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荷风送
所以听女儿越发有了不满之意,余乔氏也并不着急,只是细细关心着问:“可是为着什么事?”
秋穗就如实把自己方才在外面院子时同赵植说的那些都讲给了母亲听,说完后,她也顺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意思来。
“这已经不是他应不应的问题了,是他压根对我提出的这个要求感到不可思议。可能他觉得我的行为很难理解吧,他想娶房夫人回去,就是要安分守己着呆在内院做他的贤内助的,就像他的结发妻子那样。”当然秋穗也知道,凭他的身份,和他的家私,他是完全有本事给自己的老婆孩子一份安稳富庶的生活的。
所以他才会费解,才会不明白,为何明明生活无忧,却还要去外头抛头露面,赚那样的一份辛苦钱。
不能说谁对谁错,只能说他们在某些事情上,想法分歧比较大。
秋穗是从小吃过苦的,又在大户人家呆过,上九流下九流的,形形色色的各种人她都见过一些。而这些人中,不乏许多令她钦佩之人。就比如说,曾经恩授过她厨艺的那位厨娘,她凭着自己的一双手,恁是挣下了一份家业,丝毫不输外头那些男子。
也因见过了太多人,也历过了许多事,所以养成了她并不会轻易就去信任任何人的单纯性格。
夫妻之间,也不是所有都能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度完一生的。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也多了去。
这位赵县丞如今是觉得她好,可之后的几十年呢?他本就是娶填房的,对续娶夫人原就没有对原配的那份情意在,若日后他说翻脸就翻脸,她又要怎么做?
所以除了家里的父母兄弟,秋穗也并不太信任别的人。
对赵县丞,自然更多的是试探和考量。她可以容忍婚后夫妻间没有多少的情意,但却不能容忍她为了他的日子舒畅而完全失去自我。她也不想凡事都去依附他,去把自己未来的一切都寄托在他身上。
他给的,终究不是自己的底气。
如今看重她时,要他割肉他或许都愿意。但处久了后,不那么看重她了,冷待和磋磨怕也会接踵而至。
而那时,若她自己手里有钱有铺,她日子还可潇洒些。若什么都没有,要用点钱还得朝他伸手要,那这样的日子可想而知会有多惨。
母女二人一处谈了会儿心,余乔氏见女儿有这样的顾虑在,倒也愿意尊重她自己的选择。只说若她不愿的话,就此算了也未尝不可。男娶女嫁也是两情相悦之事,那赵县丞也是个温良人,没道理会做出那等强娶逼迫之事来。
此事谈了会儿没再继续说下去,母女二人又忙碌着张罗了几个热菜端去了堂屋待客。男人们吃饭,她们不便也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于是就盛了饭菜去了秋穗屋里吃。
一顿饭下来,已是入了夜。外面黑漆漆一片,阖村各家应该也都歇下,这会儿静得离奇。
赵植见时辰不早了,怕再不回去家里儿子会望他,便起身告辞。
又想着自己身为下级,自也该关心一番上峰的住宿问题,便主动邀了傅灼去他府上安歇。
傅灼浅饮了两杯酒,这会儿其实也并没醉,但他却摆出了一副已经醉得要头脑不清的架势来。他摇摇晃晃着起身,起来时,高大身子一直往一边趔趄着倒去。好像若不是一旁余丰年立即扶住了他,他就要摔跌下去了一样。
勉强站稳了身子后,傅灼这才看向赵植道:“今日怕是去不了了,改日再去赵县丞府上叨扰吧。”
余秀才也怕他这大半夜的赶路会出事,所以忙出声留客道:“天色太晚,不如今夜提刑大人就歇在寒舍吧?乡野人家屋舍是简陋了些,但好好睡个觉应该还是可以的。”
傅灼立即一口就应了下来:“好。”他仍轻微晃着身子,似还不能站稳一样,带了些微醉的语气说,“今日和余公相谈甚欢,还未能尽兴,一会儿咱们继续,定要彻夜长谈。还有丰年兄……”他又转身看向一旁仍扶着自己的余丰年,见他蹙眉望着自己,似始终对他都有戒备之意一样,他则笑着说,“丰年兄之见解,不入仕为官,实在可惜啊。”
赵植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也就不再继续打搅。向傅灼和余家父子告了辞后,他转身出了堂屋。
走进院子后,赵植下意识朝一旁秋穗的屋子看了眼。有驻足停下,心中也是隐隐期盼着秋穗能出来送一送他,或是告个别的。
但久久都未等到她出来,赵植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望。
余秀才匆匆赶了出来送赵植到门口,亲眼目送着他上了马车后,这才关好院门再折身回来。
余岁安不在家,余家家里留两个人倒也好住。余乔氏抱着被褥过来同女儿睡一屋,余丰年则同自己父亲睡一屋,他的那间屋,正好腾出来给傅家主仆二人住。
因家中有外男在,秋穗进了屋后就再没出来过。余乔氏见家里酒宴散了,则推门出来去了堂屋。
见父子二人正在收拾桌椅碗筷,余乔氏忙道:“你们去歇着吧,我来收拾。”
因今日谈的事有些多,余秀才这会儿心里也有点事,闷闷的,也不想一个人呆着,所以便说:“一起收拾吧。”
余丰年见父母之间似是有话说,他便识趣道:“我去厨房烧水去,一会儿提了去给傅提刑送去。”
说罢余丰年转身就走,他走后,余秀才见只自己和妻子在了,便轻轻叹息了一声。
余乔氏见他不太对劲,便问:“怎么了?”
余秀才摸着桌沿坐了下来,沉默着望了外面夜色好一会儿后,才问妻子:“你还记得郭栩吗?”
“郭栩?哪个郭栩?”余乔氏显然早忘了这个人。
余秀才望了她一眼,才又说:“当年桃林村的,都中了秀才后,我同他一起在县学读书,做过几年同窗。”
经丈夫这样一提醒,余乔氏似才恍然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原来是他啊,不是早就没了他消息了么?你怎么今日突起提起他来。”余乔氏是全然没将这个人放在心上的。若丈夫这会儿不提,她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记起这个人。
说起来,郭栩同余乔氏也是有过一段缘分的。二十多年前,余乔氏那时候还是叶台县辖下村镇的风云人物。因长得好看,所以到了年纪后,很多人登门提亲,其中就包括郭栩。
郭栩家也是富户,同余家一样。只不过区别在于,郭栩在家得宠,郭家一家都捧着他。不像余秀才,家里后娘当家,老爹听新妻的,他即便读书极好,也不受重视。
但余乔氏偏对余秀才一见钟情,弃了所有登门来提亲的人,最终挑了余秀才做自己夫婿。
婚后的日子虽不能说有多好,但夫妻恩爱,儿女乖巧,一家五口过得也是十分幸福。当时全家都想着,只要孩子他爹能高中举人,那么他们日子就会好过起来了。
可谁想到,还没等到日子去参加秋闱,余秀才倒先出了场意外。
当年那场大病,重得险些连命都丢了,又还谈何前程?
倒是那郭栩,原在县学里并不算突出的一个,之后倒是顺利中了举人、中了进士。再之后,更是一路官运亨通,如今也已经做到了正五品的知州。
今日同傅提刑谈及政事时,也是巧合之下提及了此人,才得知了如今他的境况。昔日的同窗,如今一跃成了京中派任到州里的州官,统辖着阖州一应大小事宜,余秀才不免会想到自己。
也会想,若是当年他没有那样的一场意外,如今他是不是也同这郭栩一样,早一步步往上爬,做到了正五品的州官。
也会觉得实在对不起妻子,当年娶她时豪言壮志,说日后定叫她过上好日子。可如今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再想想这些年来她跟在自己身边受的罪,还有那三个孩子……余秀才纵再心性平和稳重,这会儿情绪也是有些呈崩溃之态了。
余秀才把如今郭栩的近况都说给了妻子听,余乔氏听完后,倒笑了起来。
“我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呢,原就是为这个?”她觉得好笑极了,“你不会觉得当年我看中你,只是因为你读书好吧?”
余秀才说:“但我给你的承诺,也的确是没有兑现。”
余乔氏则道:“你我都还算年轻,余生还长着呢,你怎么知道你兑现不了呢?我当年一眼就瞧上你,就是因为你好,你哪儿哪儿都好。这些年你以为我是受了苦,但其实我自己觉得日子过得幸福得很。除了觉得对不住丰儿和穗儿外,其它一切都没什么不好的。”
“再说,若不是当年嫁给了你,我如今又哪来这么好的三个孩子呢?”
余秀才认真想了想,觉得倒也是。
虽他为人夫未能尽到责任,可三个儿女却是一个比一个好。如此,也算是妻子的福气了。
稍宽了些心后,余秀才倒没方才那般意志消沉了,他心气又平和了些,只认真着向妻子承诺:“来年的秋闱,我一定认真考。到时候我若能中,你还是举人老爷的夫人。”
余乔氏则笑着应下:“我既想做举人老爷的夫人,也想做举人老爷的娘亲。”
听了这话,余秀才心里最后的一点阴霾也一扫而空,只揽了妻子肩头入怀道:“你一定有这个福气。”
余乔氏附和:“我也觉得我有。”
作者有话说:
继续掉30个红包哈~
这一波着实被余爹余母秀到了~~~
另,也被傅叔精湛的演技和厚厚的脸皮折服~~~
为了追脑婆,傅傅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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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傅灼并没醉, 回了屋后,只他们主仆二人在时,他也就没了方才外头堂屋时众人面前的那种醉态。
也没说话, 只是一进屋后, 就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他不擅饮酒, 虽说不醉吧,但也的确不太舒服。这会儿头略有些沉, 他只能寻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然后以手揉着眉心。
一旁常拓见状, 忙过来关心问:“郎主可还好?”又提议说, “要不要奴去寻秋娘子, 叫她煮碗醒酒汤来?”
“不必。”傅灼想也没多想,立刻就出言拒绝了。
又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卧坐后,傅灼这才交代常拓道:“从前她是府上女婢, 伺候主家是她的分内事, 差使她做些事无可指摘。但如今不一样, 人家早不是侯府奴仆,已经赎了身, 如今是余家娘子, 正正经经的良家女。从此刻起, 你就要牢牢记住这一点。”
傅灼交代时, 表情有些严肃,像是在说着什么极要紧的事一样。
常拓听后, 认真反思了一番,忙请罪说:“是奴方才失言了, 郎主今日一席话, 奴定牢记于心。”
略歇了会儿后, 傅灼这会稍稍清醒了些。再回过神来打量今日要下榻之处,才发现,这屋中就只有简陋的几样家具。一张窄窄的床,一张书案,再一个就是靠墙放置的简易书架,上面三三两两摆放着些书。
傅灼起身凑近去认真看了看,并没看到他之前让余丰年捎带回来给秋穗的那些书。
又想着这间屋子应该是余丰年的,他送秋穗的那些书,想来应该搁放在了秋穗那儿。
也不知道,她这些日子下来,可曾翻开那些书来看过。
不免也会想起来曾经在一起时的那些时光。当时的他也没想到,那段岁月,那段时间的相处,竟会在他心中留下那样深刻的印象。
以至于哪怕她走了,已经从那段不清不楚的关系中抽身而出,他却还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会怀念那段日子,从她不告而别那刻起,他就不止一次有过冲动,他想来把她找回去。
可冷静下来再细想想,又会觉得自己是疯了。
这段日子一直冷处理着这段关系,也是想看看,时间是否能冲淡一切。或许对她的眷恋只是一时的习惯呢?又或许时间久了,他也就慢慢又适应了没她在身边的生活。
自然,期间也会忍不住派人来打探一些她的情况。当得知若他再不出现,或许她就真的要嫁为人妇,自此之后他们二人真就再无交集时,他才算清醒的意识到,内心深处对她的那份眷恋和蠢蠢欲动,或许不只是习惯那么简单。
这段日子,一直时不时的会有一个念头跳入到他脑海中。直到今日,当得知她亲事或就要即将定下时,那个念头更是坚定了下来。
家里一直催他赶紧成亲,那么这个成亲的对象,为何不能是秋穗?
或许他潜意识中一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所以才会力劝余丰年回家后考科举入仕。怕他们家会因为钱的事为难,不肯父子三人同时下场,傅灼也特意给他们准备了一千两银子。
只是没想到,他有些太低估了余家一门的品性。这送出去的钱,竟还能被退还回来。
傅灼想着,总之如今已经来到了叶台,有他时时盯着,也不怕余家一门男丁不好好读书。
今日饭桌上提郭栩,也算是有意为之吧。打探到郭栩从前就是叶台人,且还曾同余公是同窗,所以傅灼便浅浅提了一二句,也是想以此来激励他的仕途心。
但他也知道,凡事不可做太过,凡话也不能说太过。所以提是提了,却也没有多言。点到即止,余公自己心中清楚就好。
正思忖着事,房门突然被敲响。
骤然听到这“笃笃笃”的敲门声,傅灼很快便将思绪拉回。有那么一刻,他内心深处渴望着会是秋穗。
但很快,门外便响起了余丰年的声音时,他便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余丰年是烧了热水送过来的,这会儿站在门外道:“打了盆热水来,还请傅大人先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