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而且之前御用监已经发生过多次偷盗事,两相结合,魏苟很果断就舍弃了陈双喜,而费尽心思保下了冯栓子。
“那么,作为上官千方百计保下来的,又贪生怕死的冯栓子会做什么?”
姜令窈自问自答:“他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他会安分守己待在御用监,然后极尽所能完成魏苟的要求,做出比荣金贵更精美的御器,让圣上满意,让魏苟也满意。”
但冯栓子没有。
他不仅没有第一个做出佛像,甚至在赵成几乎完成的情况下,他还剩下点睛未做,这岂不是让魏苟对他失望?
一次无妨,两次无妨,待到时间久了,魏苟难道从其他州府寻到更好的匠人?即便没有实证,但魏苟也不可能把他往陛下面前送,到时候想要舍弃他,不过是魏苟一句话罢了。
若是想好好的,按照他自己费尽心机求来的匠籍活下去,他应该好好表现自己,让魏苟觉得保下他是值得的。
可冯栓子的行为却把自己推向了深渊。
段南轲适时开口:“他要么是不会做点睛,要么……就是没有时间、没有心思做佛像。”
无论哪一种,听起来都足以致命。
两人对视一眼,段南轲道:“这一次,不如由乔大人来审?”
冯栓子身上若有异常,他一定会对锦衣卫异常戒备,而且他应该已经提前斟酌过自己的答案,他的审讯是最难的。
突然换成并不怎么熟悉审讯之法的姜令窈,说不定会有奇效。
姜令窈略有些惊讶,她并未立即答应,而是询问地看向姚沅,见姚大人冲自己点头,这才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审讯室内的位置便换了换,姜令窈坐在了主审位,段南轲坐在她副手,而其余几名锦衣卫和姚沅则隐藏进了屏风之后。
这种被人窥视的压迫,也会让嫌疑人心乱如麻。
不多时,郑峰就把冯栓子带了进来。
他依旧如同荣金贵死时那一|夜见时那般,一脸胆怯,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战战兢兢踱步而入。
在郑峰冷声让他坐下时他膝盖一软,险些没跪倒在地。
待他坐稳,姜令窈便开口:“冯栓子,听闻你同陈双喜有仇?”
冯栓子吓了一跳,大概姜令窈太过单刀直入,让他一时之间未回答上来。
姜令窈微微一皱眉,她身边的段南轲就如同狗仗人势的副官,狠狠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大人问你话,你赶紧回答!”
姜令窈都被他吓了一跳,她不自觉往左侧挪了挪身体,声音依旧很温和:“你莫怕,我是顺天府的,并非锦衣卫校尉,你可尽管同我说。”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两人的戏不用提前练习,便能天衣无缝。
冯栓子果然感激看向姜令窈,他嗫嚅道:“我是,我是讨厌他,但不至于杀了他。”
姜令窈柔声道:“为什么?如果有人这么欺负我,我一定不会让他好过,比如荣金贵,比如陈双喜。”
姜令窈叹了口气:“你小小年纪,倒是命途多舛。”
这般的客气和善,让冯栓子一下子便红了眼睛:“大人,大人您真是慈悲。”
冯栓子说着,他低下头抹眼泪,嗫嚅道:“但我也不会杀他们,我还要跟师父学手艺,平日里陈师父也经常照顾我,又如何会杀他们?再说,我当时也不在御用监里。”
冯栓子如此这般说着,姜令窈便扭头看了一眼段南轲。
段南轲瞥了她一眼,伸手拿起惊堂木,在桌上狠狠一拍。
光拍手还挺疼的。
“冯栓子,本官都已查明,你今日虽在造器房,但房中一直无声,且单间内还有窗,你是唯一一个有机会离开造器房,去布置杀人现场的。”
被他这么一吓,冯栓子收回去的眼泪再度流出。
他坐在那哆哆嗦嗦,却一言不发。
姜令窈忙打圆场,道:“大人莫要急,咱们一点点问。”
冯栓子只得嗫嚅答:“大人,我当时正忧心最后的点睛,怕做不好让魏公公生气,因此一直在我的单间凝思,至于旁人,我……我确实没见到。”
他哭起来:“我真的没杀他,真的!”
段南轲冷笑一声,话锋一转:“冯栓子,我且问你,你究竟会不会嵌宝点睛之术?”
冯栓子浑身一僵。
姜令窈接过话头,她道:“栓子,我们都已经查清了,你师父因为常年吃酒引起手抖,因此已经无法独立点睛,但他又放不下御用监的地位,因此他把你带了回来。”
姜令窈不给冯栓子说话的机会,徐徐说来:“因此,他决计不会把所有的手艺都交给你,每次都是你们各做一半,需要手稳的部分就交给你,我说的对吗?”
冯栓子低下头,他沉默了。
姜令窈叹了口气:“御用监很多人都以为是你替他做的点睛手艺,其实你也并未全会,而你想要留在御用监,却偏要这手艺不可,否则魏公公也不会留你,他还不如留下陈双喜。”
但如果陈双喜死了,那冯栓子还有些用处。
然而,冯栓子却适时抬头,道:“大人,你错了,我确实已经学会点睛之术,我师父的手早就不行了,他连酒杯都端不稳,更别说拿焊钳了。”
“若大人不信,我可当着大人的面,给佛像点睛。”
他这么说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似乎依旧在惧怕众人。
但段南轲却没有在此处纠结,他突然问:“冯栓子,我且问你,荣金贵死时你在何处?”
冯栓子刚刚反将一军,此刻他似乎有些放松,未经思考便道:“大人,前日黄昏之后,夜深之前,我从御用监用过饭,之后就同其他学徒一起去了梨园听戏,我们听的是南戏,我们到的时候正好唱到第三折 ,我记得……”
冯栓子道:“我记得听的是游园惊梦。”
他如此说,姜令窈眉头微挑,她又笑道:“这折喜我也喜听。”
冯栓子腼腆一笑,姜令窈看向段南轲:“大人,还待问什么?这小学徒显然没有作案时间。”
段南轲满脸冰冷,他看起来很是吓人,那目光阴沉沉的,让冯栓子立即便低下头,不敢多吭声。
段南轲道:“冯栓子,你怎么知道你师父是黄昏后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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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南轲的问题太过突然,以至于冯栓子整个人吓得一个激灵,有那么一瞬,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他脸上的惊愕。
那是被抓到小辫子后的心虚,是对自己被锦衣卫审讯出口供的惊讶,也是难以掩饰的惊慌。
他终于怕了。
在觉察出他似乎是真凶的时候,姜令窈就有所猜测,冯栓子同样是个演戏高手,他可以惟妙惟肖把自己缩在可怜小学徒的壳子里,日复一日扮演着唯唯诺诺的受气包。直到今日,他坐在审讯室内,依旧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
姜令窈都不得不佩服他。
但即便被段南轲和姜令窈配合套出破绽,冯栓子还是在猝不及防的惊愕之后回过神来。
他垂下眼眸,双手在膝上紧紧捏着:“大人,我只是恰好那时在戏院,并非知师父是那时候过身的。”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很是忐忑:“御用监那一日放假,并未说不让我们去听戏。”
“可是不行呢?”他最终留下一个反问。
段南轲定定看着他,没有理他的问题,只是摆弄着手里的册子,在姜令窈身边低语。
姜令窈听得很认真,两个人似乎在认真讨论案情。
一时间,审讯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的窃窃私语,声音不高不低,但若想细听内容,却发现全都听不真切。
冯栓子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狠狠掐在手心里。
而段南轲却在说:“等一等裴遇。”
姜令窈道:“好,那要问什么?”
段南轲道:“再把刚才的问题重新问一遍。”
故而,姜令窈又开始重新问之前问过的问题,但这一次,冯栓子的回答却比第一次慢。
每个人被审问的时候,第一遍的回答往往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就是说,若当真是嫌疑人,那么他的第一遍回答会天衣无缝。
但段南轲的审问技巧却更高一些,他跟姜令窈打配合,两个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把冯栓子心里的戒备降低,然后漫不经心问出新的问题。
在一连串的问题堆叠之下,冯栓子下意识就给出了他认为最正确的答案。
什么答案对于凶手最正确?要么就是全无嫌疑,要么就是全无作案时间,不过这里两点。
但荣金贵的死因和时间,只有三法司和魏苟及其手下知道,段南轲就拿着这个小关节,撬开了冯栓子的嘴。
只有杀人者才知道死者的真正死亡时间。
但口供终归是口供,即便锦衣卫也可用口供来定案,却到底不符合段南轲的性子。
他喜欢做到万无一失。
因此,就有了第二轮审问。
第二轮审问比第一轮的回答难了数倍不止,嫌疑人不仅要回答得跟第一轮相差不大,却不能一模一样,因为除了背诵下来的答案,没有人的两次回答会是一样的。
更何况,冯栓子在第一次审问时已经露出了破绽。
因此,当姜令窈一路问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冯栓子已经汗流浃背,额头上都是冷汗。
姜令窈看向段南轲,然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冯栓子,荣金贵死时你在何处?”
这一次,冯栓子思考的时间更长了。
久到众人以为他回答不上来的时候,他才哑着嗓子开口:“前日下午,大约酉时歇工之后,我同几个学徒一起去膳堂吃饭,用过饭之后就偷偷离开了御用监,然后一起去了城南的戏院,我记得戏院叫满堂春,当时正在唱游园惊梦第三折 戏。”
冯栓子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道:“我们一直听到二更左右,怕回去路上碰见巡夜,这才错过了最后的压轴,回了御用监。”
这一番说辞,比第一次的回答更详细,更细致,所有的细节都在其中,让人找不出一定点错。
他把自己一整晚的动向都说清,以此告诉众人,他没有办法作案。
姜令窈点头:“这一次的回答很好,这才是天衣无缝的审讯结果。”
冯栓子肩膀一松,似乎松了口气。
姜令窈又问:“既然你没有杀荣金贵的时间,那么陈双喜呢?你可能为自己作证?”
冯栓子脸上的冷汗又落,他紧紧咬着嘴唇,把嘴唇咬得支离破碎:“大人,我回答过了。”
姜令窈却温柔一笑:“抱歉,刚听得太过专注,忘了记录,还得劳烦你再回答一遍。”
他们前后审问的问题很多,时间也很久,第二轮问到此刻,已经过去将近小半个时辰,即便锦衣卫没有给冯栓子上刑,他都有些撑不住了。
因此,在听到姜令窈忘记记录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怒气直窜头顶,冯栓子的眼眸中难得流露出几不可查的凶恶。
段南轲此时恶狠狠补充了一句:“问你就答,怎么那么多废话,还是你想上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