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权臣笼中雀 第89章

作者:椒盐小甜饼 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古代言情

  直至,她听见身后有人语声低哑地唤她‘穗穗’。

  于是,她回头了。

  她艰难地睁开眼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水波般的晃荡着,渐渐凝聚成谢钰的模样。

  折枝轻瞬了瞬目,有些朦胧地想着——

  想不到她到了阴曹地府,第一个见到的人,还是谢钰。

  是因为没还清他的银子,所以不肯放她去投胎吗?

  她没能想出缘由,身子却随之一轻,鼻端漫上熟悉的松竹冷香。

  谢钰拥着她的指尖冰冷,浸透了湖水的官袍也冰冷,唤她‘穗穗’时唇齿间的热气却滚烫。

  似有朝露顺着她花枝般纤细的颈坠下,落在衣衫深处。

  烫得令人心颤。

  “哥哥。”折枝低低唤了一声,缓缓抬眼看向他。

  她从未见谢钰这般狼狈过。

  墨发披散,深蓝色的官袍被湖水浸透,化作深浅不一的玄色,袍角与袖口处满是肮脏的塘泥。

  比城门口最为狼狈的花子还要狼狈。

  折枝愣了良久,渐渐低下头去,将脸埋在他柔软的衣袍上,杏花眸里渐渐凝上水雾,终是哽咽失声。

  她不知该如何和谢钰解释。

  她为何会赴桑焕的约,为何会深夜去九曲亭。

  她只是想回到荆县里,重新开始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等了那么久,准备了那么久,不想连累先生,不想功亏一篑——

  谢钰却什么也没有问她。

  折枝愈发难过,眼泪似庭院里渐起的雨水般越落越凶,濡湿了谢钰深蓝色的官袍,一寸寸烫痛了心脉。

  谢钰紧紧拥着她,安静地任由她发泄着。

  直到折枝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化作了细碎的哽咽,这才将她放在枕上,在她耳畔语声温柔:“若是累了,便好好睡一会。我在这守着你。”

  折枝轻轻点头。

  烛火熄灭。

  谢钰褪下了身上湿透的衣衫,让她枕在自己的胸膛上。

  夜色里,他垂首,轻吻了吻折枝光洁的眉心。

  斜雨打在半透明的竹篾纸上,似夏风吹动翠绿的竹叶般潇潇作响,催人入睡。

  小姑娘的睡相素来不好。

  等睡沉了,抱在他腰际的素手便渐渐垂到了榻上,又朦胧地抱起锦被一角,团身往里睡去。

  谢钰这才轻轻自榻上起身,替她掖好了被角,穿上那一身湿透的衣衫,踏入廊下的大雨中。

  *

  远处的蘅芜院中,桑焕正面色青白地坐在圈椅上,不住地安慰着自己——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就算是死了,再送谢钰一个新的便也是了。

  即便谢钰一时恼怒,他好歹也是桑府里的大公子,是谢钰名义上的手足。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至多也就搬出家法,把他摁到庭前打上二十杖。

  到时候,他私底下和行杖的小厮交代几句,这事便也这般过去——

  他正这般安慰着自己,紧闭的槅扇却骤然被人推开。

  一道白电划过天际,照出谢钰冰冷的眉眼。

  桑焕慌忙站起身来,还未开口,两个浑圆的东西便落进他的怀中,带着略微粘稠的触感。

  ……是他带去的两名小厮。

  桑焕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丢了手里的东西瑟缩着往角落里爬去:“谢钰,你听我说,桑折——”

  话音未落,便觉得口中一阵剧痛,一截鲜红的舌头无声落在地上。

  谢钰厌恶地拿布巾拭去匕首上的血迹,冷眼看着他在地上翻滚哀嚎:“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她的名字。”

  待血迹拭尽,谢钰便像是拎一头死猪般地拎起他,踏着高低起伏的屋脊,行至府中最北面。

  那里也有一处人工湖,只是比九曲亭那的更为荒废,也更为肮脏。

  仿佛离得近了,就能嗅到塘底沉积多年的淤泥的滋味。

  桑焕仍在哀嚎,却在大雨与雷鸣声中被淹没至不闻。

  谢钰抬脚踢在他的腿上。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桑焕哀嚎着跪俯在湿冷的桥面上。

  谢钰垂手,将他的头颅摁入水中。

  哀嚎声骤然停止,漆黑的水面咕嘟嘟地冒出一长串气泡。

  直至气泡渐渐减少,几乎断绝,谢钰骤然抬手,将他拉出水面。

  桑焕已嚎不出声来,只是大口大口地往外呛着黑水。

  谢钰耐心地等他缓过气来,这才重新抬手,将他摁入水中。

  周而复始,直至天明雨歇,泠崖自暗处现身,对他比手道:“大人,表姑娘醒了。”

  谢钰动作一顿,起身将手里半死不活的桑焕丢给泠崖,拿出帕子徐徐擦拭着自己的双手。

  “送去诏狱,在狱中所有刑罚动过之前,不得令他断气。”

  “是。”泠崖应声,拎起死猪般瘫软在地上的桑焕,往皇城的方向飞掠而去。

  *

  夜尽天明,谢钰往浴房里沐过身发,洗去一身血腥,换上洁净的襕袍行至折枝房内。

  彼时折枝正枕在柔软的大迎枕上,就着半夏的手,小口小口地用着一碗甜粥。

  面色仍旧是苍白,唇上却渐渐回了些血色。

  不似昨日那般,脆弱得像是春日里檐下挂着的冰雪。

  一触即碎。

  谢钰眸底的霜色渐渐褪去,抬步行至榻旁,自半夏手里接过了粥碗,轻轻舀起一匙,自唇畔吹至温凉了喂她。

  折枝随之抬起眼来,视线落在他新换的衣袍上,似是隐约猜测到了什么,但终究没有问他,只是微微低头,就着他的手,一匙又一匙徐徐用了小半碗。

  庭院中的大雨已经停歇,日色渐渐驱散了浓云,往窗楣上落下淡淡的金芒。

  折枝倚在谢钰怀中,静静看着那道金芒随着日头一点点照进上房里来,洒落在朱红的幔帐上,暖融融的一层。

  “雨停了。”谢钰将下颌轻轻抵在她的肩窝上,在她耳畔低声启唇:“妹妹若是有力气起身。我便带妹妹去看一场滑稽戏。”

  折枝试着往外挪了挪身子,见身子好些了,这才轻轻点头,问他:“是哪个戏班子演的?”

  谢钰替她披上宽大的外裳,一枚一枚地徐徐系好了领口的玉扣,语声温柔:“妹妹随我来便好。”

  这场滑稽戏,他准备了许久。

  原本是打算在折枝的生辰时送给她。

  如今提前些,倒也无妨。

  折枝亦不再多问,只趿鞋站起身来,随着他往庭院中行去。

  谢钰带她行至花厅,又令伺候的丫鬟去拿了温热的牛乳茶与装着各色吃食的八宝攒盒给折枝。

  还真有几分看戏的模样。

  折枝刚低头啜了几口牛乳茶,还未来得及将攒盒打开,花厅中便骤然热闹起来。

  是四名粗壮仆妇大步架着挣扎的柳氏与孙嬷嬷进来,后头还跟着气喘吁吁的桑砚。

  “反了,真是反了!还不快将夫人放开!”他厉声呵斥着那两名仆妇,却在抬首看到上首的谢钰与折枝的时候,语声骤然顿住,渐渐也明白过什么,面色隐隐有些难看:“钰儿,此事是你授意?”

  谢钰斯条慢理地打开了八宝攒盒,自里头取了一枚蜜饯递与折枝,再启唇时,语声冷淡:“不过是理清当年旧事。”

  “什么旧事?她即便不是你的生母,亦是府中主母,岂可如此折辱——”桑砚话至一半,却看见又是两名仆妇押着一名妇人进来,语声骤然一顿,震悚道:“春芜,你不是随莺娘去了么?”

  折枝亦是愕然。

  莺娘是戚氏的小字,而春芜与秋草一样,是戚氏的陪嫁丫鬟。只是听闻这位春芜格外忠心,在戚氏过世后,一时想不开,便在一次出府采办的时候投江死了。

  江流湍急,最后连尸身都没能捞到。

  “奴婢,奴婢……”春芜嗫嚅着,终是在旁侧的仆妇狠狠拧了她一把后跪在地上,掩面哭道:“奴婢对不起夫人。”

  旁侧的仆妇不依不饶,恶声恶气道:“你如何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哪位夫人?”

  春芜跪在地上哭道:“奴婢对不起老爷的原配夫人戚氏。”

  “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奴婢的弟弟赌输了一大笔钱,被庄家抓住,说是还不上就要拿他的命来还。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偷了夫人的首饰去卖。却因为偷的东西贵重,当铺起了疑心,要拿奴婢送官。”

  “那时候,那时候继室夫人身边的孙嬷嬷也正往当铺里来当东西。听闻奴婢是桑府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便替奴婢解了围,让奴婢为继室夫人做事……”

  孙嬷嬷脸色骤然一变,厉声道:“你血口喷人!你家夫人在世的时候,我家夫人还未进桑府的门。要你做什么事!”

  柳氏也噙泪道:“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构陷与我?”她说着,意有所指地颤声道:“抑或是强权逼迫,非要你将这盆脏水扣在我身上?”

  谢钰并不与她多言,只略一抬手,又一名身着秋香色布裙的妇人抬步自花厅外进来,低头往众人跟前跪下,诉说道:“那时候夫人新寡,与老爷私通款曲后,便想带着公子进桑家的门。却又不甘心给一个商家女做小。多方打听,得知老爷的原配夫人戚氏有心疾,遂动了心思。只是苦于寻不着内应。直至,在当铺里遇见了走投无路的春芜。”

  柳氏的眸光有一瞬的颤抖,只着眼去看那妇人的容貌:“你是何人?收了什么好处?”

  “奴婢没收什么好处,只是记着当年的仇,没想到隔了这许久,还能给奴婢找到报仇的机会。”

  那妇人说着徐徐抬起头来,骇得正看着她的柳氏浑身一颤。

  妇人原本生得还算清秀,只是一道疤痕蜈蚣似的从左眼角一路爬到右边唇角,硬生生令这张脸狰狞得宛如恶鬼。

  “夫人害怕了?”她死死盯住了柳氏,面上的那道疤痕也随之拱动:“您当初让我与春芜二人里应外合,往戚氏的药里添麻黄,让她的心疾越治越病,最后横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您遣人灭奴婢口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如今奴婢从棺材里爬出来,来找您了,才知道害怕?”

  春芜看着她的脸,身子也颤抖个不停,像是又回到了夜里都不敢入睡的那段时日:“奴婢在夫人离世后,每天晚上一阖眼便看见夫人要与奴婢索命。再不敢于府中待下去,这才拼着自己会水,借投江的事假死逃回了老家。不然只怕也是与荷香一个下场。”

  且,她还未必有荷香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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