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他道:“老臣礼数不周,皇上见谅。”
从轿椅到大椅,看似就两步路,但要挪人,就需要弯腰把人架住,腰腿发力,把人抱起来。
秦沣的身形,在同龄人里算是颀长,但跟他那老祖父比,个头矮了些,宽度更是少了差不多一半。
这么强烈的对照下,秦沣挪人挪得十分轻松。
皇上把这一串动作看在眼中,心里越发肯定了徐公公的判断。
秦胤瘦了。
像秦胤这样长年练武的,脸上不会有什么区别。
差异就在身上。
那身腱子肉,硬邦邦的,这是根基。
现在,衣裳裹着,看不出里头端倪,但能猜得到,这是勉强撑出来的体型。
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重量了。
就这么个身体,竟然还要入宫面圣!
千步廊那儿,所有人都看出他的状况了吧?
从前秦胤有多强健,现在的秦胤就被衬得有多体弱,体弱老臣的真切恳求,他作为皇上,能一个字都不听,一点情面也不讲?
这秦老头,真是会打算盘!
等秦沣和秦治退出去了,皇上压住心头火气,缓缓与秦胤道:“爱卿看起来,瘦了啊。”
闻言,秦胤伸手,摸了摸脸。
他瘦了?
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阿鸾那符纸,贴上之后,气色会差,胸口也闷,说话没有中气支撑、听起来软,这些秦胤都晓得。
但什么时候起,这符纸还有了瘦的效果?
难道是,昨日黄太师来探望后,他和阿鸾抱怨唱戏累得慌,阿鸾给符纸另加了功效,好让他肉眼可见的逼真,能省些力气?
哎!
他这个大孙女,可真是太贴心了!
那他千万要发挥好,不能辜负了阿鸾的用心。
第186章 示敌以弱
御书房里,徐公公给秦胤上了一盏热茶。
秦胤端起来,开盖浅浅闻了闻,又放了回去,嘴上道:“真香啊。”
徐公公脸上堆着笑,道:“老侯爷喜欢,等您饮了这盏,杂家再给您添一盏。”
“哎,”秦胤叹息,“没这个口福。”
徐公公的笑容凝在了嘴角。
永宁侯这话是什么意思?
茶里又没有毒!
皇上也对秦胤的这个反应很是奇怪。
在他的印象里,永宁侯对酒头头是道,对茶不怎么讲究。
喝当然是喝,但就是外行,分不出多少好坏,便是闻个茶香,也十分笼统。
不似他饮酒时候,同一类型的酒,还能分出个香味高低。
往日在御书房,秦胤有茶就喝,今儿这是……
好奇心之下,皇上这么琢磨,也就这么问了。
秦胤答道:“太医说,茶与酒,对老臣的心肺都不好,最好是戒了。
府里那老老少少,对这话看得重,不敢一次给戒到底,每日减量。
只给喝那么点儿,要么酒、要么茶,老臣想来想去,还是酒吧。
不喝茶,也不难受,真一点儿酒都尝不到,老臣受不了。”
这很秦胤。
秦胤能名震四方,除了他打仗时不怕死的冲劲,还有他的酒量。
一海碗接一海碗,能把一整个营地的人都喝趴下。
“太医特地叮嘱了,”皇上道,“爱卿就该好好休养,你看看现在……”
永宁侯忙打断了皇上的话:“老臣还能为大周应敌。”
“怎么应?”皇上摇了摇头,问道,“也跟今天一样,让你那儿子、孙子,把你抬去飞门关?”
秦胤忙坐直了些,道:“臣比先前已经恢复许多,现在是走不得长路,再过些天,臣、臣一定能上马。”
“你能骑马,”皇上拉长了脸,“朕可不敢让你去骑马。”
永宁侯垂下了眼,长叹一声:“军情紧急,老臣在家里,躺也躺不住……”
闻言,皇上睨了永宁侯一眼。
秦胤硬逼似的面圣举动,皇上固然气愤与不满,但是,见他瘦了、弱了,听他说酒说茶,皇上心中的愤怒渐渐地,散去了一些。
这一点,被秦胤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在兵法上,这叫示敌以弱。
皇上最烦的,或者说,内心里最恐惧的,是他们这些老人的强硬、强势。
拳头大的人、声音也大。
而他秦胤,一直以来,都是那拳头大的表率人物。
这样的秦胤,要如何让皇上放松警惕?
唯有示弱。
当然,示弱一样要讲策略。
上来就直白地卖惨,太假惺惺了。
因此,在与自家老妻和阿鸾商议之后,秦胤选择了这样的一个办法。
以“坐着轿子被抬进宫”这样一定会让皇上反感与排斥的法子,出现在皇上面前。
而后,态度缓下来,抛弃先前那凶猛无畏的形象,只说些日常生活里、因病况造成的小麻烦,叫皇上看到他的弱处。
如此步步推进后,占据了主动与强一方的皇上,来听被动又弱一方的秦胤说话,警惕心就少了。
话说回来,这一套请君入瓮、把皇上带进他们预设好的氛围里的计划,能开展得如此顺利,得益于秦胤“瘦了”。
这么一想,永宁侯又忍不住在心里夸赞秦鸾。
明明就那么一张黄纸,上面那几笔看不懂的线条与字,怎么就有这么厉害的功效呢?
先前贴的那种,让他整个人精神奕奕、满面红光,连自家那个无论做什么事、都比当爹的还后知后觉的小儿子,都不住夸气色好。
现在贴来装病的,那叫一个惨兮兮。
若不是他老头儿太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对镜子一看,能被自己那一副日薄西山的脸色给吓出病来。
看穿皇上已经放松了不少之后,永宁侯才把直白的卖惨给搬出来。
“皇上,”永宁侯苦笑道,“老臣这么闲不住的一人,天天躺着养病,可比挨刀子流血难受太多了。
若战况顺利,也不是不能忍,偏偏是,飞门关接连受挫,而南蜀又蠢蠢欲动。
这让老臣,实在躺不下去了。
老臣很清楚,就这身子骨,刚说能骑马、是吹牛了,老臣能自己站在城墙上、站上一刻钟而不倒,已经极限了。
可就算是这样,老臣也想去,想为大周尽心尽力。”
哀哀又沉沉的口气,落在皇上的耳朵里,添了几分老将迟暮的伤感之情。
他拧着眉、一口气饮了一盏茶。
还挺顺耳的。
比以前、秦胤那一开口能叫御书房外内侍、侍卫都听个清清楚楚的大嗓门,顺耳多了。
因而,他并不打断永宁侯的话,等他继续说下去。
“当年先帝驾崩之前,”秦胤话再出口,以他锐利的眼神,看到了皇上眉头一紧,他没有慌张,又道,“先帝曾召见老臣。
他说,大周建朝还不久,根基未稳,等他驾崩的消息传开去,西凉、南蜀一定会趁着皇上初登皇位、没有理顺内外时而突然发难。
一旦战事起,朝中有徐太傅等人维持,但退敌,就要老臣积极些。
初战的结果,对后续战局影响很大。
打得凶、打得狠,让敌人怕了,我们才能稳住防线。
若一开始被占了先机,后续再拼回来,就要付出代价。
先帝特特私下与老臣说这些,因为老臣不怕死,老臣是最敢去拼、去打的先锋。
后来的事,您都知道。
边关境况如先帝所想的那些,他驾崩后,西凉与南蜀就先后发难了。
老臣就在玉沙口,与那群西凉鞑子杀了七天七夜,没有往后退过一步!
那不是黄沙,都是红沙啊!
杀得西凉人怕了,缩回去了,我们才算腾出手来,只应对南蜀,度过了那一次危机。”
“朕……”皇上的喉头滚了滚,“朕当然都记得。”
虽然,他不知道秦胤为什么提那桩陈年事,但当时的困难,随着秦胤的讲述,回到了他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