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间人
她作出严肃的表情,眼神往正殿的方向瞟过去。
小宫女们也跟着看过去,立刻明白过来,正殿中还有尚宫局的教习姑姑在呢,越发明白秋芜的好意,连连点头答应。
“姑姑,明年您会出宫吗?”其中一个坐得离秋芜最近,讨好地挨过来,拉住她的胳膊,问道。
秋芜笑笑,正要说话,却听不远处的福庆忽然唤了一声“海公公”。
殿前的回廊上,海连正端着笑脸快步走来。
小宫女们连忙收声,规规矩矩到秋芜身后站着,向海连问好。
海连走到秋芜面前,先弯腰唤了声“秋姑姑”,又看看她身后的小宫女们,笑道:“大伙儿都在这儿呢,九殿下还没回来吗?”
秋芜指指正殿的方向,道:“殿下已回来了,还未用晚膳呢,正听尚宫局的教习姑姑说话。海公公这个时辰过来,可是太子殿下有吩咐?”
若没猜错,她为元烨到尚宫局请教习姑姑的事,已传到了元穆安的耳中,他既要在人前装出兄弟友爱的样子,便不会充耳不闻,海连这次过来,兴许就与此事有关。
“十日后便到秋狝之时,太子殿下听闻九殿下近来勤练骑射,很是欣慰,正有几样东西要赏赐给九殿下,却又听闻九殿下请了教习姑姑,特让我来请秋姑姑往东宫走一趟,让太子殿下问几句话。”
海连一边说,一边朝秋芜深深看了一眼。
秋芜颔首,吩咐竹韵和兰荟两个一会儿好好服侍元烨用膳后,便跟着海连去了。
留下几个小宫女站在殿外,静了片刻后,便继续方才的话题。
东宫来人请秋芜过去问话已不是第一次,她们都见怪不怪。
“我猜秋姑姑不会出宫,咱们殿下这样看重姑姑,姑姑只要跟在殿下身边,便能像半个主子一样,处处受尊敬,这样的日子,谁想离开?”
小娘子们纷纷觉得有道理,不约而同点头附和。
竹韵看看她们几个,认真道:“你们不要这样说,秋姑姑不是那样的人。”
小宫女们想了想,又觉得有道理。
“秋姑姑平日对咱们都很好,一点架子也没有。”
“那,姑姑是不是也要出宫?”
“谁知道呢,也许姑姑在宫中伺候人久了,也想离开。”
“可我不想让姑姑走……”
她们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竟然伤感起来,连元烨从正殿里出来都不知道。
元烨站在她们身后,听她们说了两句,忽然问:“秋姐姐要去走?”
小宫女们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去行礼。
元烨却有些急,接连问道:“你们是听谁说的?她为何要走?”
这几日,他已感到秋芜不像从前那样与他亲近,如今骤然听人说她要走,自然心急如焚,看向其他人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冷。
“秋芜姐姐呢,她去哪儿了?方才还在这儿的。”
他平日在毓芳殿中,待宫女太监们都算温和,偶尔心情不佳时,才会发脾气。
一发脾气,便像变了个人似的,仿佛一头发怒的幼兽,稍有不满,就要撕咬发泄,旁人都不敢惹他,只有秋芜能劝住。
小宫女们面对他的连番问话和充满怀疑的眼神,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触他的眉头。
只有竹韵大着胆子往前走一步,仔细解释:“秋姑姑并未说过要走,只是奴婢们近来听说明年年初,宫中要放恩典,允许到了年岁的宫女们离宫,这才想起秋姑姑也快到年纪了,便多说了两句。秋姑姑现下不在殿中,方才东宫的海公公替太子殿下来了一趟,将秋姑姑带去问话了,想必待殿下用完晚膳后不久,姑姑便能回来了。”
一番话说完,谁也不敢出声。
元烨冷着脸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慢慢放缓神情,握拳道:“那我等秋姐姐回来。”
小宫女们偷偷觑他,见他似乎没有要发怒的意思,这才放松下来。
兰荟笑嘻嘻地建议:“殿下先用膳吧,方才秋姑姑走的时候,特意嘱咐奴婢们要好好服侍殿下用膳呢,殿下正是长个的时候,要多吃些,不然,秋姑姑又该担心啦。”
“嗯。”元烨一听是秋芜的吩咐,不情不愿地转头进屋,在食案边坐下,看着她们将晚膳一样样摆上来,“我先用膳,再等秋芜姐姐。”
……
清晖殿中,元穆安也刚吩咐将晚膳摆上。
秋芜跪坐在他身边,手持银箸为他布菜。
“殿下请用。”
元穆安看一眼碗碟中的几样菜,都是他平日爱吃的,心下十分满意。
他一贯忙碌,抽出空唤她过来时,无非是晌午和傍晚这两个用膳的时间,她伺候过几次用膳,想来将他的喜好都一一记在心里了。
“你也一道吃吧。”他笑着召来康成,让再取一副碗碟来,摆在她面前。
“多谢殿下。”秋芜也不推辞,躬身行礼后,便跪在他身旁,占了食案上极小的一个角落,低着头无声地用饭。
与主子同食,她自然不能挑拣,只能千恩万谢地领受。心中却大大松了口气。
既然赐了饭食,今夜应当就不会对她做什么了。
元穆安只用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斜倚在隐囊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似乎很喜欢看她吃菜时的模样。
秋芜在人前一向矜持,被他这样不错眼地盯着,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慢慢咽下口中的饭菜后,才小心地问了句:“殿下一直看着奴婢,可是奴婢有哪处不妥?”
元穆安没说话,只亲自夹了一片莲藕递过去。
秋芜捧碟要接,他却直接送到她的唇边,要她就着他的筷子直接用。
她犹豫一瞬,慢慢张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在藕片上咬一下,小小一块被咬断,落入舌尖,偏又有几缕极细的丝线勾连着,缀在她红润的唇瓣上。
藕断丝连。
再正常不过的一个词,此刻在元穆安的脑中却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他眼神幽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将那一小片莲藕一口一口吞吃进去,最后没忍住将她拉到身边,揉着她的脸颊,俯身轻吻纤长的脖颈和柔软的耳根。
秋芜抓着他的衣襟,侧脸受着他温吞的亲近,小声道:“殿下,别,时候不早,奴婢一会儿便该回去了。”
元穆安没理她,依旧顺着她的脖颈一圈圈地亲吻,直到将她的上襦拉开,露出半边肩膀时,才慢慢退开。
“今日不碰你。”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他捏着她的下巴,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她迷离的表情,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忽然道:“我听闻,宫中不少年长的宫女都盼着能出宫回家,自行婚嫁。”
秋芜被他方才的吻弄得脑袋有些晕,听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点头:“兴庆宫中,有一两千名宫女,可每年能被放出宫的,少之又少,大多宫女只能一辈子不得自由。要盼到主子们开恩,出宫婚嫁,实在太难。”
“不得自由。”元穆安重复着这四个字,在心里咀嚼一番,挑眉道,“难道出了宫,就有自由了?”
秋芜摇头:“出了宫,也有种种拘束。不过,与在宫中相比,到底还有别的选择。”
元穆安轻笑一声,对她的话十分不屑。
“芜儿,你呢,你也想出宫吗?”
第14章 碎裂
◎出宫,你想都不要想。◎
秋芜当然想出宫。 BaN
八岁那年,黔州适逢饥荒,引起僚人叛乱。她父亲是县衙掾吏,与其他县官一样成了众矢之的。
兄长在变乱中与家人失散,剩下她一个女郎,父母自知命不久矣,苦思数日,只为能替她找一条生路。
她是女郎,父母不舍得她将来寄人篱下,更不愿她卖身到寻常贵人家里做一辈子奴婢,便托一位要北逃的远亲将她带去京城,送进宫当个小宫女,能不愁吃穿地长大成人,兴许将来还能有出宫,当个普通百姓的机会。
这么多年,她攒了许多银子,就是想着有机会出宫,也能有所依傍。
她怎么可能不想呢?
可越是想,越要更加谨慎。
元穆安忽然问这话,难道是发现了她想出宫的意图?
直觉告诉她,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他这样的人,不论自己心里有没有她,总是只想看到她一心一意讨好他,而不想看到她千方百计想着离开的。
“殿下何出此言?奴婢方才说的都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话。”
“是吗?”元穆安淡淡反问一句,一面轻抚着她的耳畔,一面仔细地审视她的双眼。
秋芜一动不动,努力让自己的眼神不闪避,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奴婢听殿下的,若殿下希望奴婢走,奴婢便不留在宫中。”
虽然只是为了打消他的怀疑才这样说的,但她心里却是真的盼望他有此意。
毕竟,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心里装了太多人和事,早晚会腻了她。
可是,元穆安接下来的话却将她的希望一下打碎了。
“我可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他低头在她唇上亲一下,笑道:“出宫,你想都不要想。”
秋芜的表情有点僵硬,衣袖底下的手指悄悄掐紧。
“过几日,那个叫周川的就要离开尚药局了,你可知晓?”
“奴婢不知,周直长……要去哪儿?”
“我让人将他调走了,从尚药局转去太常寺的太医署,日后自有大好前程。”元穆安笑着望向她,柔声道,“芜儿,我也将你调来东宫,好不好?”
秋芜觉得他坏透了。
“奴婢自然想长伴殿下左右,可奴婢还欠着容才人的救命之恩,实在不敢知恩不报。”
她尽力放低自己的姿态,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楚楚可怜。
元穆安渐渐沉了脸:“你上回也是这般拒绝我的。芜儿,我已容了你半年的时间,你还要让我等多久?”
秋芜连忙退开一些,俯身拜下,恳求道:“求殿下恕罪,奴婢、奴婢不敢让殿下就等,求殿下容奴婢到亲自将九殿下送出宫,住进中山王府的时候。”
元穆安沉默片刻,冷笑一声,道:“你倒是提醒了我,九弟已大了,过了十五,可以出宫了。秋狝之时,我会将我的旧王府赐予九弟,稍加修整,便可让他搬出宫去。芜儿,至多两个月,不要再让我等。”
“奴婢明白。”
秋芜的脑袋压得越发低,几乎要触到地面,让人只看得见她脑后乌黑的发。
元穆安看着她顺服而卑微的模样,不知怎么,心中满意的同时,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
他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将她重新拉到怀里,温柔地亲了一会儿,道:“这两月,你离九弟远些,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