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十一酒徒
一炷香之后,秦文正看向宋眉,声调颇凉,
“铺子被抵押,是怎么回事?四叔去江南购粮,又是怎么回事?”
宋眉闻言,抬头,两行清泪瞬间滑落脸庞,宋眉举着帕子,轻试泪水,嗓音中带着哭腔,话语间,也满是委屈与愁肠。
“相爷,妾身哪里会对这些事知情,铺子庄子一向都是交给四叔全权打理。相爷,您是知道的,妾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平时也就看看书,写写字。况且,妾身拖着这副病歪歪的身子,也没有精力去管那些生意上的事。”
宋眉见秦文正仍只是冷着脸,面上看不出神色,心中没底,眼中一酸,又滚下几串泪珠子来。
“都怪我这副身子太弱,没能亲自去盯着四叔,当初怀洺儿的时候……”
“好了。”秦文正不耐地打断了宋眉哭哭啼啼,又顾左右而言他的言语。
此刻秦文正心中很是烦躁,但也尤为的清醒,待宋眉差不多止了抽咽声,秦文正冷声开口:
“我不管你对这些事,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事情已经发生了,已无任何意义。”
宋眉惊讶文正竟然对她说出这么冰冷的话,如今竟抬出洺儿也不管用了吗?
“相爷……”
秦文正此刻没精力顾忌宋眉的心情,继续开口道:
“记住,不管今后谁问起你,你只能一口咬定对四叔购粮的事不知情,万不能因此事让相府受到牵连,明白吗?”
宋眉面上一僵,文正这是,不信她?
秦文正也没等宋眉答话,接着说道:
“现在有两条路可走。”
“其一,你矢口否认曾给了四叔能抵押铺子庄子的权利,那么四叔就算作同时欺诈了你和余庆丰,四叔多出两条罪状,而你被摘出来。”
“但四叔这些年毕竟是在外为相府做事,那些铺子还是会被查封,至于最终回不回得来,还未可知。”
“其二,你承认曾委托了四叔可以有权抵押铺子庄子,但只能用于生意周转,你不知四叔私自抵押,卷钱跑路,至于四叔用那笔钱做什么,你毫不知情。”
“而从余庆丰借出的钱,我们不还,就让余庆丰将铺子庄子收走。”
“这么做,几乎斩断了四叔同相府之间的联系,也可最好地保全相府。但那些被余庆丰拿走的铺子庄子,就真的回不来了。”
这是秦文正方才离开大理寺前,大理寺卿彭渡单独将他拉到一旁说的的话,也是从彭渡的角度,姑且能为秦文正出的主意。
秦文正心中几乎已决定采用法二,壮士断腕,钱财而已,至少能把官位保住,还得尽快处理,让政敌抓住这个把柄,还不知会被怎样做文章。
宋眉从来不知这事会这么严重,原本是打算大赚一笔,如今这么一来,四叔回不来了,铺子庄子也可能回不来了,真真是人财两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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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眉垂头不语,文正心中应该已有了决定,而不是真让她做选择,但她突然想到什么,骤然抬头,急急出声:
“相爷,念念的婚期将至,之前递给贺府的念念的嫁妆单上,有二十来个铺子,可得要拿回来啊。”
秦文正一听秦念的名字就火冒三丈,这些日子他没听见旁人议论,秦念婚前失贞就算了,现贺霄也算即将成为秦念的夫君,原本这事待二人成婚就能被掩过去,但秦念非要跟着宋眉去一趟扬州,当街流产,被闹得人尽皆知。
秦文正小心谨慎了半生,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糟心事,让他都怀疑是不是运气都被他用尽了。
“你还给我提你那好女儿,你平日里怎么教的她,把相府的脸面都丢尽了!”秦文正面色铁青,尽量压着怒意。
宋眉又开始抽抽搭搭地啜泣,
“相爷,念念毕竟是我们的女儿啊,您不能不管她,我们相府头一回嫁女儿,也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相爷……”
秦文正想到他的两个女儿,一个秦念败坏家门,一个秦烟心狠手辣,都算计到她老子头上了,秦文正越想越气,抓起旁边已凉透了的茶水猛灌下肚,却因喝地太急,被茶水呛到咳地面目通红。
而平日里对秦文正体贴入微的宋眉却没起身关心下自家老爷,她此刻心里只想着她的铺子,她的钱。
待秦文正的咳嗽声弱下几分,宋眉试探着对秦文正开口:
“相爷,要不,您去找秦烟商量商量,让她把铺子还给我们。”
秦文正本将将顺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让他去找秦烟商量?
今日户部衙门外,左相王显也是酸溜溜地建议他去找秦烟商量,他秦文正是老子,让他拉下老脸去找秦烟?或者换句话说,去求秦烟?
秦文正怒火中烧,胸腔剧烈起伏,他毫不怀疑,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得心梗至死。
宋眉又准备再开口劝说自家老爷,秦文正却微喘着气出声:
“前段时间,在商场上处处针对我们的闻氏商行老板闻洛,背后之人就是秦烟。”
宋眉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秦烟?
秦文正深深叹了一口气,
“从闻氏商行围堵我们开始,到之后四叔抵押铺子给余庆丰,甚至再到如今的四叔去江南屯粮,这桩桩件件,搞不好都有秦烟的手笔。”
“她做了那么久的局,会轻易松口将铺子庄子还给我们?”
秦文正此刻心中有了些猜想,秦烟如此动作,应该是因为那些都曾是她母亲沈时英带来的嫁妆的缘故。
沈时英……若是沈时英还在,如今不会是这个局面……
秦文正扯了扯唇角,沈时英在时,他从来没操心过银钱,若她还在,自己又怎会陷入此般困局。
当真要他这做父亲的,去求他的女儿?
秦文正看向失魂落魄的宋眉,未开口的话吞了回去,他居然第一反应是又想到了沈时英。
沈时英从来不会露出此等颓丧的神情,她那张美艳的脸上,从来都是明媚张扬,生气勃勃。沈时英不是个寻常弱女子,她善于主动解决问题,给身边人带来力量,而不是遇到麻烦就失了主意,只会哭哭啼啼。
秦文正不想再看宋眉的那张丧气脸,蹙着眉开口:
“用库房的银子,或者卖点古董字画,照着嫁妆单子买点差不多的铺子,给秦念添进去。”
闻言,垂着头的宋眉身体一僵,却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应声。
秦文正发觉了宋眉的反应有些不对,他眯眼,问向宋眉:
“怎么回事?”
宋眉咽了咽口水,手中紧攥着那方已经被绞皱了的丝帕,最终还是抬头看向秦文正。
“除了相爷的薪俸,府中已久无进项,全靠之前的家底支撑,哪还有银钱去买铺子。”
“之前生意被闻氏围堵,闻氏大张旗鼓地打价格战,四叔应对无法,也只能跟着砸钱,但生意上的资金很快就无法周转。”
“四叔找到我说了情况,那么多年的生意,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我只能也陆续给四叔送银子,也变卖了一些库房中的古玩。最后也只是杯水车薪,生意每况愈下……”
秦文正抬手,让宋眉不再继续说下去。
秦文正闭目,身体瘫向椅背,心中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他比谁都明白,银钱,对于行走官场是多么重要,哪怕是到了他这个位置,也逃不开对钱财的依赖。
看来昭仁郡主府,他必定得亲自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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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秦相府,秦念的闺房接连传出好几声杯盘的碎响。
秦念在扬州当街被马车撞到,小产过后,扬州城火速传遍了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宋眉原本让秦念在扬州坐完小月子再回京,但秦念受不了偶尔听到的闲言碎语,当即决定让宋眉带她回来。
没想到,流言却也传回了上京。
从回京第一日起,秦念便没再踏出过房门。
方才母亲过来,告诉了秦念,府中发生的事,秦念是震惊,哀叹,又庆幸。
她震惊的是,原来秦烟竟对相府做了这么多事,如今竟然连秦念自己的嫁妆都因为秦烟而凑不齐。
此时秦念才明白,当初在扬州,秦烟对她说的那句,
“这一生还很长,还得经历很多有趣的事情……”是什么意思。
秦烟,竟然如此狠毒,半分情面都不留。
秦念哀叹的是,自己居然还是得嫁给差点害死自己的凶手。
那日在扬州城街上,贺霄明显就是蓄意谋害,他是希望自己死了,就能取消掉这场他也不愿意的婚事吧。
自己的婚姻,就是这样了吗?
而秦念又很庆幸,若照母亲所说,接下来府中的日子会不好过,连父亲都可能会被牵连。
那么,自己因出嫁,也算是躲过了一劫?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暂定19:00
第91章 不远
翌日, 天壁阴沉,一片青灰,似有雨来。
一辆通体玄黑的马车,在两列军容整肃的府兵的护送下, 到达镇国公府。
秦烟下车, 伸出白皙纤长的两手, 紧了紧身上那件厚实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白狐披风,径直步入府内,前往议事厅。
昨日秦烟便派人给镇国公府递了消息,因而今日镇国公沈常山, 沈时岩, 方素,沈辞, 都已在议事厅就座等候。
他们都知道秦烟和太子同去江南的事情, 而自太子遇刺, 江南又传出有瘟疫, 烟烟月余没有传回消息,这让他们心里一直都紧攥着,直至纪南风回了郡主府,带回烟烟的消息,他们心中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秦烟刚一进厅中, 方素便起身过来,她拉着秦烟的双手,上下打量,担忧地问道:
“烟烟, 此行可还安全?”
方素问出的话, 刚好也是厅中几人共同的问题, 大家都看向刚进厅中的秦烟。
“我很好,舅母。”秦烟对方素投以安抚的一笑,而后分别向厅中几人打了个招呼,落座在沈辞旁的大椅上。
沈辞半开玩笑地对秦烟道:
“我还以为你是同太子私奔去了。”
秦烟看了沈辞一眼,便将目光投向了上首的镇国公沈常山,
“外祖,我见到了母亲。”
秦烟刚说完这句话,方素急急出声:
“时英她可好?可在外头吃了苦?时英她独自离家漂泊,哪有不遭罪的……”
方素说着说着,鼻子一酸,竟抹起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