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椒盐小甜饼
直至写到了秋收冬藏里的‘藏’字的时候,折枝跟着谢钰反复誊写了好几次,却总也学不好。
不是写错了复杂的笔顺,便是迟疑间令墨迹晕开,使字迹糊作一团。
哪怕是谢钰握着她的手重写,写出来的字也很是僵硬,没个正形。
一连试了有十来次后,折枝终于蹙起一双秀眉,赌气似地将兔毫搁下。
谢钰轻笑,替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不想学了?”
折枝不答话,只抿唇将春衫袖口挽起,一双小手平平摊开,向上露出掌心。
“哥哥打吧。”
谢钰的视线往那羊脂玉似的掌心里落了一落,薄唇微抬:“打什么?”
折枝低垂着羽睫,蹙着眉小声道:“折枝没上过私塾,可是却听旁人说起过。学生若是愚笨,先生是要拿戒尺打掌心的。”
谢钰抬眉,长指垂落,握住那双柔荑递至唇畔,轻咬过那柔软的指尖。
“妹妹还真把我当你的西席了。”
折枝雪腮微红,却又不敢强行将手收回来,只得轻轻转开视线,由着他肆虐。
稍顷,谢钰松开了齿尖,却并未放过她,只斯条慢理地把玩着小姑娘纤细的手指。
他的视线停落在那珠贝般的指甲上,似是想起了什么,抬起眼来,淡声问她:“妹妹怎么不涂蔻丹了?”
折枝随之想起了初次到别业时的事来,莲脸红得看不出本色:“哥哥不喜欢。”
谢钰轻笑:“谁说我不喜欢?”
折枝一愣,隐约记起谢钰说过他喜欢红色。
这才迟疑着道:“可上回在别业的时候——”
谢钰淡声打断了她:“我并非不喜欢妹妹妆扮。”
只是,要看是为谁而妆扮。
他于心底轻哂,到了唇畔时,却只是淡淡一句:“只是不喜妹妹骗我。”
折枝有些心虚地移开眼去,轻轻应了一声,将手收回来,重新去拿搁在一旁的兔毫,小声道:“这都晌午了,午膳后,哥哥便要去宫中上值。得加紧些练练。”
“至少得将这个字练会了。”
谢钰垂目看她半晌,终于轻笑了一声,重新提笔。
*
待日上中天,谢钰便也自沉香院中离开,往宫中上值。
折枝等着半夏过来回禀,说是他的官轿出了桑府,这才随意用了些午膳,又往榻上补眠。
错开了午后最热的那一段光景后,折枝重新换了衣裳,自府中的角门出去,雇了马车往北巷里去。
等重新立在那扇桐木门面前的时候,折枝仍有些迟疑,好半晌才轻轻抬手,叩响了门上悬挂着的黄铜门环。
稍顷,那扇半旧的木门自内打开。
萧霁立在门内,见到她并未流露出讶然之色,只是温声道:“折枝过来了。”
“先生。”折枝唤了一声,为自己这些时日的音讯全无赧然低下脸去,不知如何与他说起,好半晌方斟酌着小声道:“折枝遇到了些事,一时脱不开身去。这才没能亲自过来与先生道谢。并未是有意怠慢您。”
萧霁摇头,只是温声:“你我师徒一场,本不必如此拘礼。”
折枝听他这般开口,愈是愧疚,想要说的话沉在唇齿间,似有千斤重。
萧霁抬目看向她,并未多言,只是将她引至花厅坐落,又倒一盏凉茶给她,这才温声道:“我曾与你说过,若遇到难处,可来此处寻我。”
萧霁看着她面上为难的神色,语声温和:“你无须讳言。”
折枝垂落的长睫轻颤了一颤,良久才像是落定了决心似地轻声道:“折枝本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过来劳烦您。”
“可这桩事,与折枝的身世有关。”
萧霁眸中有讶然之色转过,却并未出言打断她,只轻轻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折枝也知道,这件事除了过来求萧霁之外,指望不上旁人。终于还是艰难地将那别业中,两间庭院之事的始末大致说了一遍,又垂眼低声道:“折枝想着,若是能寻到曾经在青州或金陵城里居住过的人询问的话,兴许能有线索。”
萧霁斟酌片刻,轻声道:“我游历时,曾结交过不少友人。其中便有青州与金陵人士。”
他看着小姑娘抬起羽睫,那双杏花眸随之微微亮起来,略有些不忍,却还是低叹道:“可青州地势广阔,城池云集。而金陵城更是鼎盛之地,往来之人繁多。若是仅凭这些线索去寻你的身世,怕是艰难。”
折枝的羽睫重新垂落,低声道:“折枝并未抱多少希望,只是好不容易才有了线索——”
若是什么也不做,又如何能够甘心。
萧霁似是看出了她的心绪,沉默稍顷,这才复又启唇道:“你方才提到,谢少师用得不是本名。”
折枝一愣,轻轻点头,迟疑着轻声问他:“哥哥的名字是圣上御赐的。这与折枝的身世有什么关联吗?”
萧霁点头,缓缓道:“若是能有谢少师的本名。再走些门路,便可通过当地的户籍官来翻找当年旧籍。即便其中有同名同姓之人,也能一一排除。”
折枝垂落的羽睫重重一颤,重新抬起时,便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听出先生的言下之意。
若凭借着她对谢钰的了解,将无关之人逐一排除,便能轻易寻到她已故的亲生父母,弄清自己的身世。
折枝握着茶盏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握紧,因这仿佛近在咫尺的真相而微微颤抖。
“折枝会想法子去问哥哥。”
她听见自己颤声开口。
-完-
第58章
◎“你此生,不必与我道谢。”◎
‘我会想法子去问哥哥。’
待这句话落下, 折枝也算是落定了决心,言语间也少了许多踟蹰彷徨,重新松快起来。
她捧着乌梅汤, 又与萧霁聊了许多府里的趣事,听他弹了两首新得的古琴曲。
日色便也在这般悠然中无声无息地走过庭院。
待折枝再回过神来时,落在庭院中青石地面上的日光已不再明灿。
“不觉间竟是这个时辰了。”折枝慌忙站起身来与萧霁辞行:“折枝还得赶在宵禁前,往街上看好铺子, 得先往朱雀长街上去了。改日再来拜见先生。”
虽说谢钰答应过不再遣人跟着她。
可她也怕谢钰一时兴起,来沉香院中寻她, 寻不着人又要大发雷霆,遂只敢拣着谢钰离府的时候出门。
若是今日耽搁了,不知下回离府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萧霁轻轻颔首,自放置着古琴的长案前起身,送折枝往门上行去。
“怎么突然想起去看商铺?之前从未听你提起过。”
他的语声温和, 步履也轻缓, 是折枝不必小跑便能从容跟上的步伐。
折枝便也一壁拿团扇挡着日色, 一壁轻声解释道:“折枝打算自个做些绣品生意, 日前托人收了不少绣品,都堆在厢房里。如今看种类齐全些了, 便打算先将铺子物色起来。”
言语间,已行至桐木门前, 是该作别的时候了。
折枝抬眼看了看天色, 见离宵禁还有些时辰,便停下步子, 立在门上将自己的想法大致与萧霁重复了一遍, 复又轻声问他:“先生觉得, 折枝的想法可能行?”
“可以一试。”萧霁也自门上停步, 却轻轻摇头道:“可若仅做绣品生意,却不必往朱雀长街上去看。”
折枝微微一愣,将团扇挪开了些,有些不解地转过脸去看他,小声问道:“若是要做生意的话,难道不是繁华地界要好些?”
“繁华地界上,人流如织,租价却也高昂。做得大多是些需要宾客云集的生意。例如酒肆、茶楼、客栈,皆在此列。”萧霁温声与她解释,又轻声问她:“折枝,京城里最有名的琢玉轩,可开在朱雀长街上?”
“琢玉轩?”折枝轻愣一愣,惊讶道:“折枝曾经去那看过首饰,马车足足行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到,本不在繁华地界上。”
萧霁温声而笑,引导着她:“即便如此,你还是千里迢迢过去了,不是吗?”
折枝轻轻点头:“琢玉轩里的玉价高昂,可里头师傅的心思手艺却是其他铺子不能比拟的,是京城里的‘独一份’。即便是再远些,折枝也愿意过去。”
话音落下,她自个也明白过来,杏花眸微亮:“折枝明白了,折枝这绣品铺子也是京城里的‘独一份’,只要招牌能够打出去,倒不必拘泥地方远近。”
而这盛京城里繁华地界与偏僻地界上的赁金,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哪怕只是一年的赁金节省下来,也很是可观,粗粗算下来,却也够平凡人家十年的嚼用。
萧霁见她听懂了其中的意思,便也替她打开了桐木门,带着她往巷口处行去,复又轻声道:“其实比之商铺的位置,你更要担忧的是,在你开绣品铺子赚到银子后,其余商家是否会学着你的模样,开出更多同类的铺子,与你争抢来客。”
届时,生意便没这般好做了。
折枝却是细细想过这点的,也并不担忧,只是轻声道:“这收绣品卖绣品的事也就赚个讨巧银子,自然不能与琢玉轩历代传承下来的手艺比拟。”
“折枝也没打算长久地做下去,只要赚够了银子,便将铺子盘出去,见好就收便是。”
左右她也没曾想过在京城里常住下去,等回了荆县,再另寻其他营生不迟。
萧霁见她早已想得通透,便也轻轻展眉道:“既然如此,可去京城南面的玉带河畔看上一二。此处虽贴近城郊,却设有码头,常有船队经过,做生意的人家并不在少数。应当可寻见心仪的商铺。”
折枝与他一同行至巷口,闻言却有些为难。
玉带河畔不比朱雀长街,来往外地客商繁多,鱼龙混杂。若是她孤身一人过去,恐怕有些不妥。
而带上半夏与紫珠,三个姑娘家到这等偏僻地界,却也更是惹眼。
若是可以,还是带个男子过去,更为妥当些。
正迟疑间,一位揽客的车夫已赶着马车过来,至两人身前停下,拍着马脊道:“两位可要雇车?我的马今日吃足了草料,脚力好得很,保准不输您自家府上的骏马。”
萧霁便自袖袋里取了银子给他:“去玉带河畔。”
折枝有些慌了,伸手去拦他:“先生,折枝——”
“玉带河畔荒凉,你一人过去恐怕不妥。”萧霁似是明白她的忧虑,只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忧。又见车夫没放脚凳,便先行抬步上了车辇,目光落在小姑娘潋滟的杏花眸上,似有刹那的停驻,稍顷,却又轻轻移开视线,语声仍是温和:“今日无事,我与你同去。”
他说着,略微俯身,将一双修长的手递至折枝跟前。
折枝握着手里的团扇,略有些迟疑。
开铺子的事,她不想惊动谢钰。可除谢钰与先生之外,她在京城中却也没有其余相熟的男子。
她斟酌着一阵,终于还是低声应了,隔着袖子轻轻搭上萧霁的掌心,借着力道踏上车辕,往车内坐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