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美人 第45章

作者:山间人 标签: 古代言情

  他终于可以放心地任由高甫等人谋划拥立他登基之事了。

  而在此之前,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

  清晖殿里,秋芜正与竹韵说着话。

  因先前查到宫女太监们在背后议论她的是非,元穆安便不大想见到她仍对那些人笑脸相迎了。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愧疚之心,没过几日,他便让康成到元烨的中山王府将竹韵带进东宫,长留在她的身边。

  竹韵与她说了些元烨的近况,道他出宫后,虽脾气越发古怪,却忽然知晓要上进了,除了与之前一样勤练骑射外,还跟着太傅参议政事,翰林院有好几个学士都夸过他。

  秋芜留在东宫,不知为何,已许久未想起元烨,骤然得知他的消息,怔忡的同时,也稍感安慰。

  如今元穆安的地位日益稳固,再不似刚逼宫的那段日子,容不得任何一个兄弟展露才能,此时正值用人之际,元烨若有参政之心,元穆安不见得容不下。

  到底没辜负了容才人的恩情。

  正想着,她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守在殿外的海连与人说了两句什么后,便满脸喜色地进来,扬声道:“恭喜娘子,翰林院下发了才拟好的旨意,殿下看重娘子,已封娘子为正三品良媛,如今奴婢该称娘子一声‘良媛’了!”

  话音落下,其他小太监纷纷笑着向秋芜道喜,就连熟悉她的竹韵也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

  正三品良媛,是太子妻妾中,除太子妃外,品阶最高的。按照本朝惯例,太子登基后,良媛便会被封妃位,高者可居四妃之首的贵妃位,仅次于皇后。

  而依秋芜罪人之女的身份,封一个昭训已有逾越,如今骤然成了良媛,实在令人艳羡不已。

  然而,面对满屋子羡慕、恭喜的目光,秋芜却有些笑不出来。

  原来这就是元穆安说过的要给她的东西,他果然以为她要的是更高的名分而已。

  夜里,元穆安从前朝回到清晖殿时,便留心观察秋芜的神色。

  他将手里的明黄卷轴递到她手里。

  这是一封圣旨,以皇帝口吻书写的圣旨。

  “芜儿,你如今已我的良媛,是宫里正经的主子,东宫没人越得过你去。日后待我践祚,你便会是我的贵妃。”

  他说着,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同抚过卷轴里的一列列字迹,最后落在末端的一片空白处,那是加盖皇帝印玺的地方。

  “到那一日,我会亲自将印玺盖在上面。”

第50章 庆功

  ◎一听她说要出宫,元穆安便下意识蹙眉。◎

  秋芜低着头, 视线扫过墨迹新鲜的“贵妃”二字,不由有些模糊。

  她看得出来,这字迹是元穆安亲手写的, 难得他拟旨未让翰林院的学士们代劳。

  贵妃, 也的确是他这个太子对她这样一个毫无家世可言,甚至还会被人诟病的罪人之女极大的破例了。

  今日封良媛的消息已传出去,恐怕已经引起朝臣们私下的猜测和议论了。

  她说不清此刻自己到底是何种情绪, 若说全无触动, 自然是假的,但除了有几分感激外, 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心酸。

  他总是不明白,她祈求的只是他能付出几分真心, 将她放在与自己同样的位置对待。

  就像她幼时记忆里的父亲和母亲一般, 不论身份地位如何,始终琴瑟和鸣,恩爱如一。

  只是他一直无法理解。

  他的喜爱,哪怕是对她好, 也总带着一分施舍的意味。

  她虽然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宫女,平日做小伏低惯了,却如她的名字一般,内里带着韧劲, 怎么也不肯放下心里的那点执念。

  元穆安紧挨着坐在她的身边, 侧目不眨一眼地端详着她的表情, 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上次, 他要封她为昭训时, 她想也没想, 便断然拒绝了。

  那时他觉得名分不重要, 给了太高的,反而让她成为外头臣子们的眼中钉。

  可后来他明白了,她终究是在宫里过日子的人,宫里的这些人与她日夜相对的,他们的话才是最容易影响她的。

  至于外头的大臣,他一力挡着便是了。

  如此,他已给了她除正妻以外最好的一切,她应当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不领情了吧?

  想到这里,他甚至感到有些忐忑。

  秋芜对上他闪烁着光点的眼眸,竟觉得看出了几分落寞,不由想起方才听外面的宫女们说起皇后娘娘似乎来过东宫。

  谢皇后那样的性情,只怕母子间又是剑拔弩张。

  她嘴唇蠕动,终是没再说拒绝的话,而是低垂着眉眼,轻声道:“殿下如此抬举,奴婢受之有愧。”

  只是“受之有愧”,却不是受不起。

  元穆安神情一怔,随即露出掩不住的笑容:“无碍,都是我的意思,与你无干,你只管心安理得地受着便是。”

  他说着,将手里的卷轴收起,当着她的面放进床榻边的一只匣子里。

  秋芜笑了笑,看着他脸上少见的越发明朗的笑意,顿了顿方开口:“殿下,奴婢记得——”

  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握住手:“你如今是东宫良媛,不是宫女了,不用再自称奴婢。”

  秋芜抿了抿唇,颇有些不自在,却没有拂他的意,改口道:“妾记得,上次去探望七娘时,七娘说过,过一个月就能出狱,如今时候已到,不知是否要放她们母女二人离开了?”

  她到这几日才明白过来,原来七娘在荆州跟的那位郎君就是谢柘的侄儿谢庄彦,元穆安让七娘留下,便是等着查谢氏一门时,用她的供词再添几条罪状。

  徐将军当众告发之事,多是公事,顺藤摸瓜往下查,牵出来的也多是公事,而七娘的事,则多涉私德。

  大燕的官员,不但于公事上受御史台的监察,私德亦至关重要。

  元穆安将其两边都落了罪,方能让谢柘无转圜之地。

  如今事了,也该是他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元穆安点头:“她那桩案子,就这两日便要收尾,今日她们母女二人已然出了大牢,回先前的居所暂住,过几日,便可带着银子与新的身份文书自行离开。”

  “先前在宫外,七娘对妾多有照拂,如今她要离开,妾有心亲自去送一送,求殿下允准。”

  一听她说要出宫,元穆安便下意识蹙眉。

  九月初二,她生辰那日,就是这般,说要去昭宁寺上香,结果就趁机跑了。

  这一次又要出宫,难道要故伎重施吗?

  秋芜见他迟迟不应,又说:“殿下,妾只是想送送她们罢了。七娘是个性情直爽的娘子,娇娇更是跟着妾学过几日识字,她们要走,将来只怕再也见不到了。殿下若不放心,大可多派些人跟着。”

  她说着,有些倔强地低头咬住下唇。

  元穆安因她方才态度的转变正觉欣喜,又见她如此,想了想,到底压下了心中的狐疑,点头道:“好,想去便去吧,到时我让刘奉带人护着你。”

  果然还是留了心眼。

  秋芜不动声色地笑着道谢。

  ……

  谢柘的案子还未判下来,归德中郎将谢明徽的案子却已了结。

  如此,此次北征大军中的功与过便算明了,礼部与太常寺即刻依元穆安的吩咐,于兴庆宫中设下庆功大宴,除却有功的将士们外,遍邀王公贵族、文武大臣。

  临近年关,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这一场欢宴席却让宫里俨然增添了一丝祥和喜悦的气氛。

  皇帝元烈有名无实,仍旧带着自己的诸多嫔妃留在太液仙居,不曾露面。谢皇后也称病不出,也不知是仍在为谢家的事与元穆安争一口气,还是当真心灰意冷了。

  倒是秋芜如今成了良媛,是元穆安身边唯一一个已有名分的女子,在元穆安的示意下,也要一道赴宴。

  他生怕宫女的出身会让她在旁人眼里不够分量,有心让她在众人面前露脸,让众人都见到她妥帖沉稳的处事。

  可秋芜当惯了宫女,即使近来一直住在清晖殿,再不用像从前一样处理殿中琐碎的事情,也始终没将自己当过主子。

  如今忽然穿上华贵的衣裙,戴着从前不敢戴的镯子耳坠,她感到十分不习惯,站在铜镜前左右打量了许久,莫名有些不敢出去。

  直到竹韵在一旁提醒时候不早,再不去便要晚了,她才努力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觉,挺直腰背,跨出清晖殿,朝举行大宴的含元殿行去。

  时至傍晚,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一路吹得人脸颊生疼,到近含元殿处,方觉缓过神来。

  偌大的宫殿,设与三重高台之上,东西长约三十丈,南北宽约十二丈,能容纳千人。高台之下,排布着纵横交错的竹管,自沟渠中引水烧热,流淌于竹管之中,将整座大殿烧得暖融融,宛若春日。

  此刻,殿中的食案、坐榻、瓜果、点心等齐备,不少王公贵族已早早落座,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寒暄问候。

  秋芜才踏进殿中,便引来不少打量的目光。

  起初,众人因未曾见过她,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只是从她的衣饰上暗自猜测,直到有小太监在一旁提醒,周边离得近的十几人才恍然大悟,纷纷弯腰行礼。

  良媛乃正三品,而依大燕的官制,二品以上官员极少,几乎都是年长之后,上书致仕时,皇帝另加,抑或是死后追赠,是以他们几乎都要向她行礼。

  然而,行礼之际,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窥探视线也不曾减少。

  这些目光中,有多少是冷眼,多少是好奇,又有多少是善意,秋芜不用分辨,也能猜得出来。

  这些人都是贵人、主子,自然不会像低阶的宫女太监们那样不加掩饰地表达自己的鄙夷与嘲讽。

  可那不是因为他们真的高看她,只是因为他们自恃知礼罢了。

  莫说他们,就是她,当惯了奴婢,面对这么多人给自己行礼,也觉得腿脚发软。

  幸而她性子一向沉稳,在下人堆里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事,很快反应过来,回忆着过去见到过的情形,笑着挥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又略回了个礼,算是周全。

  这些人很快起身,重新回到方才的情形,继续三五成群地谈笑。

  秋芜一个人坐在座上,身边留竹韵服侍,俨然与其他人划出一道无形的界线。

  她觉得自己的周身空落落的,仿佛立在一块悬在山间的孤石上一般,半点感觉不到踏实的依靠。

  又过片刻,王公贵族与文武大臣们陆陆续续来全了,元穆安才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领着数十位有功的将士们踏入殿中。

  刚坐定,他的目光就先往秋芜身上看去,见她穿戴一新,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下手一两丈的地方,肃穆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随即移开视线,令将士们落座后,便抬了抬手,示意开宴。

  一时间,含元殿中,觥筹交错,丝竹绕梁,热闹不已。

  元穆安先捧起酒杯,与众人同饮三杯。饮罢,方由着众人自行饮食。

  很快,便有一波又一波的人默契地照顺序上前,向他祝酒、问候。

  元穆安一一受下,有的饮一口,有的饮半杯,有的饮一杯,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饮去了整整一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