乌缎似的长发散落在榻上,随着谢钰的吻深入而颤栗。
她的素手绵软地抵在谢钰的胸膛上,无力将人推开。
“大人不是想要子嗣吗……”
折枝启唇,甜糯的语声随之溢出唇齿,似甜酒醉人。
谢钰徐徐尝过这清甜的滋味,又将她抵在胸膛上的素手握紧,与她十指紧扣。
“比起子嗣,我更爱慕妹妹。”他哑声答道。
折枝还未来得及作答,他的吻已重新深入。
比之方才,更为动人。
折枝握紧了谢钰与她十指相扣的手,玉白的颈往后仰去,垂落的乌发落雨似地拂过谢钰的肩胛,又无力地坠在绣着连绵缠枝花锦被上。
她只觉得那些金丝银线编织的花卉似同时有了生命,在她眼前汹涌绽放,似要化作花海,将她吞没。
折枝终是受不住撩拨,握紧了他的大手哭噎出声。
谢钰这才放过了她,将她拥入怀中,安抚似地轻轻抚过她乌发下那对漂亮的蝴蝶骨。
折枝伏在他的肩上,绒绒羽睫颤抖着扫过他冷白的颈,像是春日桃花落进了衣领深处。
酥麻而微痒的触感。
江面上映着的明月随远处的更漏声而渐转晦暗,锦被上绣着的缠枝花重新变成了含苞待放的模样。
折枝绯红着雪腮将他抵到榻上,在他的耳畔小声道。
“圣人都说,无后为大。子嗣之事,还是最为要紧。”
随着谢钰一声轻笑,折枝将红裙撩起,徐徐坐到他的膝面上去。
红帐垂落,覆住一室的旖旎春情。
翌日,画舫抵岸。
马车在官道上奔波数日后,四面的人声渐渐喧嚣。
折枝挑着帘子往外看去,却见盛京城恢宏的城门已在夜色中露出一个朦胧的影子。
“妹妹是打算回桑府,还是去我的别业。”谢钰将一枚剥好的橙子递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