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间人
不过,不论如何,连日来笼罩在元烨脸上的阴云终于消失了,他又恢复成平时单纯活泼的样子。
整个永安殿里里外外的宫人们也都跟着松了口气。
九殿下与秋姑姑和好了,这就意味着他们不必再提心吊胆,担心一不留神就引来殿下的一通斥骂了。
用晚膳的时候,元烨让秋芜留在身边服侍,又坚持让她也一道吃。
秋芜自是不敢逾越,可拗不过他,又不想再惹他不悦,只好等他将其他人遣下去后,举箸吃了两口点心。
元烨十分高兴,一直到夜里,都还拉着她不时说两句话。
要入睡前,他将其他人都暂且遣到外间,只留秋芜一个人在床头。
他躺在被衾中,伸出一只手拉着秋芜,仰头看着她沐在烛光里的脸庞,道:“秋姐姐,你以后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秋芜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一时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是否又要像上次一样,有让她伺候床笫的意思。
“秋姐姐,你放心,我、我不会再逼你了,只是你以后也不要离开我,我们就一直像现在一样,好不好?”
元烨灼灼的目光中含着热烈的期盼。
秋芜看着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心里一片戚戚。
他对她这个“姐姐”的确是好的,她不愿意,他生过一番气后,就不再逼迫她。
只是,虽不再逼迫了,却仍旧要用另一种法子将她困在身边。
她既不愿在床榻上伺候他,便自然也不想一辈子蹉跎在他身边,他这样要求,与强迫她又有多大差别呢?
“好。”她叹了口气,顺着他的心意答应了下来。
元烨表情舒展,渐渐露出笑容:“秋姐姐,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嗯,奴婢相信殿下的话。”秋芜拍拍他的手背,感受到他的满足,慢慢道,“奴婢还有一事相求,不知殿下能否容禀?”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定答应姐姐。”
“蒙殿下关心,想必知晓奴婢的生辰将近。近来,奴婢夜里总是梦到已故的双亲与失散的兄长,心中实在不安,想向殿下求个恩典,容奴婢在生辰那日出一趟宫,到昭宁寺为他们上一炷香,将容才人与殿下这些年来的恩情告诉他们,也好让他们泉下有知。不知殿下能否应允?”
元烨方才才得了她的一声“好”,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好,秋姐姐想给双亲尽孝,我自然答应的。况且,姐姐从前也出过几次宫的,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待回了宫,姐姐去尚宫局领令牌便好。”
秋芜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心中欣喜,却不敢表露出来,只仍旧淡淡地道谢,抽回自己的手,给他盖好被衾,吹熄蜡烛,慢慢退了出去。
殿外,福庆和竹韵正站在廊柱边说话,一见她出来,便笑着迎上来。
“姑姑,殿下睡下了吗?”竹韵看一眼里头的漆黑,压低声问。
秋芜点头,指指旁边的稍间:“睡下了,你们也快进去吧,别在风口里待着。”
秋意渐浓,已近寒露,此处又是郊外的半山腰,夜里的凉即便不刺骨,也不能掉以轻心。
“就要去了,还是姑姑疼我们。”福庆也笑着转头看看屋里,又道,“如今殿下高兴了,我们便也轻松。都是姑姑的福,姑姑也快回去歇着吧。”
秋芜没再说什么,转身回自己的屋里,梳洗过后,趁着睡前的片刻时间,拿起针线,缝缝补补。
……
第二日一早,行宫中的众人在元穆安的带领下,再度集结成浩浩荡荡的队伍,往京城的方向行去。
连着在围场上奔驰多日,众人都显得有些疲乏,尤其是那些年纪还小的少年郎们,浑身的精力被耗去大半,比来时安分了许多。
元烨乖乖坐在马车里,没工夫与旁人胡闹,一心捧着书背诵,以防明日太傅要抽查。
整整半日,都相安无事。
一直到过了中晌,回到兴庆宫中,还未收拾妥当,元烨便先遣了福庆去一趟尚宫局,将九月初二秋芜要出宫的事报上去。
他心里还有几分愧疚,总想着好好表现一番,便对秋芜的事格外上心。
福庆这一去,消息便自然而然地从毓芳殿传到了东宫。
夜里,元穆安在日常理政的承恩殿与几位大臣们一同用过晚膳,又议了一番出兵之事,这才回到清晖殿。
还在行宫时,他便已经将主要几位将领的人选定了下来,并在回宫前两日,将旨意送到了中书省,引起了以谢家为首的陇西权贵们的不满。
他安排的将领中,除了主帅是一位徐姓老将外,其余人中,十之八九都是军中新秀,有在秋狝中崭露头角的,也有在前几年的几次大小战事中军功卓著的。
而这些人中,除了一个是谢家的后起之秀外,便再没有出身高门显贵的郎君了。
他这样做,便是要提携新人的意思,权贵们自然是不肯的。
不但在朝上争执,连回到东宫,谢皇后也要来斥责埋怨两句。
谢皇后本就不满他将初杏转头送到了元烨的身边,如今又有了这事,越发不依不饶,昨晚就同他吵了一阵,今日因他一直在承恩殿,这才没来找他的麻烦。
这是他早就料到的局面。
先前那样的安排,的确有些过了,但为的就是到这样的局面时,还有余地,随意换下两三个,给权贵大族们一些面子便可,只要再撑几日,事情便能定下。
出兵突厥一事,他势在必得,信心满满。
听闻,才部署的这十万兵马中,还有一个是过了去岁秋闱的,可见,百姓对此事也十分支持。
待更衣后,他便要往浴房去。
康成跟在一旁,将白日从尚宫局送来的消息告诉他。
“殿下,秋芜姑姑要在九月初二这日出宫,到昭宁寺为亡父亡母上香,是九殿下应允的,已上报至尚宫局了。”
元穆安的脚步停了停,很自然便想起那日在长宁殿里,她说起近来梦见父母双亲的事。
想必就是为了此事。
她倒没对他说,而是直接去求了元烨。
本还想看她与元烨就那么僵到一个多月以后,谁知,才半个月的光景,两人便又好了。
一好,她便巴巴地去求了一趟出宫。
元穆安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到底也不能阻止她为父母尽孝。不过出一趟宫的事,先前有过许多次了,没什么大不了。
“知道了。”他挥挥手,“那一日是她的生辰,也预备一番吧。”
第29章 生辰
◎秋芜姑姑……不见了。◎
因是在生辰这日出宫为亡父亡母上香, 秋芜难得没像以前一样,问毓芳殿的其他宫女们是否要与她同行。
其他宫女们都是明事理的,纷纷选择闭口不言。
她们留在毓芳殿中也不会闲着, 那一日, 元烨打算早些回来,在殿中替秋芜张罗一桌晚膳,也算是替她庆一庆十八岁的生辰。
因先前说要送兔子却没送成, 只得了一头鹿, 还是太子猎来的,元烨一直耿耿于怀, 再加上那天又得了她的一个“好”字,这一次打定主意要让她好好过生辰。
他本不想提前告诉她的, 可殿中的宫女太监要偷偷做些什么, 几乎不可能瞒过她的眼睛。
无奈之下,元烨只好在临去的前夕亲自同她解释,又千叮咛万嘱咐,出宫后一定要早些回来。
秋芜笑着答应了。
若说心中全然无波, 毫不动容,自然是假的。元烨的确将她的生辰放在心上,也不枉她过去一心替他着想,尽职尽责照顾了这么多年。
可是, 这几分动容不足以让她改变心意。
在元穆安发动宫变的时候, 她主动试探他的态度, 又为元烨指明了投靠元穆安的这条路, 让他能安然度过那两个月的□□。
尽管元穆安的手下留情, 并非都是她的缘故, 但她的谋划的确没错。
她虽不大懂得朝政大事, 但她知道元穆安的为人,再经这几个月的反复掂量,已几乎能确定,元穆安需要元烨这个没根基的小皇子来营造兄友弟恭的假象。
只要他将来不生出不切实际的野心,当一辈子富贵闲人不在话下。
她自问这些年的兢兢业业,已然足够报答当初容才人的恩情。
况且,元烨对她的好,算起来,与元穆安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他年纪小,又没经历过多少风浪,表现得更直白,更冲动罢了。
夜里回到屋中,秋芜又拿出存在箱底的那只荷包,将里面的银票一张张平铺开来,整齐叠放在前几日才缝的一件抱腹的内侧衬袋里,再穿到身上试了试。
抱腹前胸处被她加了两层布料,系带收紧后,伸手摸上去,要格外仔细才能感觉到里头还放了这些银票。
她穿上外衫,对着铜镜照了照,见果然从头到脚都看不出端倪,这才放心地脱下。
宫女出宫时,随身携带的物件钱财都要经过检查,她带些路上用的银两自然不碍事,这么多的银票却是不行的。
将其缝在贴身而穿的抱腹中,才能避开检查。
剩下那只荷包和里面那块布料,她捧在手里,眼底划过一丝难言的黯然与伤感,犹豫了片刻,到底没有留下,而是重新塞回了箱底,压在其他衣物的最下方。
第二日一早,秋芜与平日一样早早起来,亲自服侍元烨洗漱用膳,直到将他送出去,又听一屋子的小太监小宫女们贺寿,笑着道谢后,便带上出宫用的令牌,离开毓芳殿,朝宫门行去。
……
东宫承恩殿中,元穆安才从朝会上回来,带着几个还有要事要奏的臣子继续议事。
说的多半都是北方用兵的事。先前与谢家等周旋僵持过后,他又点了两个与谢家关系较近的世家子弟为低阶校尉。
一来,是堵这些权贵们的嘴,二来,则是要将他们的矛头引向谢家。
谢家一家独大,本就已经惹了许多世家眼红,这次正是个加深他们矛盾的好机会。
此刻,他们正忙着窝里斗。
元穆安乐得悠闲自在,与这几个臣子们说话时,也显得平易近人。
其中一人知道他一直关心军中出身普通的将士,见他问起,便提了提上次引他侧目的那个投笔从戎的年轻人。
“殿下,臣这几日特意让人到军中去打听了消息,得知那位去岁以举子之身投效军中的,乃是荆州人士,姓秦名衔,今年才不过二十一。投军后,将军们看他是文人出身,本只打算让他当个文书先生。可他一腔热血,主动要求上前线与将士们一起拼杀,先前的几次小冲锋中,他已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如今已从个无名小卒升至先锋校尉,许多将士都对他称赞不已。”
元穆安闻言,越发来了兴致,接着他的话问:“他的举子之身,是从官学中得来的,还是自己应试得来的?”
照大燕科考的规矩,举人由各州府选拔,来年可赴京参加春闱。
要获得举人的身份,既可参加州县的考试,也可凭着恩荫、钱财等,到州、县官学中就学,学成后,通过了官学的考试便可。
二者相较,自然前一种寒门学子更有真才实学。只是,从朝廷到地方,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势力错综复杂,把持了大部分官学名额,将寒门学子挤得寸步难行。
大燕治下三百余州,荆州算得上全国闻名的大州,文人墨客自来不少,若真是规规矩矩应考出来的举子,就更要令人刮目相看了。
那臣子答:“据臣所知,他出身普通庄户人家,家境贫寒,不曾上过官学,是自己寒窗苦读考取的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