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十一酒徒
“这是新到的槐花酿,江南运过来的,取今年当季的新鲜槐花,泡入上好的女儿红,静置了一个月。酒家说,这酒再待月余口感更佳,我偏不信这个邪,今日我们兄弟俩就试试。”
贺霄将面前的两坛酒推了一坛到谢长渊面前,提起自己那坛酒,猛灌了一口。
虽说幼时的贺霄同现在的浪荡样子大不相同,但谢长渊已经习惯了面前这位公子哥儿如今放浪形骸的模样。
谢长渊举起酒坛,将坛口放在鼻尖轻嗅,一股酒香混着一丝槐花的清香溢入鼻间,他瞬间相信了酒家的话,再待一个月,这酒恐怕不止口感更加,槐花香味也会更加浓郁。
谢长渊仰头饮了一口冷酒,酒水穿肠下肚,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这没吃点东西垫肚,两人一见面就提着酒坛闷饮,怎么都像两个失意人。
耳边有雨点打在船篷上淅淅沥沥的声响,帘外雨声繁杂,帘内两人都有着繁杂的心绪,谢长渊开口打破了这个沉闷的气氛。
“今日怎么想起约酒,下着雨,还在船上?”
不知是不是饮酒过多的原因,贺霄的眼眶有些充血泛红,
“那日,她也去了?”
她?还是她?
谢长渊心里居然立马想到秦烟,又瞬间神台清明过来。
“安家那位嫡长女?”
贺霄又猛灌了一口酒。
谢长渊当即了然,贺霄还是没能放得下。
二人又开了两坛酒,听着雨声对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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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的贺霄不是现在这样,其父那时还只是个兵部侍郎,对他管教极其严格,他滴酒不沾。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变成这样?
每年的七夕,贺霄都会向安颜夕表明心迹,却每一次被安家那位嫡长女拒绝,一年又一年,连他的父亲都斥责他痴心妄想。
终于在几年前的七夕夜他终于忍受不了,他质问安颜夕,
“军中风险极高,若太子不幸亡故,你还要等他吗?你为他等了这么多年,值得吗?”
“他若不在了,我也不会独活。”安颜夕神色平静,似乎认为自己的话是那样的理所当然,虽然她同太子没有婚约,二人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但太子是她的执念。
安颜夕的兄长安文京是太子伴读,从小她就因为兄长的关系,见过太子很多次,她欣赏他,她崇拜他。太子迟早会娶正妃,侧妃,良娣,她也有足够高的家世能入东宫,她只需要让自己更优秀,她只需要等待。
贺霄也有他的执念,他的执念源于幼时的一次落水,那时他不识水性,父亲时常按着他的头入水让他学,他越来越惧水,这让他沦为了京中世家公子们的笑柄。
那也是一个梅雨时节,也是在一只画舫上,不知是谁,趁他不注意推了他下船。他无力地在冰冷的水中扑腾,他还记得断断续续地听见船上的世家公子站在船檐上大笑。谢长渊入水救了他,当他被救上船,那些世家公子依旧在嘲笑他没用。
是安颜夕,不顾男女大防,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他身上。转身面向那些取笑他的公子小姐,她音调不高,却掷地有声:
“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其强项,同时也有其弱项。每个人也不是永远那么顺风顺水,当你们遇见困境,到那时,你们也希望别人对你袖手旁观?也希望别人对你这般嗤笑吗?”
安颜夕出身大学士府,平日里在一众世家公子小姐面前,说话很有分量。
那一次为贺霄解围,让贺霄将她刻在了自己心里,一年又一年。但在对方心中,同样也刻着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贺霄这辈子也许永远也没办法及得上的人。
在安颜夕一次次的拒绝后,贺霄离开了兵部,去户部领了个员外郎的闲职,整日花间纵酒,不问世事,放浪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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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家大小姐也不一定能入太子府,太子似乎没有那个意思,也许你还有机会。”谢长渊对贺霄的自暴自弃看不下去,为了个女人把自己弄成这副邋遢样子,实在不值当。
见贺霄只是喝酒,并不搭腔,谢长渊又道:
“但若你继续在户部耗着,花落谁家,就不好说了。就算是太子没那意思,幽州端王府世子,当年可也是中意你那位白月光的。”
贺霄没有对好友的说法回应,却是半开玩笑地调侃道:
“阿嫣姑娘被赐婚侧室,你对秦烟还有没有什么想法?”
“喝你的酒吧!”谢长渊仰头饮酒,遮挡了眸中的复杂。
船外的湖面飘着雨雾,丝丝缕缕扯进风中。
船内二人心中也是千千结,扯不断,越理还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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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书房的香炉里燃着沉香,太子封湛正在批折子。
宋执进来,“殿下。”
“什么事?”封湛轻捏眉心,嗓音微微有些沙哑。
“那日长乐公主生日宴上,永定侯府谢世子的未婚妻说她是遗山大师的弟子,属下去向谢世子求证了。谢世子说他确实在梅山遇见的阿嫣姑娘,那位姑娘还将他带去了遗山大师的万雪斋,谢世子说,院子里有一株老梅树。”
“那就是了。”封湛嗓音中略有些疲惫。
太子府在京郊,大小朝会,他都需要进宫。奏疏就算有左右相过一遍,还是有堆积如山的折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殿下,我记得在朔北军中时,遗山大师来过书信,当时殿下忙于公务,大师的信是属下念给殿下听的。”宋执开口道。
“嗯?”封湛看向宋执。
“遗山大师在信中,说他新收了个女弟子,是……”宋执犹豫怎么说出口。
“说。”封湛那段时日忙地脚不沾地,没有在意遗山那老头子来信说了什么,只隐约记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遗山大师说,他为殿下收了个师妹,是为殿下物色的太子妃……但大师没有道出其姓名,神神秘秘的,只说殿下定会满意……”宋执见太子的面色越来越黑,但这些事又不得不说,以免误了殿下的事。
封湛对这位师傅很无奈,乱点什么鸳鸯谱。
不过如果是老头子的弟子,他作为师兄,也是应该照拂一下。
“让暗卫保护那名女子的安全,若她遇见什么问题,视情况帮她一把。”封湛语气有些疲惫。
宋执诧异,殿下这就同意了?他们要有太子妃了?
“派人盯着昭仁郡主府每日进出的人,有什么异动及时禀报。”封湛心道,秦烟,这个女人谜团太多,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好。
第15章 走水
镇国公府,纪南风步入秦烟书房时,见到那位身着苏绣月华锦衫的主子,正于檀木书案前画扇。
秦烟神色淡淡,而在一旁伺候笔墨的沈莹却是一脸苦相。
沈莹抬首看见来人,欣喜若狂:
“纪先生,快来快来,主子嫌我研的墨不是太浓就是过淡……”
秦烟能来兴致作画的次数不多,从前都是纪南风在旁随侍,沈莹那双舞枪弄棒的手实在做不来磨墨洗笔的差事。
纪南风缓步上前,于书案旁停步,接过沈莹手中的那枚墨锭。
手上的墨,不似新墨那般香味暴烈俗艳,时而恋笔,时而阴湿。其色泽古朴黑润,味馨香如芝兰,这是主子常用的上等古徽墨。
桌案上置有一方梅月端溪砚,其颜色青紫,质润如玉,研磨时声沉,为老坑名砚。
屋内燃着荼芜香,据说此香浸入地下,连土石都有香气。
他们这位主子对这些雅事是极为挑剔的。
纪南风看向正专注下笔的秦烟,身旁的女子有着精致完美的侧颜,红唇微抿,羽睫翕动时,纪南风心中也跟着拨动了一下。
纪南风微微阖眼,平复了心中不该有的妄念,再掀眸,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书案,被一方白玉佛手镇纸压着的画作上。
那张素笺扇面上,是山林烟霭。其用笔,用墨,用色,淡而不薄,疏而有致,精湛不失粗疏。枯湿浓淡间,尽得其妙。
纪南风见过秦烟的笔下,有美人,有僧侣,亦有贩夫走卒。她画过浓丽的牡丹,也画过烟云山水,竹影凉月。
秦烟的笔法意趣,有妩艳,有苍厚,进退自如,变幻莫测,让人始料不及。大俗大雅间,似悲似喜,一切都浑然一体。
就如她这个人一般……
临了,秦烟从沉香木雕笔架上,取下一支黑漆描金卷草纹紫毫,蘸墨后,在扇面右下方题上“醉山”二字。笔力苍劲,丝毫不似一个芳龄十七的少女。
如往常的画作一样,有题字,无落款,亦无印章。
秦烟就着沈莹托着的水盆净了手,用巾帕擦干。
“主子,扇骨是用白玉,紫檀还是湘妃竹?”纪南风开口问道,这几种都是秦烟制扇常用的扇骨材料。
秦烟兴致来时,随手作的画,都是纪南风经手的。或装裱,或做成扇面,又或是当作纹样交给绣娘做成衣饰,香囊。
秦烟接过纪南风递过来的茶盏,轻嗅茶香,白瓷盏内漂浮的几片翠绿茶叶,条索舒展。她浅尝了一口,舌尖上弥漫清芬,是好茶。
“即将入夏,竹扇骨柔风清,就用湘妃竹吧。”秦烟语调徐缓。
见秦烟饮茶后神情还算满意,纪南风开口道,
“这是云海白毫,新茶过来已放置有月余,不会太过寒凉,正适合主子饮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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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先生亲自过来送茶?”秦烟看向纪南风。
“商行入京的事宜已经安排妥当,闻洛的闻氏商行也在有序铺排。再待些时日,就可以动手了。”纪南风答道。
“恩。”秦烟对宋眉的事情兴致不算高,相对于这些年她手上过的大小的事件来说,宋眉的事不算重要,不值得她一直放在心上,她只是为母亲报不平罢了。
“江沐近来如何?”秦烟突然想起被她弄去国子监的江小少爷。
纪南风将江沐的情况娓娓道来。
“江少爷入国子监已有七日,安排在外班,可每日归府,每日到学。”
“国子监的学堂有六,而六堂有高下之分,按学规规定,凡生员通《四书》未通经者,居正义、崇志、广业堂,一年半之上文理条通者许升修道、诚心堂,坐堂一年半以上,经史兼通、文理俱优者升率性堂。”【1】
“照理说,江少爷作为荫监生,根基不算太好,理应入正义、崇志、广业堂,最多也就是修道、诚心堂。但国子监祭酒安排江少爷直接入了率性堂,这可能是宫里那位的意思。”
“不过前些年少爷跟着请的教习师傅已经学了几年,课业还算是跟得上。”
“但,据暗卫来报,江少爷自入国子监第一日起,每日到学和散学时都会遇上一点小麻烦。”纪南风看向秦烟,犹豫着后头的话是否需要说,主子对秦府的人和事似乎都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哦?”秦烟神色淡淡,“说说看。”
见秦烟授意,纪南风继续开口道:
“秦相府的公子秦洺,每日到学和散学时,都会带着一群小跟班赌江少爷。索性只是耍些嘴皮子功夫,两方均未动手,没有起大的冲突。”
呵,秦烟笑笑,却也只是当小孩子的玩闹,没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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