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美人 第38章

作者:山间人 标签: 古代言情

  秋芜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地当着别人的面问出这样令她羞愧的话,饶是知晓海连等人绝不会将这话泄露出去,她一张白皙的面庞还是涨得通红。

  “是真的。”

  她低着头,忍住心里止不住的委屈和羞怯,轻声回答。

  四下静了静,元烨神情有一瞬间恍惚。

  “是他逼你的,对吗?你逃走,也不是有意欺骗我的,对吗?”

  他的眼里有对元穆安的忿恨和嫉妒,也有对秋芜的希望。

  海连等人仍旧死死抱着他的双腿不敢放松,眼神则充满祈求地看向秋芜,盼她能多说两句,将九殿下劝走。九殿下主动走,总比闹大了,由太监们合力驱出去好。

  不远处的回廊上,又有十几个已经察觉动静的太监正迈着急促的步伐匆匆朝这边赶来。

  秋芜见状,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漠无情。

  “没有,太子殿下没有逼奴婢。”她咬着下唇,直视着元烨的双眼,“奴婢……早就是太子殿下的人了,只是一直没有向九殿下坦白。至于欺骗——若奴婢不答应九殿下的要求,九殿下又怎么会放奴婢出宫?”

  元烨又惊又怒地瞪着他,双目通红,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被人背叛的痛苦。

  “秋姐姐,我一直相信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你从前明明也待我很好!”

  秋芜掀了掀眼皮,随即又敛下眸子,淡淡道:“奴婢待殿下好,一是本分,二是为了报答才人恩情。”

  独独不是为了他。

  元烨听得浑身都似被重击过,禁不住晃了晃,十五六岁的年轻郎君的脸上露出从未见过的森寒之意。

  “是我太蠢。”

  被骗了这么久,却毫无察觉。

  原来太子哥哥前日说的那句“无能”,不单单指他空有皇子之尊,却无半点权柄与能力,更是指他连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与东宫有了难以言说的关系都毫不知晓。

  “你们,都在骗我。”

  他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秋芜,仿佛到今日才发现自己从没看清她一般。

  “这里是东宫,九殿下不该未经太子殿下的允许便擅闯,若事情闹大传出去,恐怕连朝中的言官们都要惊动了。殿下今日要迁入王府,便是自立门户的郎君了,不该再像过去一般不懂事。”

  秋芜垂着眼,用平直的语气不急不缓地说完这番话。

  元烨表情僵硬,喉间像被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是义德皇帝年岁最小的皇子,虽然一向不受重视,但因是幼子,自小也没受过太多委屈,直到这几日,接连受挫。

  想到太子哥哥当年的早慧与卓著的军功,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确过得太安逸、太无忧无虑了。

  是不是就是因为他心思太过单纯,所以他们才敢这样对他!

  很快,那一队太监也到了近前,前后左右将他围住,躬身道:“太子殿下如今不在清晖殿中,还请九殿下先行回去。”

  元烨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垂眸看着海连等人,厉声道:“放手。”

  这一回,海连乖乖松手,其他太监见状,也跟着松开,分别退到两边。

  元烨也不看他们,只是深深看一眼站在殿门边低着头的秋芜,随即转身离去。

  秋芜站在原地,与太监们一起行礼,直到元烨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重新站直身子。

  海连等人被踢了两脚,此刻半跪在地上缓不过来。

  众人上前,将他们一一搀扶起来。

  秋芜连忙进屋,从自己的箱笼中取出先前太子赏赐的伤药,塞进海连手里。

  方才的事,海连一定会亲自向元穆安禀报。

  海连认得这药,因实在吃了几分痛苦,也没推辞,收了下来,冲她笑笑,道:“秋姑姑放心,咱们在殿下面前,断不会多说一个不该说的字,该是如何,就是如何。”

  秋芜听罢,放下心来。

  夜里,元穆安回来的时候,脸色果然比清早出去时,更沉了几分。

  “九弟来过了?”

  他也不含糊,开门见山地问,同时观察着秋芜的脸色。

  秋芜面色平静,道:“整个东宫都是殿下的耳目,九殿下来过的事,殿下自然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何必还要问奴婢。”

  再次被她堵了话,元穆安依旧觉得不满,可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

  只是过了短短一日,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反驳,他本以为自己会很快就忍不住脾气,谁知竟莫名都忍了下来。

  “是啊,我都知道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与他把话说清也好,免得他愚不可及地痴心妄想。”

  从前那么千方百计地在他面前给元烨说好话,差点教他以为她有多看重元烨,如今看来,元烨在她心里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秋芜瞥他一眼,轻声道:“奴婢与殿下您也已将话说清楚了。”

  元穆安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忍住又被激起的怒意,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带到身前,问:“昨夜休息得可好?海连说你一整日都待在清晖殿中,哪儿也没去。”

  “劳殿下挂心。奴婢从前也是整日待在毓芳殿,哪儿也不去。奴婢是宫女,没资格在外闲逛。”

  秋芜被他抱着,也不反抗,只是与昨日一样,偏着头不肯与他对视。

  元穆安的神色又是一僵,揽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仿佛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片刻后,才沉声道:“宫女如何?你如今是我的人,住在我的殿中,有我护着你,谁敢对你不敬?有没有资格,不都是主子一句话的事。”

  在他看来,秋芜在明面上也已是他的人。她是第一个伺候他的女人,如今又被安置在清晖殿的梢间里,明眼人都应当明白她在东宫的独特之处。

  外头谁对秋芜不敬,便是扫他的面子。他自入主东宫以来,一直在宫中说一不二。

  就是他身边的康成、海连这些太监走出去,都比后宫的那些妃嫔们更有面子,更何况秋芜?

  可秋芜幽幽看他一眼,摇头道:“宫女便是宫女,就是伺候人的奴婢,与伺候谁没有干系。他们表面上兴许笑脸相迎,可背地里如何议论,奴婢都能想得到,何必还要自取其辱?”

  元穆安皱眉:“你未出去,又如何知道旁人的议论?”

  秋芜笑了笑,冷淡地看着他:“殿下若不信,自可让人去打听一番。流言难止,想必殿下比奴婢更明白其中的道理。”

第42章 谕旨

  ◎封宫女秋芜为正七品昭训。◎

  元穆安当然明白流言难止的道理。

  他是用宫变的雷霆手段, 亲手杀害了自己的两位兄长,才坐上太子之位,执掌大权。

  最初的那一两个月, 朝臣中有异议者大半, 几乎人人都指责他弑兄争位,不仁不孝。即便坐在了储君的位置上,每每发号施令, 也难以推行。

  幸而他早有准备, 先是用强硬的手腕除去了几个性情刚毅,不肯服软的, 又借着早先埋在元承瑞身边的高甫做一场戏,将大半犹豫不决的人拉拢过来, 这才算暂时稳住局面。

  到这时, 朝中的权柄已经一点点被他收拢,即便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手腕强硬,而是渐渐展现出温和仁义的一面,那些人却再也不敢那般议论了。

  如今, 他们说起当初的重明门宫变,也不再指责他的不仁不义、残忍无情。

  在他看来,只要大权在握,旁人便不得不臣服。

  秋芜如今身后有他, 又怎么还有人敢不将她放在眼里?

  依他看, 秋芜不是又想方设法激怒他, 就是另有所图。

  难道她是在暗示他, 该给她个名分?

  有了名分, 她应当会觉得踏实些, 不再这么疏远他吧。

  似乎女人都格外看重名分。是后还是妃, 是妃还是嫔,总要争个头破血流。

  在他看来,毫无必要。

  他母亲谢皇后是正妻,自父亲元烈登基以来,便稳坐皇后之位。可父亲对她并无怜爱,二人疏远至极,致使他母亲这些年来没有一日不是在怨恨中度过的。

  而死去的陈氏,丢了正妻之位,更没当过一天皇后,却被他父亲记了这么多年。

  后宫中的其他妃嫔们更是如此。

  只要得皇帝的宠爱,即便是个小小御女,也能耀武扬威。

  况且,他并非不想给她名分,只是还有别的顾虑罢了。

  “只要你听话,我先前说过的话便还算数,待我成婚后,便会给你一个名分,御女也好,才人也罢,都可以,总不会让你一直做个宫女。”

  元穆安尽力放缓语气,迟疑了一瞬,甚至难得一见地耐着性子向她多解释了两句。

  “现在却是不行的。你只是个小吏之女,亲属又曾获罪,若在我成婚之前,便先封了你,日后他们不但要到我面前劝谏,你也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

  秋芜见他一副已对她格外厚待,她应当知情识趣的样子,不禁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大约永远也不会明白。

  “殿下多虑了,奴婢并不是在为自己求名分,若殿下当真替奴婢考虑,那奴婢便斗胆请求殿下,将七娘和娇娇放了吧。”

  元穆安尽力维持的那点好脾气也消失了。

  “我从前倒没发现,你竟一心都想着别人,全不会替自己着想了。”

  过去是忧心元烨,如今忧心宋氏母女,倒是没听她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不对,她为自己谋划的,就是从他身边逃走。

  他放开一直揽着她的胳膊,冷着脸去了正殿处理政务,不再理会她。

  秋芜见他离开,只以他生气了,夜里便不会再来,她至少能睡得安稳些。

  谁知还没等熄灯,元穆安便一言不发地回来了。

  好在没再像昨晚一般情难自禁,只是仍旧强硬地搂着她入睡。

  接下来,一连几日,秋芜都住在清晖殿的西梢间里,每夜与元穆安同寝。

  起先,只是最靠近东宫的御花园里的几个洒扫宫女们议论几句,不过几日,其他各宫的下人们便都听说了。

  若换做从前那位已故的太子,宠幸一个宫女根本不值一提。

  可如今这位太子,人人都知晓他不近女色的性情,就连近身服侍的都清一色全是太监。

  先前,并非没人动过这样的心思。

  好几个出身清白,又有几分姿色的宫女都千方百计到尚宫局走动,想让求女官们将自己调进东宫当差。

  只是,东宫的下人一向有康成亲自把关,女官们插不了手,即便侥幸过了康成那一官,进了东宫的门,也都是被安排在远离清晖殿的地方,做些洒扫的粗活,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元穆安。

  一次次碰壁后,她们又将目光转向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