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良缘 第28章

作者:鹊上心头 标签: 爽文 甜文 古代言情

  冯栓子狼狈低下头。

  再抬头时,他目光冷静多了:“回禀两位大人,我……我不知。”

  姜令窈皱起眉头:“你因何不知?不如我替你回忆一下,上一次审问这个问题,你回答是‘我当时在造器房,一直都在自己的单间,直到何公公过来查看我做的观音坐莲,我才发现已经傍晚,过了晚食时间’。”

  姜令窈淡淡问他:“对吗?你现在请再说一遍。”

  冯栓子道:“我……我今日用过午时就去了造器房,因为观音坐莲的佛像一直没有做完,我很着急,就一直在造器房的单间忙碌,但是我都是在精修细节,外面应该听不见声音。”

  他说到这里,深深喘了口气,继续道:“然后就是何公公过来挨个查看,我才发现已经过了晚食的时候,而且因为我没有做完点睛,何公公不太欢喜,看起来很是不愉。”

  姜令窈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平素何公公什么时候查工?”

  冯栓子微微一愣,他下意识回答:“平素也是晚饭之后,他只有在那会儿才有空查工。”

  他话音刚落,审讯室的门就开了,裴遇快步而入,在姜令窈和段南轲身后站定,然后就把手里的纸张递给两人看。

  他弯下腰,薄唇一张一合,似乎在禀报什么。

  一时间,冯栓子只觉得心跳如鼓。

  他脸颊边的肉微微抽动着,仿佛突然被掀翻在岸的死鱼,只能在抽搐中徒劳挣扎生机。

  裴遇禀报的时间很长,他低着头,可那双细细的狭长眸子,却阴恻恻看着冯栓子。

  待到他把事情都说完,冯栓子的心都要抽痛了。

  他紧紧攥着手,手心的疼痛已经麻木,他压根都不知自己的手心已经鲜血淋漓。

  似乎过了许久,几乎一生都要转瞬而逝,姜令窈和段南轲才一起抬起头,看向了冯栓子。

  冯栓子难以自持地抖了一下。

  而此刻,姜令窈却重复笑颜,她远山眉轻轻浅浅,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样子分外温柔和善。

  她道:“唉,我们知道你为何要杀陈双喜了。”

  冯栓子一顿,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要如何辩驳。

  “我没有,”冯栓子道,“我没有杀人。”

  姜令窈看向他,目光里有着说不出的同情和慈悲:“第一是,陈双喜知道你并非匠籍,而是军户,因是军户,所以你的身份全是假造。”

  冯栓子浑身一震,他不知御用监已经查到这个,此时已是满面颓唐。

  但姜令窈却不给他喘息机会,给出了另一个理由:“经查,陈双喜从去岁八月至今,一共往桐花巷卖出金石宝料共计三百一十两。此事有陈双喜口供以及桐花巷中人口供。”

  锦衣卫黑白两道都吃得开,顺天府或许敲不开桐花巷的门,但锦衣卫一定可以。

  冯栓子没想到他们可查如此细碎,此刻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他低下头,沉默听姜令窈的话。

  姜令窈继续道:“刚刚根据御用监其他人口供,陈双喜每一次偷料之后,都是选在你督工那一日,而你就成了他选出来的替罪羊,时间也是去岁八月至今。”

  “但是,根据御用监备档,所有少料日登记库料出入,总计约为八百三十两,”姜令窈道,“以桐花巷雁过拔毛,黑卖六成的惯例,陈双喜所偷之物大约为五百二十两左右,也就是说,两相对比,一共有三百两左右的差额。”

  姜令窈微微往前探身,声音逐渐沉了下来:“冯栓子,你要杀陈双喜,不仅仅是因他欺辱你,用你的名义偷卖料石,害得你被打被罚,另一个,也是因你自己也偷偷售卖,因此之间的差额只有陈双喜和你知道。你告诉我,这三百两去了哪里?”

  冯栓子彻底闭上了嘴。

  他确实没有想到,锦衣卫可以查得这么快,这么细,这么……准确。

  姜令窈微微偏过头,她目光有着迟疑和询问,似乎拿不准自己心中所想。

  根据最新的线索,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这个猜测他们并无根据,只能是凭空猜测。

  姜令窈拿不准,这话是否应该问。

  但段南轲却很笃定,他深邃的桃花眼回视姜令窈,眼尾微挑,却全无风流倜傥,只剩满眼笃定。

  他冲姜令窈点了点头,告诉她大胆问便是。

  姜令窈这才回过头,看向了冯栓子。

  冯栓子低着头,他把双手紧紧夹在腿间,整个人几乎都要缩成球,看起来可怜又窘迫。

  但姜令窈知道,他现在一定害怕了。

  这个案子前后一共三日,连死两人,姜令窈也不打算再等下去了。

  她深吸口气,突然开口:“陈双喜就是算出了这个差距,以此要挟,所以你根本就不敢说实话,默认了他把偷卖之事栽赃到你头上,你杀他,一是因为此事,二呢,则是因为他还有你其他的把柄。”

  姜令窈的清清润润的声音在审讯室内回荡,让冯栓子忍不住浑身颤抖。

  姜令窈低头看向他,最终道:“因为他曾经在某一次去桐花巷的时候,见过你,你并非在卖料石,而是……而是在买|凶|杀|人。”

  “或者说,御用监两案的真正凶手,都是你。”

  “冯栓子,本官说的对吗?”

  然而回答她的并非冯栓子的声音,而是他手里锋芒毕现的刻刀。

  姜令窈知觉眼前寒光一闪,转瞬功夫,刻刀便在眼前。

  冯栓子疯了,他想要杀了逼迫他的姜令窈!

第28章 (第一案完)

  谁都想不到,瘦弱单薄的少年郎身手竟如此敏捷,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他竟以闪身至姜令窈面前。

  而他手中的刻刀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姜令窈咽喉刺去。

  姜令窈今夜本就中了迷魂散,此刻审讯室内幽幽暗暗,她即便反应过来,手脚也跟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刻刀近在咫尺。

  恍惚之间,她听到裴遇的声音:“大胆!”

  紧接着,就是眼前的寒光闪过,姜令窈下意识闭上眼,什么都来不及细想。

  但疼痛却并未从咽喉处蔓延开来,姜令窈喘了口气,这才睁开眼睛。

  在她眼前,是段南轲结实有力的手臂和那把熟悉的绣春刀。

  段南轲的绣春刀跟他的官职不相仿佛,刀身并无宝石镶嵌,刀鞘是深重的紫檀木,刀柄宽长,可双手持握。

  但就是如此朴实无华的一把刀,却似雷霆万钧,能抵挡一切狼鬼蛇怪。

  姜令窈只听“呯”的一声,冯栓子就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被那把平平无奇的绣春刀弹飞出去。

  她只来得及睁大眼睛,甚至都没发出惊呼,冯栓子就已经狼狈的摔倒在地。

  段南轲的绣春刀还未收回去,四周锦衣卫除了一个死死锁住冯栓子的,剩下全部跪倒在地。

  “大人,是属下之过,请大人责罚。”

  段南轲慢条斯理把绣春刀收回腰间,他看都不看跪了一地的锦衣卫,倒是彬彬有礼看向姜令窈。

  “小乔大人,没吓坏吧?”段南轲问,“都是本官御下不严,以至小乔大人受惊,是本官之责。”

  姜令窈从来没见过如此样貌的段南轲,他明明脸上含笑,声音温和,但姜令窈却莫名能从他身上觉察出些许怒意。

  当然,这怒意并非来自姜令窈,而是倒在地上的冯栓子。

  姜令窈做了小半年推官,虽也遇到过大案,却并无危险,但她也并非什么都没见过的闺阁少女,此刻竟还能勾起唇角,展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段大人,不过是小事一桩,”姜令窈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之意,“谁也想不到这般瘦弱的少年人竟有凶意。”

  似乎是因着她的劝解,段南轲周身气势瞬间淡了几分。

  姚沅适时开口:“哎呀段大人,这不是都未受伤?乔大人说无事,便就无事,不用多费心神。”

  此案牵扯两个衙门,若是他们顺天府不开口调和,瞧那段南轲的样子,怕不是当场就要让几个锦衣卫受罚。

  这事不好善了。

  姚大人深谙官场之道,此刻说的话简直漂亮极了。

  段南轲这才道:“无论如何,都是本官之过,我欠乔大人一顿醉香楼。”

  他如此说着,便转身看向跪了一地的锦衣卫:“还不谢过姚大人、乔大人?”

  诸人谢过,段南轲才允许他们起身。

  如此看来,段南轲在东司房是说一不二的地位,主位锦衣卫,即便是位及千户,都以他马首是瞻。

  此刻冯栓子已经被上了镣铐,双脚双手一起绑在了刑椅上,段南轲甚至都不准备对他用刑,便道:“你自己说吧。”

  被逼到绝路的凶徒们,往往都是这个模样,他们看似凶恶务必,却已是全然奔溃,根本不用如何用刑。

  如此看来,这冯栓子还不如徐宝财。

  果然,听到段南轲的话,冯栓子缓缓抬起头来。

  他脸上的怯懦不见了,只剩下无处宣泄的怨恨:“我想不到,你们是如何查到的,明明我做的天衣无缝,明明老天都在帮我,可你们还是查到了。”

  冯栓子的声音如同漏了气的风箱,呼哧呼哧,似再也燃不起心火。

  他也确实不用人问,自己便道:“我家在北地,常年征战,跟燕京的军户不同,我们从小就要在营房中训练,随时准备抵御瓦剌的进攻。”

  冯栓子道:“我从小身体就不好,比寻常人瘦弱许多,原来还有父兄照顾我,可父兄先后死在战场上,家里便只剩下我了,我不想毫无用处的死去,只能在军册上留下一行冷冰冰的数字,连名字都没有。”

  “所以在一次战役时,我逃了。”

  “我原来在军营里学了制军器的手艺,靠着这门手艺,一路波折去礼州,并在礼州找了黑巷改换户籍,进了礼州的匠人局。”

  礼州距离燕京并不远,骑马不过一日可到,也算是北地要道。

  “正是在那里,我认识了荣金贵,荣金贵当时是去选人的,他其实认识不少黑巷的人,也是因此知道了我的事,他看我手艺好,便捏着我的把柄,让我同他以师徒相称,其实不过是想让我替他做他做不了的精细活计。”

  “能进入御|用监,是每个匠人的愿望,我即便半路出家也不例外。”

  “但我想不到,荣金贵会那么狠。”

  冯栓子冷笑道:“其实点睛手艺我已经学会了八成,只剩大料的镶嵌,只要能学会这个,荣金贵就没用了,而我就可以全然替代他。他常年吃酒,手早就不行了,这两年来尤其艰难,所幸御|用监大活不多,小器物我自己就能做得完美无缺。”

  “但是他太贪了。”冯栓子声音带着明显的恨意,“他想要改换门庭,想要脱去匠籍,想要把御|用监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然后自己独自离开,逍遥快活,正因此,他才会想出了鎏金佛塔的主意,并且在正面设计了如此宝相庄严的佛像。”

  “可他已是强弩之末,他想尽办法讨好魏苟,却不想想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出这登峰造极的佛塔来。”

  果然,这佛塔到底是造不出来的,亦或者说,只剩最后一步,这佛塔都是失败的。

  佛祖怎可有眼无珠呢?

  这是在诋毁佛祖,还是在藐视皇室?

  荣金贵被贪婪冲昏了头脑,也高估了自己,直到佛塔建成,佛像造好,他的最终点睛依旧无法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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