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荷风送
秋穗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只微微笑着唤了声三婶,然后表明来意道:“我是来看爷爷的。”
余杨氏盯着她手看,见只拿了两双鞋,便更不高兴了,哼说:“大小姐来探望长辈,也不知道拿些礼来。空手见长辈,这就是你们家的礼数吗?”
秋穗仍是笑着,面上不见半点气恼之意,她只低头叫那些小孩直接去她家找她娘拿糖吃。然后见那群小孩儿一窝蜂哄散了后,秋穗这才又重新看向余杨氏说:“我是来看爷爷的,还请三婶通禀一声。当然,如今这里既已是三叔三婶的家了,你们拦着我不让进,我自也不好强闯民宅。但别人家背地里怎么议论,我就不好说了。听说秋葵妹妹最近在相看婆家了吧?那些读书人家,或是官宦人家,最看重的就是女方家的名声。为了这点事,坏了秋葵妹妹一辈子的好事儿,怕不值当吧?”
“你……你!”余杨氏气得抓心挠肺。
正因为秋穗所言句句都戳了她心窝,所以她才气急败坏。
不肯低这个头,但却也不敢承担不低头的后果。葵娘如今正相说了一个邻村的秀才公子,那户人家虽是孤儿寡母,颇贫穷了些,且公子年纪也略大了点,但因是年初刚中的秀才,所以如今登门相说的人家很多,不只他们余家一户人家。
想和那户人家攀亲的,听说光是他们村的,就有好几个登门说看的。
这个节骨眼上,她万不能损了葵娘一丝一毫的名声。
最终无奈之下,余杨氏只能将人放了进去。
余家在庄户人家中算富庶的,尤其如今的余家三房。同老太爷一起吃住,虽说是侍奉他老人家,但总归得到的好处更多些。
秋穗其实对自己这个祖父没什么感情,自己亲祖母走得早,祖父很早就再娶了。三叔是后头的这个奶奶生的,有这个奶奶在,祖父自然更偏心三叔。
大伯是长子,至少小的时候奶奶还在时,得过宠。只她爹,行二,排在中间,奶奶去时他又小,于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从小就可怜。
秋穗很小的时候就亲眼瞧见过许许多多不公之事,那时候一大家子住一起,日子过的真叫鸡飞狗跳。说是家里供了爹爹读书花了不少钱,可爹爹读书毕竟是正事,哪怕暂时多花些钱,日后熬出头了,肯定也会报答家里。
三叔呢?不学无术,好吃懒做,还嗜赌。他赌输掉的钱,可比爹爹教束脩和买书本的费用多多了。可有后头这个奶奶护着他,偏他一点事没有,还能继续大把钱的拿去赌。
爹爹呢?不想家里继续为这事儿吵下去,自己勤奋刻苦读书的同时,还兼了个抄书的活儿。
也正是如此,熬坏了身子根基。再加上那年冬天他回家时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里,在冰水里呆了太长时间,染了风寒。因病太重,险些没救过来。
后来好不易娘掏光家里积蓄寻了县里最好的大夫来给爹瞧,命是捡回来了,但人也再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秋穗当年心里特别恨,恨他们每一个人。但如今,十二年过去,她心态倒平和了许多。
倒不是说不恨了、原谅了,只是觉得没必要了。没必要再浪费一丝一毫的情绪在这些人身上。
今日她能来,不过也只是念着祖父身上的那点血脉之亲而已。过来后,见了人,送了鞋子,也没多周旋,直接就又走了。
余杨氏今日吃了她好大一个闷亏,心里早憋着不爽了。待秋穗走后,她重重朝门口吐了口唾沫。
“一个卖身为奴的人,也敢在我面前充老大。这么大年纪了还没许婆家,我看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别高兴得太早,之后有哭的时候呢。”
嘴里是骂得痛快了,但心里却仍是极不舒服。她是见不得二房人好的,二房那伯子自来出息,凡事总压她丈夫一头,连带着,她也总是叫那乔氏给压上一头。
后来好不易老天开眼,叫他们那一房遭了难。却不想,如今竟又翻身了。
这两日来村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全是有关他们家的事儿。又是赎身做回了良民,又是模样好,天仙儿似的,又是气派得很,竟将城里的小姐娘子都比下去了……话里话外都是那丫头比她的葵娘要好。
余杨氏心里清楚得很,既当年就撕破了脸,如今就早不再是亲人,而是仇人了。
仇人过得好,她自然心里不痛快。
不免又想到二房那俩儿子也有本事,一个少年秀才,显尽了威风。一个虽是仵作,但却极得县令看重。余杨氏越想越气,摔了门就回去寻了自己婆母说话,说定要将葵娘同那秀才的事说成才行。
自己儿子不争气,若能得个秀才女婿,日后在二房人面前,也不至于抬不起头来。
而这边,秋穗并不知道余杨氏心里的打算,也不屑去猜。一出了祖屋的门,就立即将三房那边的事儿抛去了九霄云外,只在心里盘算着自己之后的打算。
她费了九牛之力讨了卖身契回来,不是只为了嫁人的。在她心里,自有自己的规划和盘算在。她意不在只居家内相夫教子,她自有自己的事做。
但才回来,就被母亲笑嘻嘻拉去了一旁说话。
见母亲这样笑,秋穗心道不好,果然,就听母亲同她说:“方才隔壁你王婶子过来寻娘说话,言下之意,有替你说亲的意思。只是你是外头见过大世面的,自是比娘有些眼界,这等人生大事,娘不敢轻易应了,总得先问了你的意思。”
提起亲事来,秋穗是半点面红心热的意思都没有。她只略沉默了一瞬后,便道:“女儿如今这般年纪了,也的确该谈婚论嫁。就算不急着嫁,想再多陪爹娘一阵子,但若是郎君合适,先定下也好。只是还不知那郎君的长相和品性,以及家里都有什么人……所以女儿暂时也不好多说什么。”
见女儿这算是半答应了,乔氏忙说:“你王婶说,郎君年纪稍大了些,有二十五了。但我想的是,咱们年纪也不小了,倒不挑人家这个。是邻村的,年初县学考试才中的秀才。家里只一个寡母,家境是贫寒了些。但我想,这样的人家,和咱们倒是门当户对的。你若觉着还算可,我便去同你王婶子说,择个日子,叫你二人先相看一番。”
秋穗对这事儿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的,先相看一番也无妨。清贫些也无碍,只要郎君长相过得去,品性好,且有奋发图强的上进之心,秋穗觉得未尝也不能定下来。
于是就道:“我愿意先见一见,那就劳烦王婶子张罗了。”
王婶身为这边的媒人,得了余乔氏给的准话后,当即就乘了驴车去了邻村。先和那边媒人见了一面,然后一道去男方家说这事儿。男家姓方,方母一听说了女家这边的条件,立即就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溪水村出了个十三岁的少年秀才,当年可是轰动了十里八村。而这几年,她也一直拿那秀才在儿子跟前说,让他以人家为榜样。
前些日子,也有人给他家说了溪水村一余姓的小娘子。说虽然不是那少年秀才的亲妹妹,但却是堂妹妹,是一家人。她听后虽动了心,但到底还是亲去打探了番,后才知道,虽是堂兄妹两个,但两家早分了家,且并不走动。而那小娘子的亲哥哥是个不学无术的,她爹也败家,日后不说提携她儿子,不拖后腿就算好的了。
而之所以没有一口拒绝了,也的确是因那余家乃是富户,家底殷实。建安日后读书肯定花钱的地儿多了去,能和这样的人家结亲,肯定不必愁没钱读书。而她呢,之后的岁月也可以轻省些,不必再劳累。
但如今,既有了秀才亲姐姐这样的好人选,自然再瞧不上那个堂妹。
大户人家老太太身边当婢女的,体己银子肯定存了不少。她兄弟又是秀才,前途无量,日后对建安也是个帮衬。
心中这样一盘算,方母立即就否定了别的所有人选,立即对王婶子道:“姑娘年纪大些无碍,我们并不计较这些。曾是在大户人家当婢女的,想是个知书达理的,或许也颇识文断字,日后也不至于同我家建安没话谈。我心里是满意的。我想的是,既女家也觉着我家建安好,何不即刻见上一面呢?他们二人年纪都不小了,趁早相看了,最好也能早早定下,这才不枉你二位的一番美意。”
王婶子是觉得急了些的,但那边的媒人却说极好。还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下午去女家见这个面。
王婶子倒尴尬了,只说:“或许急了些?就近择个日子也是好的,何必就今日?我回去后也得再同女郎那边商量商量的。”
方母则笑着说:“我家是诚心诚意的,你既是女方托付来的,想那女郎也是诚心的。既彼此都有意,又何必再惺惺作态另挑日子呢?咱们都是小门小户之家,不学那大户人家的那一套规矩。我想那女郎既是在侯府里做过婢女,必然是懂事的,应该不会觉得我们家唐突吧?”
方母句句温和,眉眼间也带着笑,言辞间也并无毛病。可王婶子听在耳中,却总觉得不舒服。
作者有话说:
傅叔:秋穗走的第一天……秋穗走的第二天……秋穗走的第三天……
傅叔:她应该收到我的信了吧?嘿嘿,坐等回信。看她能怎么解释(不,辩解)!
秋穗:勿扰,相亲中。【抱歉,根本没想过回信。】
哈哈哈,大家猜猜看,傅叔到底会在第几天时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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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方母和那边的媒人一唱一和, 自己就把时间给定了,王婶子接不上话来。
水都没来得及喝上几口,更消说吃饭了。因定了下午未时正就来女方家里相看, 王婶子出了方家门后, 又即刻赶回了溪水村。
家也没回, 直接就奔余秀才家来了。
余秀才一家才吃完饭,突见王婶子气喘吁吁跑进来, 满脸疲态。且如今已快入冬, 她还热得一头一脸的汗, 不免心下好奇, 都问她这是怎么了。
余乔氏也奇怪:“你是做什么去了?怎么就累成了这样。”余乔氏也没想到隔壁的王嫂子会热心成这样, 她同她说了秋穗的意思后,她当即就去了邻村。
更是没想到那男家这么着急,下午就要带着人登门来见。
王婶见余家一屋子男人也在, 一时张不开这个口, 只拉了余乔氏去厨房说话。余秀才父子三个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面面相觑,三脸狐疑。但秋穗知道, 于是秋穗笑着对父亲和一兄一弟说了句没事, 她去看看后, 也跟着进了厨房去。
谁知才走至厨房门口, 就听里面王婶急躁的同自己母亲说:“我今日去,原是想探探那边的意思的, 毕竟那方家郎君自中了秀才后,登门提亲的人家就不少。我怕稍迟一步, 人家就能先定下了。谁想到, 他们那边一听是你们家, 立即就同意了,还说也不必择日子了,什么择日不如撞日,下午就来相看。”
“那方寡妇嘴皮子利索得很,我说不过她,她三言两语就堵住了我的口。那边一唱一和的,自己都把时间定了,我只能又急急赶回来,想讨你们的意思。”
余乔氏闻声蹙起了眉,心里是有些不高兴的。男女方相看也是极要紧的事儿,怎能匆匆忙忙的随便就定了日子呢?
而且还是他们自己的一意孤行,都不曾同女家这边商量一下。
余乔氏不免觉得,那方家这样做,是对她女儿的不尊重。是不是觉得他们家郎君是个秀才,想把女儿嫁去他们家的也多,就不把秋穗放眼里了?
如今都还什么事都没有呢,就来这么大个下马威,日后若真成了事儿,还了得?
余乔氏当即就有些不太愿意了。若不是顾着王婶的面子,只依她自己的意思,索性直接婉拒了的好。
连这相看也不必了。
秋穗大概听明白了点意思,便走进来了说:“王婶是好心,想为我保媒的。既然人家定了下午相看,我看也无妨。左右还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来得及好好备些茶水点心了,应该不会怠慢了贵客。”又看向母亲,安抚道,“只是相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秋穗沉得住气,事情到了她口中,仿佛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三言两语的,就直接替母亲做了决定。
她言谈间落落大方,气定神闲,一番话说下来,倒叫本又急又气的王婶和余乔氏都安定了下来。
见女儿都这样说了,余乔氏也再没不同意的,便点头说:“那就依你的意思办。”
王婶见状,倒也着实松了口气。
秋穗则拉着王婶坐下说话,又细细打探了那郎君的好些消息。比如说,年初时中了秀才后,家里便开始张罗着相看了,但这都大半年过去了,亲事却仍没能定下。
对此,王婶倒也能理解,解释说:“毕竟是秀才,又是那方寡妇一手拉扯大的,亲事上不免郑重了些。你家安儿之后说亲,肯定也得多挑一挑。”
那方家母子心中的盘算,秋穗即便还没见到人,也俨然能猜出了个大概。不过她却没在王婶跟前挑明了说,只笑着答她话道:“姻缘之事靠的是缘分,很多时候挑来择去的,反而会错失了缘分。”又说,“我家安儿还小,要先以学业为重,不过就算之后家里要为他说亲了,想也不会挑来拣去的选这么久。说亲又不是买东西,人也不是物,比来比去的,可就没意思了。”
秋穗一番话说得王婶一愣,似懂非懂的,只跟着点头。
不过她却觉得秋穗这番话说得似是很有深意,不免在心中来回品咂了一番。
到了下午,从未初时分余家一家就开始在家等,只等也不见那方家母子来。差不多到了未末时分,与约定好的时辰过去了半个时辰了,那方家母子才姗姗来迟。
余家一家人都在,但此刻没一个脸上高兴的。只见王婶一人起了身,亲自迎去了外面院子。秋穗见状,转身先回了自己屋里。
方家母子和那边的媒人被王婶请进门时,余家四口人这才站起来相迎。方母一进来目光就四下探视,没瞧见姑娘家,她压了下唇。
方建安扶着自己母亲,他性格有些木讷,也不说话。
还是余秀才先开了口,叫他们都坐。待方家母子坐下后,余家人才又重新坐了回去。
坐下来后,方母就笑着说:“安儿守时,一到时辰就催着要走。是我不好,我拖累了他,这才耽误了些时间。我呢,这些年含辛茹苦一手拉扯大了这个儿子,身上难免就累积了些毛病。饭后突然不舒服起来,只心里着急,但却起不来身。安儿孝顺,到底顾念着我,不肯叫我受累,这才生生迟了半个时辰才出门。初次见面,是我们家失礼了,还望你们大人大量,莫要计较我们的失礼之处才好。”
秋穗就呆在房内,堂屋人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听完后,不免笑了。直叹这方母实在是位高手,日后谁若做了她儿媳妇,少不得要受些磋磨。
这方母话说得让人挑不出一点理来,但俨然气势已经压了余家一头。
才相看就给了这样大的一个下马威,日后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只因有这样一个娘在,秋穗都多余再去考量那方秀才,直接就把这个人给否决了。
她想要过的是舒心日子,而不是婚后乌眉灶眼的数不尽的婆媳之争。
人活在这世上本来就是十分可贵之事,连一时一刻都是珍贵的。那么这么可贵的时间,当然是要拿来做些开心的事,而不是去彼此消耗,过得又累又不开心。何必呢?
余家其他人性子都有些迂回,就只余岁安脾气最直。他本就对方家急急定下相看的日子没好感,没想到来了后还这样啰里啰唆的一通废话,话里话外都是要拿大的意思,打量谁是傻子么?
爹娘和兄长都是好脾气,或许听出来了,也只顾着体面并不戳穿,但余岁安却不买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