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椒盐小甜饼
*
道场结束时,日已过中天。
折枝一路轻车回府,挑帘步下车辇时,却见如今正是晨昏之交,满地皆是金红色的光影。
谢钰立在庭院中的海棠树下等她,浓光淡影间公子容色清绝,如玉山照人。
似怀春少女梦里的情郎。
折枝令半夏去房中取了绿绮琴出来,上去牵了他的手,对他笑得甜软:“哥哥带折枝走吧。去明月江上。”
谢钰薄唇轻抬,轻轻拢住她的指尖,带着她往照壁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风急马蹄轻,仿佛是踏着宵禁的更漏出了城门,折枝在轩车上甚至还能听见身后城门关闭那沉闷的声响。
挑帘看去,便见盛京城已被抛在了身后,高耸的城门像是晨昏的界限,隔开灯火通明的喧嚣与余晖漫天的寂静。
他们踏着最后一缕夕阳余晖行至明月江畔。
折枝抱着绿绮琴自轩车上步下时,便看见一江残红连绵而去,便似那一场秋雨后,沉香院中满地的落花铺满了青石小径。
而江畔并未泊着画舫,只一叶扁舟横在水上。
谢钰将折枝抱上扁舟,亲自持篙。
长篙往江中一点,扁舟离岸,破开一路的清波,往江心行去。
折枝扶着船舷坐稳了身子,伸手碰了碰泛着金红的水面,轻轻弯眉笑起来,将绿绮琴放在自己的膝面上,仰起脸来问他:“哥哥想听什么?”
她略想一想,笑得眉眼弯弯的:“哥哥许久前教给折枝的那曲‘玉楼锦’,折枝已经学会了。哥哥可要再听一回?”
谢钰持篙的动作略微一停,垂首轻笑:“那首曲子,并非前朝的玉楼锦。”
折枝早已自萧霁那知晓,只是如今听谢钰亲口说起,心绪仍是随着江水而起伏了一瞬。但她很快重新笑起来:“无论是什么,哥哥想听吗?”
谢钰重新持篙点在江面,薄唇轻抬:“妹妹再替我唱一首荆县里的小调吧。”
折枝点头,指尖轻轻搭上琴面,略想一想,勾起第一个泛音。
小姑娘清甜的嗓音随琴声与渐起的星辉一同流转在明月江上,甜酒般浓醇醉人。
她用得是荆县里的俚语,谢钰听不懂唱词,却能听出曲调柔婉平和,似星辉宁和,江面静谧。水色静好,不起波澜。
谢钰静静听她唱罢,直至最后一缕余音亦遂水波远去,方轻声道:“与你在别业中唱过的曲子不同。”
“这回,又是什么故事?”
折枝低眉看着水光粼粼的江面。
这首曲子,是荆县里的姑娘们唱给情郎送别的。
‘与君同舟渡,达岸各自归。’,往后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勿生怨怼。
水面上渐渐照进一轮明月,被水波搅得支离破碎。
折枝轻轻抬起眼来,弯眉而笑:“不过是一首小调罢了,没有什么故事。”
“妹妹又在骗我。”谢钰低声,手中长篙轻轻一点,扁舟穿过江心,行入芦苇荡中。
一人多高的芦苇垂下沉甸甸的雪白芦花,遮蔽住漫天月光。
折枝点亮一盏羊角风灯挂在船舷上,借着灯辉去看两侧芦花胜雪。
待扁舟行至近处,她便将绿绮琴放在身侧,站起身来,探手去折下一朵芦花。
穗子似的一小把,扫在掌心里,有些微的酥痒。
折枝看了一阵,轻轻笑起来,将芦花搁在绿绮琴上,踏着摇晃的小舟走到了谢钰跟前。
谢钰于浅淡的灯辉中垂眼看她。
折枝弯眉,缓缓踮起足尖,环上谢钰的颈,吻上他淡色薄唇。
谢钰鸦青羽睫垂落,轻轻给予回应。
月色于江面上流淌,映出彼此相拥的剪影。
谢钰将下颌抵在她的肩窝处,语声微低,带着淡淡的笑音。
“妹妹想要什么?”
折枝抬眼看向他,渐渐弯眉笑起来:“折枝并没有什么想与哥哥索要的。”
谢钰轻轻一愣,低低垂眼看她。
夜风拂过身侧垂落的芦苇,吹起芦花漫天,遮蔽了彼此的视线。
折枝低首,以齿尖咬开了他领口的玉扣。
衣衫尽落,莲红色的裙带坠在船舷上,一半落在小姑娘雪白的足踝上,一半坠入水中,色泽渐渐转深。
折枝躺在谢钰藏蓝色的织锦襕袍上,绵密的云纹刺绣扫过她精致的蝴蝶骨,微有些刺痒。
谢钰温柔吻她,从潋滟的红唇吻到柔白的颈,似是一道明净的溪流徐徐流淌过山峦与平川,带来一路的热烫。
折枝有些朦胧地想起她与谢钰初见时那一幕。
那时的她定想不到,谢钰这般清冷疏离的人,竟也会有这般动情,甘愿俯首的时候。
月色迷离间,她的红裙芍药般绽开在小舟上。
谢钰的薄唇随之覆上。
折枝纤白的颈随之往后仰去,乌发在月色里扬出一道绮丽的弧线,无声坠落在船舷上,水草般随着呼吸颤抖起伏着。
月色微寒,谢钰与她交握的长指微寒,唯独那双薄唇炽热。
他的唇舌皆炽热。
初秋时节的夜风微凉,折枝却仿佛浸在热水之中,烫得一双雪腮殷红,纤秀的足背绷紧,将足下的襕袍揉得发皱。
随着谢钰的吻渐深,折枝素手紧紧握住了他的宽肩,甜糯的语声随之溢出唇齿。
天穹上的明月渐渐攀至中天,一片芦花随风坠在折枝的唇瓣上。
折枝颤栗着咬住了那片芦花,眼前像是轰然炸开烟火,绚烂之后,化作流霞陨落。
“哥哥——”她哭噎出声。
谢钰放开了她,语声低哑地回应:“穗穗。”
他并未披衣,只是睡到折枝的身旁来,将小姑娘拥入怀中,一遍一遍地低声唤她的小字。
江上水风徐来,芦花似雪,落彼此一身一发。
折枝隔着这场芦花雪看他,抬手轻轻描摹过他的眉眼,潋滟的杏花眸里渐渐倒映进他的剪影,明亮如天边月色。
雪色深浓处,折枝握住了谢钰想替她披衣的手。
“哥哥。”折枝轻轻唤他,以齿尖轻轻咬着他的耳垂。素手将一枚玉铃放在他的掌心里,呼吸似发间芦花,绵软拂过耳畔:“哥哥,如今还未天明。”
谢钰抬手拥紧了她。
扁舟泊在芦花深处,船舷上的风灯长明一夜,辉映着江天月色,与彼此的恣意纵情。
直至,红烛燃尽,夜尽天明。
折枝枕在谢钰的胸膛上,轻轻抬眼去看天边渐起的金乌,杏花眸清澈潋滟,似倒映进江上烟波。
这一段见不得光的关系,便如檐下冰雪,花上朝露,终究是要随日出而消散。
折枝拂去发间芦花,侧过身去轻轻牵过谢钰的手,将一枚平安符放进他的掌心里。
再抬眼时,杏花眸里依旧是笑意潋滟。
“这是折枝亲手绣的平安符。祝哥哥平安归来。”
谢钰深看着她,徐徐展开掌心。
掌心中的护身符极为小巧。
杏黄色的锦缎上端端正正地绣了‘平安’二字,四面以万字不到头纹样细细锁边,将美好的祝愿一同锁在这方寸之地。
谢钰反复看了良久,终是轻轻垂首,吻上小姑娘光洁的眉心。
若是能平安归来,他便向圣上请旨。
娶他的穗穗。
-完-
第88章 【修】
◎别离。◎
翌日清晨, 大军开拨。
折枝天未亮时便已起身,近乎是在宵禁结束的铜漏敲响时,便已踏上了去城门处的马车。
一路上, 风急马蹄轻,却终究是追不上原本便住在城郊处的百姓与骑马的世家子弟。
待折枝赶到城门处,匆匆自车辇上下来时,便看见四面皆是乌压压的人群, 将城门处围的水泄不通。
无数百姓夹道相送。
折枝与半夏紫珠三个姑娘家,人轻力薄, 试了数次,仍旧是被人流挤得没法靠近。
随着战鼓声雷鸣般响起,战马铁蹄踏地的闷响声声入耳,像是顷刻间便到近前。
折枝愈发急切。
她日前才答应过谢钰,过来送他离京。
若是连这也食言, 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眼见这城门处的守卫已开始往两旁驱散游人, 折枝慌忙往两侧看了看, 视线最终落在不远处一座两层楼高的酒肆上。
“姑娘——”
随着半夏一声惊呼, 折枝提起裙裾,逆着涌过来的人流踏入酒肆中。
守在门前的小二见来了客人, 立时便打起精神来,对她躬身笑道:“姑娘想喝点什么?我们这的梨花白可是盛京城里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