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间人
“寒窗苦读,考取功名,仍能下决心放弃,投身军中,可见其心之诚。”元穆安点头赞了一句,吩咐众人在接下来的大战中,多留心此人的情况。
众人在承恩殿中又议了片刻,直到过了晌午,人都退下后,元穆安才回清晖殿更衣,预备出宫。
康成替他套上外出的靴子,又将备好的寿礼奉上:“殿下,外头都已备妥了,老奴方才已让人去昭宁寺看过一回,秋芜姑姑是巳时六刻到的寺中,至今已有小半个时辰,想必等殿下到了酒楼,秋芜姑姑便也到了。”
“嗯。”元穆安打开康成替他备的寿礼,见是一枚上好的白玉镯,不禁先在脑海里描绘一番她戴上这镯子的样子,因觉的确好看,方道了句“不错”,想了想,又吩咐一句,“也不必催她。”
他自觉不是苛刻之人,既是生辰,多几分宽容与温存也无妨。
康成连连应“是”,转头吩咐下去后,便跟着元穆安一道出宫。
酒楼还是上次城中集市的那家,从兴庆宫过去虽不算太近,但胜在道路宽阔,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
还不见秋芜的身影,元穆安进了上次那间雅间,坐在窗边一面饮茶、观察外头市井百姓的日常生活,一面等着秋芜。
康成先吩咐人到道口上去等着,一旦看见人了,便赶紧回来知会一声,接着,便取出一道带出来的那份礼,搁在元穆安的手边。
元穆安瞥了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蹙眉道:“罢了,先收起来吧。待回宫后,你再悄悄着人送到她手上。”
秋芜是宫女,出入宫廷都要检查随身之物,回宫时忽然多了这只镯子,想必不好解释。
只是,他说完,又为自己这番曲折的心思而感到诧异。
他什么时候这么为她考虑了?
是否还是因为今日是她的生辰?又或者近来召她召得有些频繁,让他的心境有了不易察觉的变化?
他饮了口茶,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不愿再想这些。
康成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感慨着太子难得为秋芜这样考虑,却错失了亲自将这份寿礼送给她地机会。面上却不显,自然地将寿礼收了回去。
元穆安转开视线,重新看向窗外人来人往的长街。
今日晴好,街上人流涌动,道边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元穆安只看了几眼,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向远处高高耸立的昭宁寺浮屠。
昭宁寺是京中,甚至整个大燕最负盛名的寺庙,乃是前朝一位自龟兹入中原弘扬佛法的高僧弘显在皇室的支持下所建。
弘显在昭宁寺开坛讲法,设道场译经,使昭宁寺成为名震一时的天下第一寺。此后一二百年里,昭宁寺中又陆陆续续出过好几位名扬天下的高僧,更加让其天下第一寺的名声无可动摇。
而这一座九级浮屠,又是当年高僧弘显圆寂后,由皇室下令修建,以为其存放舍利子的。
如今,百余年过去,几经战乱,始终屹立不倒,已成了京中的一大盛景。
昭宁寺名声大,香火自然也旺盛,每日都有从全城,甚至是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香客们集结成队,等着上香。
康成见他盯着那浮屠看,便以为他等得不耐烦了,小声解释一句:“殿下,昭宁寺上香不易,秋芜姑姑心诚,又不知殿下在此,多耽误些时候,也是有的。”
与上次一样,元穆安出宫的事并未提前告诉秋芜。
毕竟是太子,往来的行迹不能轻易泄露出去。
元穆安摆手,淡淡道:“罢了,我知道。”
康成遂上前替他续了新茶,又转头示意海连赶紧派人过去催问。
虽然殿下说了不必催,可也不能真让他等得太久。
秋芜一向是个懂事知礼的,若知道太子在等她,定会尽快过来。
两人在屋中,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都等得气定神闲。
然而,漏刻中的水一点一滴积蓄,过了整整两刻,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却始终不见秋芜的身影,就是派出去寻的人,也始终没有消息。
元穆安开始有些不耐烦。
他频频望向漏刻,心中渐渐升起几分不安。
“人呢?”他冷冷望向康成,“难不成还留在寺中吃斋了。”
康成急得额角冒汗,正要再让人去请,就听见屋外传来干儿子海连带着几分哭腔的声音。
“殿下,秋芜姑姑……不见了。”
第30章 黑市
◎难道她失踪的事已被发现了?◎
屋里一片安静。
元穆安坐在窗边, 面无表情地看向屋门的方向,没有动弹。
康成一时没反应过来,呆了一瞬, 下意识看一眼元穆安, 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开门让人进来,急急问:“什么叫不见了?还不快把话说清楚!”
海连慌得六神无主, □□爹一提醒, 这才想起要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连忙进门跪下, 一一道来。
先前他们的确亲眼见到秋芜进了昭宁寺,因元穆安吩咐, 不必催她, 便没上前。
因康成做事仔细,早两日便派人来寺中事先知会过一声,寺中的僧人们虽不知秋芜的身份,却多少知晓她是宫中来的人, 定会多加留意。
他们便请一位知客僧,在秋芜要离开时来报个信。
谁知等了许久,怎么也等不到人。那知客僧说,那位女施主慷慨, 捐了一笔不菲的香火钱, 在佛前点了盏长明灯后, 并未直接离开, 而是要了间厢房, 说要在寺中歇一会儿再走。
知客僧不疑有他, 腾出一间屋子, 引她过去,又奉了几样充饥的素斋后,便退了出去。
寺中香客如云,人来人往,知客僧也未一直留在屋外候着,横竖她离开厢房时,也需将屋门的锁匙交还回来。
可是,一直等太监们进了寺中,亲自到厢房寻人时,才发现屋里空空荡荡,锁匙和用了几口的斋点虽还在案上摆着,人却不见了。
他们察觉不对,在寺中各处找过一遍,始终没见人,这才急匆匆回来禀报。
“若只是没见着人,奴婢也不敢贸然回来惊扰殿下,实在是寺中厢房内剩的一半斋点与锁匙看起来有些不寻常,奴婢不敢欺瞒,这才来禀报殿下……”
元穆安的脸色倏然变沉,虽然一言不发,却让康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都是怎么做事的!光天化日之下,竟丢了个人!”他难得没了平日滴水不漏的圆滑态度,忍不住冲海连斥了两句,“还不快去找!”
海连知道干爹这是想先替太子斥两句,消消太子的怒火,让他少受些责难,闻言赶紧低头行礼要回昭宁寺,却被元穆安唤住。
“慢着。”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又细问了几句话,诸如到底是什么时辰发现秋芜不见了,又在寺中找过哪些地方,是否问过寺中的其他僧人与香客。
待海连一一答了,才道:“不要兴师动众。” BaN
“是,是,奴婢明白,兴许姑姑只是先行离开了,不一会儿就回宫去了。况且,姑姑是毓芳殿的人,若真要找,也不该是殿下先找。”海连连连答应,自以为明白元穆安的意思。
毕竟,元穆安从听说消息到现在,都未表现出一点愤怒和紧张的意思,也许并不像他先前以为的那样急着去找人。
只有康成最了解元穆安。
他看一眼元穆安,转头瞪着海连:“胡说什么!万一真是被歹人掳走了,你们兴师动众地找,岂不坏事!”
海连这才恍然大悟。
待人走了,一直没有太多反应的元穆安望向还空着的桌案,眼底闪过一阵阴霾。
本是要等着她来后,让人备几样她喜欢的吃食的,哪知人竟然没了。
其实,他不认为在他治下的京城,会有人敢这样堂而皇之地从昭宁寺这样的地方将人掳走。
可若是她自己先行离开,又为何不将锁匙还给知客僧,好让知客僧唤人去打扫,留给下一个要歇息的香客用呢?
她一向是个懂事之人,不会连这点也想不到……
不知为何,元穆安的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
昭宁寺外,秋芜捏着随身带的荷包,匆匆走入一家成衣铺,买了一身平民妇人们穿的靛蓝色粗布襦裙,换下了原本穿的丝绸衣裙,又将头顶的盘桓髻拆下,盘成最不起眼的圆髻,这才重新走了出去。
她本还买了一顶帷帽或是戴一块面纱,但又觉这样太过惹眼,反而引人注目,便暂且作罢。
方才在昭宁寺,她因心中警惕,趁着无人注意时,四下观察过,见停在寺院外的人群中,有两个十六七的小郎君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似乎是海连的手下,便立刻警觉起来。
元穆安八成又与上次一样,没有事先告诉她,就出宫来与她私会了。
她犹豫着是否要先去见他,待他回去后,再找机会悄悄离开。
可一摸胸口,想起里头那件被她改过的抱腹,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以元穆安的性子,既然见了,必不会轻易放过她。他一向十分敏锐,定会察觉其中的异常,近而窥破她的意图。
平日她出宫带着其他小宫女,若趁机离开,恐怕会连累她们。这是她好不容易等来的一个人出宫的机会,绝不能放过。
思来想去,她只好趁知客僧离开招呼其他香客时,从厢房悄悄出去,混入往来不休的香客中,从寺里的其他门出去。
厢房中用过几口的斋点和没还回去的锁匙,是有意留下假象,被发现时,还能先让他们疑惑一番,以为她仍在寺中,拖延一些时间。
出了成衣铺,她雇了辆马车,往集市的方向行去。
她不是京城人士,对京城仅有的了解,都是从过去出宫时的那几次,和平日听竹韵这几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说的旧闻中来的。
幸好,上次元穆安离开后,送她回宫的那名侍卫无意间给她指明了黑市的入口。
听说,黑市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什么见不得光的买卖都有,只要肯花银子,总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在那里,应该能买到一份假的身份文书。
……
酒楼中,元穆安又等了整整两刻。
海连还没再回来报信,他不知情况到底如何,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对她并非被人掳走的猜测也变得越来越不确定。
若真是被人掳走了,要如何是好?
如他方才想的那般,不打草惊蛇,可万一疏忽大意,反而给了歹徒可趁之机,又如何是好?
秋芜的身份虽然卑微,只是个伺候人的小宫女,可那是在宫里。
她再如何,也是一宫的掌事宫女,放到民间,比大部分平民百姓都尊贵。
况且,还是他的人。
虽没几个人知道,但他心里是有成算的,将来要给她名分,如今怎能容许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掳走?
他在屋中来回踱步,越发烦躁起来,一时也不等海连再回来禀报,直接将随行的侍卫统领刘奉召进来,吩咐道:“你先带人到附近搜查,若看到有什么可疑之人,即刻查问清楚。”
刘奉领命,却未立刻下去,而是问:“殿下,不知臣该如何同金吾卫交代?”
京中的治安素来由金吾卫统管,刘奉能调的都是东宫勋卫的人,平日只负责东宫的防卫。
他自然不能与金吾卫的人说,太子命他搜寻一名失踪的毓芳殿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