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椒盐小甜饼
便是她要带去荆县里的全部了。
秋草远远见折枝过来,便红着眼眶自车辕上下来,快步走到折枝跟前,拉着她的手对她细细叮嘱道:“姑娘,您还从未出过这么远的门。这一路上千万要小心,要走官道,住城内的客栈,千万莫要为了省银子住在偏僻地。还有路上的吃食也要当心,切莫吃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她细细碎碎地叮嘱了许久,眼见着天边金光初透,已到了启程的时候。
这才不舍地放开了折枝的手,指着那牵马的车夫道:“这是我家远房侄子,名叫罗庄,会几手拳脚功夫,由他送你们,我也放心些。”
折枝轻声谢过秋草嬷嬷,牵过喜儿的手递到她掌心里,低声道:“喜儿如今年岁还小,便劳烦嬷嬷照顾了。若是等我们在荆县里安定了,便托驿使给您送当地的土产来。”
秋草连连点头,含泪道:“姑娘,一路珍重啊。”
折枝踏着脚凳上了篷布马车,弯起水波潋滟的杏花眸对秋草轻轻抬唇:“嬷嬷也多珍重。”
随着半夏与紫珠步上马车,棉布车帘随之垂落,隔绝了离别时的怅然。
“驾!”
罗庄手中的马鞭于半空中清脆一响,骏马长嘶扬蹄。
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完-
第89章
◎颇有些命运弄人的意味。◎
折枝今日里起得颇早, 如今上了马车安定下来,困意才渐渐上涌。想着左右车内无事,便挪过车上放着的一面大迎枕, 阖眼睡去。
半夏与紫珠倒是时不时地挑帘看看车外的情形,估摸着今日日落前能行到何处地界。
随着马车出了城门,到了京郊,藏在云后的日头亦渐渐升起, 夏日里还未散去的热意倒涌回来,晒得路面滚烫, 便连拉车的马匹都不住喷着响鼻。
罗庄坐在车辕上,一张脸也被晒得通红。又驾车行了小半个时辰,见马匹实在是有些熬不住,这才就近寻了个茶摊勒马停下,拿布巾擦着满头的汗:“姑娘先下来歇歇脚吧。过了这家茶摊再往前几十里, 便是彻底出了盛京城的地界。”
折枝睡了许久, 听见勒马声便也醒转过来了, 轻轻应了一声, 便与半夏紫珠一同步下车辇,往茶摊上坐落。
茶摊上的小二拿着茶壶迎上前来, 殷切道:“几位要点什么?如今正是晌午,可要在我家用了饭在走?”
折枝抬眼见日已上中天, 想着京郊大抵也不好找吃食, 便转首看了看一旁碳火上煮着的东西,轻声问小二:“那里煮着的是什么?”
“是汤饼, 一旁炉子上还有自家烙的饼子, 姑娘可要来几个?”
“我们要三碗汤饼。”折枝说着侧首去问旁侧的罗庄:“罗大哥要点什么?”
罗庄正将拉车的马匹卸下, 拉去一旁喂水与草料, 闻言便随意摆手道:“我不挑,能吃饱就成。”
折枝颔首,对那小二道:“那便再来两碗汤饼,佐一些饼子。若是还有其他吃食,也可拿些过来。”
“好嘞。”小二应了一声,动作利索地将汤饼盛过来,又拿了些烤饼与菜饭过来,加上茶水小菜满满当当地放了一桌,这才笑道:“您慢用。”
折枝执起木筷,轻轻挑起一筷子汤饼尝了尝,觉得虽没有府中做得味美精细,可出门在外也不能太过挑剔,便也就着小菜徐徐用了半碗。
半夏与紫珠见折枝都不曾抱怨,自也没什么可说的。罗庄忙了这半日,更是饿得急了,刚坐下,便一气用了两碗,又将菜饭一扫而空,这才渐渐缓下了动作,就着茶水去吃烤饼。
一行人正用着饭食,骤然听见官道上马蹄声急急而起。
折枝只当做是过往的客商,仍旧是小口用着汤饼并未抬首。
直至随着一声勒马,似听见有人轻轻唤了她一声‘折枝’。
折枝微微一愣,忙放下手里的汤饼抬起眼来,却正看见萧霁一身风尘自茶摊前下马,抬步行至她跟前温声道:“近日里我诸事缠身,数日未曾回京中居所。直至今日清晨回去,才收到了你的留信,幸而为时未晚,终是在京郊处追上了你的马车。”
折枝见萧霁满身风尘,想是追了一路,忙自椅上站起身来,递了盏凉茶过去。
“先生是来为折枝送行的吗?”
萧霁微微摇头。
折枝轻轻一愣,复又问道:“那先生是有什么急事要寻折枝?”
她迟疑一下,放低了语声:“是寻到哥哥的户籍了?”
“谢少师户籍之事,大抵还需一段时日。”萧霁接过她递来的清茶,温声解释道:“万寿节上行刺之事,你可还记得?”
折枝随之想起偏殿里谢钰当着萧霁的面,威胁轻薄她的模样,雪腮微微一烫,慌忙低下脸去,轻轻应了一声。
萧霁却并未说起偏殿之事,只是轻声道:“自那日之后,宫中盘查刺客未果,便只得将一些新入籍的宫人与乐师清出宫外,亦算是清去可疑之人。”
折枝轻愣了一愣,似是明白过什么,徐徐抬眼看向他。
萧霁垂目轻声:“我原本不在此列。只是志不在宫廷,便也自请出宫。日前乐府令也已批复。”
“先生这是打算离开盛京城了?”折枝这才瞧见马上还放着萧霁的行装:“先生打算去哪?”
“我原本便是云游四海,居无定所,去何处并无什么分别。”萧霁看向她,微微展眉道:“不过与你一同回去,之后再做打算,也并无不可。”
“折枝又给先生添麻烦了。”折枝赧然。
萧霁却摇头轻声道:“不过是结伴而行罢了,这一路上,兴许还要你们照拂我一二。”
话已至此,折枝也不再推脱,只认真地谢过萧霁后,一行人便再度启程。
折枝与半夏紫珠仍是乘车,而萧霁策马,一行人片刻不停,终于是宵禁之前,赶到了与盛京城相邻的另一座城池,银江城。
今日似乎不巧正赶上银江城例行盘查。折枝她们的马车被城门外驻守的小吏拦下,一一查验众人的户籍。
起初的时候倒是没什么波澜,在看到萧霁的户籍的时候,小吏的动作却微微一顿,挑眉道:“乐籍?”
“是。”萧霁答得平静。
那名小吏拿着户籍上上下下瞧了他许久,终于未说什么,只略一点头,将户籍归还给他,随之放行。
马车还未走远,折枝便听那名小吏与同僚笑谈道:“看着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却不想竟是个乐籍。”
“是啊。”另一名小吏随之接口笑道:“在乐籍者只能籍内通婚,也不许读书科举,更不许为官,你说这日子还能有什么盼头?”
他们的话被微寒的秋风送至耳畔,听得折枝心底有些泛堵。
折枝轻咬了咬唇,挑起车帘往回望去,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去反驳。
先生是乐籍,她是知道的。
兴许是父母,抑或是先辈们曾经做错过什么事,这才入了罪籍。
可是这与先生有什么关系。先生这般光风霁月的人,凭什么就这样被人看轻?
萧霁似是留意到她的视线,对她轻轻摇头,仍旧是如素日里那般宽和地轻轻摇头道:“无妨。”
而在顷刻的迟疑间,马车已往前行了好一段路,将两名小吏抛在身后。
加之她如今是私逃在外,确实不宜与人起争执。折枝也只得摁抐下心底的不平,对萧霁轻声道:“先生不必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萧霁轻轻颔首,随之温声转开话茬:“银江城我曾来过一回,城中的云来客栈还算是清净。若是并无他选,今日便可宿在此处。”
折枝随之轻声应道:“那便听先生的。”
云来客栈离此处不远,仅仅是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往客栈前停落。
此刻已是华灯初上。
折枝戴上幕离步下车辇,听萧霁已与掌柜的商量好了居处。
统共是四间上房。
折枝一间,半夏与紫珠两人因着夜里要轮流过来照应她,便也只要了一间,萧霁与罗庄各住一间。
付完银子后,小二们便帮着众人将行装搬到了各自房中。
到萧霁的时候,他却只是轻笑着推却:“我自己来便好。”
折枝看着萧霁的行装似乎不少,再看看自己与半夏紫珠三人加起来统共也才一口箱子,有些讶异地问道:“先生这是都带了什么?”
话说出口,她便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唐突了,忙又轻声道:“折枝只是想着,自己是不是走得匆忙,没将东西带全。想着要不要再去置办一些。”
“其实我并无多少行装,不过是割舍不下自己曾经用过的旧琴,又带上一些琴谱书籍,这才显得多了些。”萧霁温声答道。
折枝自己也是爱琴之人,立时便明白过来——
古琴脆弱,万一磕到了何处,便是再也无法弥补的伤痕。
确是不放心旁人来搬动。
只是这般想着,终究有些遗憾。
“先生赠予的那架焦尾琴,折枝未能带上。”折枝低眉轻声。
毕竟古琴不似衣物,能够折叠后分批次带出去,若是她,抑或是半夏与紫珠抱琴出府,终究是太过显眼了些。
萧霁低眉,似有刹那间的恍惚:“那架古琴还是我离别时赠你。不想多年后,你还留着。”
“折枝一直留着。直至日前——”
直至日前,谢钰介意此事,又赠予她绿绮琴后,才换下。
怎么又想起谢钰来了?
折枝的羽睫轻轻垂落,却很快轻笑着将话茬转开:“那折枝便先回房整理行装去了。”
萧霁并未追问,只是温声答应。
一行人方用罢饭食,夜幕便也彻底降下。
折枝在上房中洗沐后,便换上了宽大的寝衣躺在榻上,阖眼良久未能睡去。
她辗转想着——自己上一回在客栈过夜是什么时候了?
似乎还是十岁那年离开荆县的时候。
那时她也是与半夏紫珠住在一间房里,抱着先生送她的焦尾琴哭了整夜。
不过彼时她还是桑府里的大姑娘,辞别先生离开荆县,是为了随桑府众人往盛京城中定居。
而如今她已不是桑府中人,今日住在客栈,却是为了离开盛京城,回荆县里居住。
还恰巧与先生同行。
这般想来,倒颇有些命运弄人的意味。
折枝轻轻叹了口气,渐渐没了睡意,索性便也趿鞋起身。
睡在脚踏上的半夏随之醒转,揉着眼睛问道:“夜深了,姑娘去哪?”
“就在房中走走,你先睡下便好。明日里还要赶路。”折枝轻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