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月蜜糖
周瑄冷笑了两声,双手负于身后,神色跟着肃沉下来。
“召何琼之进宫。”
偌大的紫宸殿,喜气尚未消散,红绸彩缎比比皆是。
何琼之骑马来的,一进门便看见圣人支着额头满面郁结。
他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也猜不到一夜之间能发生什么,明明昨儿宴请朝臣时圣人掩饰不住的高兴,直至回到寝殿,他都没有异常。
边境安稳,朝中亦没有风波,他如何是这样一副面孔。
刚行完礼,周瑄开口。
“刘御史的女儿当真没同你置过气?”
“她性情太温和了,不只是没同臣置过气,便是臣的家人也从未有过。”
“她是泥做的,连脾气都不会发。”
何琼之嘶了声,没还嘴。
过了会儿,他又说道:“明日让她陪你进宫,见见皇后。”
何琼之为难,心道:原又是吵架了。
“她可能有..”
一记冷眼瞥来,剩下半截咽下去。
“是。”
周瑄笑,满意的叹了声:“最好多留些时辰,便是住下也无妨,总之要让谢瑛多跟她聊聊,知晓她是怎么做你娘子的。”
他想的甚美,却不知翌日谢瑛看见刘若薇时,究竟是会消减怒气,还是火上浇油。
刘若薇出身御史之家,祖父做到御史中丞,父亲亦是御史中丞,自小便通读各类古籍文书,养的娴静典雅,施施然如流水一般。
便是遇到再硬的石头,她也只微微一笑,随即浅淡而过。
谢瑛是头一遭与她接触,先前只听说过她的闺名,今日乍一相处,仿佛有股书本里的温润气扑面而来。
她很温和,甚至可以用平静来形容。
两人虽初次遇见,但竟然意外的投缘。
聊到晌午后,刘若薇提到出去走走。
此时大雪已停,天仍阴沉沉的,她们相携往宫城西北处行走,兜兜转转,看见飞檐斗拱的三清殿,笼罩在积雪当中。
屋檐上悬挂着冰锥,推开门,宫婢低头福礼,青砖从雪色中露出,院内树木擎顶着满头银色,殿中青烟袅袅,不时往殿门处飘来。
刘若薇缓缓走着,裙裾上的雪水划开,看见供奉的神像,不由站定,与谢瑛说道:“自我有记忆来,阿娘便整日与神像为伴,幼时我觉得无聊,每每被烟熏火燎呛得睁不开眼,不肯随她同去。
后来长大,不知怎么就忽然理解阿娘守在神像前的感觉,仿佛天地间什么都不重要,无为而有万物,无欲而万物归宗。”
谢瑛笑,想着谢蓉跪在神像前抄经的模样,淡声道:“进去看看。”
女冠正在焚香,看见她们进去后,相继退下去。
刘若薇找了本经书,翻了几页,说道:“这本经书的原本失传许久,此人仿写的倒是极为逼真。”
“既已失传,你怎知他仿写的真假。”
谢瑛疑惑。
刘若薇莞尔轻笑:“娘娘不知,我幼时见过祖父誊抄的仿本,据说是他花了两个月一字一字逐一临摹出来的,与面前这本字迹相仿。”
“对了,听厚朴说你写的一手好字,横竖有大把时间,不如我们分别临摹两页,参悟一番。”
两人想法不谋而合,各自坐在条案前,找出纸笔。
三清殿内静谧的能听见雪片从枝头掉落的响动,抄经使人心静,心安。
她们你抄一段,我品评一番,或是与那女冠发问经书里的深意,不知不觉,天色渐黑。
三清殿偏殿是厢房,谢瑛着人收整出来,又命小厨房做了素羹,简单用了两口,便又挨在一起继续研究。
周瑄在紫宸殿批阅完奏折,临走时忽然折返,将大氅褪去,吩咐宫人搬来沐汤,将自己里外洗的干干净净。
犹不算完,承禄点了香,周瑄赤着身子走过去绕香抬臂,伸腿,尽量让每一缕烟浮到身体,不止如此,承禄拿着新的常服在另一侧熏染,待衣裳边角都是香味时,周瑄才慢条斯理穿上。
承禄给他系腰带,他抬起胳膊嗅了嗅,转头打了个喷嚏。
承禄愣住:“陛下,不然换一身吧。”
“不必,路上寒风一吹,味道便都散尽了。”
他脚步急促,一路上恨不能三步并作两步,又怕被承禄瞧见心笑,便又刻意放缓了些,只是大氅呼呼撇在身后,如何都遮不住他喜悦得意的心情。
“陛下。”宫婢看见他,纷纷行礼。
周瑄往殿内扫了眼,去扯氅衣带子,边扯边低声问道:“皇后可用晚膳了?”
宫婢忙回:“皇后娘娘尚未回来。”
手一僵,周瑄神情冷凝,眉心立时蹙成一拢。
“何意?”
“晌午过后,娘娘与刘娘子一道儿出去透气,原本说傍晚回来用膳的,但奴婢将膳食安排好,仍未看见娘娘的身影。
两位姑姑前不久着人回来传话,道娘娘与刘娘子今夜不回了,要宿在三清殿内。”
扯带子的手放下,周瑄冷声道:“刘娘子还没走?!”
话语里颇是嫌弃。
“没有,娘娘与刘娘子甚是投缘。”
正说着,又有人急匆匆跑进来,看见周瑄后忙不迭跪下。
“又有何事?”周瑄觉得自己好似烧的滚烫的一块热炭,冷不防被人兜头泼来凉水,滋啦一声,从头到脚又湿又冰。
那股子高兴劲儿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薄怒。
“回陛下话,娘娘让奴婢们抱两个软枕过去,说是三清殿的枕头太硬,颈子不舒服。”
宫婢迟迟等不到回答,亦不敢抬头。
“去吧。”
如临大赦,虽声音很是不悦,但宫婢弓着身逃也似的去内殿取走软枕,又逃命般离开。
三清殿的灯烛摇摇曳曳,被风一吹,火苗便有些不稳。
谢瑛起身揉了揉眼睛,不经意往楹窗处一扫。
有一道黑影鬼魅一般,本是立在那里,在她抬头的瞬间,倏地飘走。
她险些吓掉魂儿,颤着嗓音开口:“刘娘子,三清殿也会有恶鬼么?”
第93章 恼羞成怒◎
楹窗从内推开, 刘若薇探出去身子,睁大眼睛四下逡巡。
承禄年岁大了,蹲着的腿开始打晃,哆哆嗦嗦咬紧牙关。
在他前面, 英俊帝王前所未有的狼狈, 猫在墙角下,后脊紧紧贴着墙壁, 冰凉湿透的青砖像是嵌进骨头里, 两人打着颤,收起呼吸声。
刘若薇回头, 笑道:“许是树枝掉落的影子,恰好就被你看到了。”
“是吗?”
谢瑛犹豫着上前, 与她挨在一起打量院子。
果真空无一人, 只黑的厉害, 此处不似宫中其他地方, 便是灯笼都不点。
“合上吧,怪渗人。”谢瑛与刘若薇关紧楹窗, 折返回案前。
便听见咚的一声响。
两人脚步顿住,面面相觑。
谢瑛的手握住刘若薇的手,刘若薇瞪圆了眼睛, 后脊浮起战栗。
“是谁?”
谢瑛强行镇定,冲着外头问了句。
静默中,忽然传来回应。
“回娘娘, 是墙角的大瓮倒了。”
护卫站在那儿,似乎将东西扶了起来, 谢瑛松了口气, 暗笑自己疑神疑鬼。
两人去到榻上, 刘若薇欲吹灯,谢瑛忙拦住,笑道:“别吹,我喜欢亮堂的地方。”
院里,承禄摸着后腰咧了下嘴,周瑄瞪他,仿佛还在责怪方才的不谨慎。
承禄摔到那会儿,他就跟贼似的,若非巡视的护卫及时赶到,等屋内谢瑛身边那俩丫鬟出来瞧见,他这张俊脸不知搁在何处。
饶是回到清思殿,周瑄亦没散去心中热火。
他很生气,明明是让刘若薇进宫,潜移默化影响谢瑛,叫她看看旁人是如何对待夫郎的,怎么就演变成,两人合伙搬出寝殿,将他彻底冷落了呢。
搬到别处也好解释,偏偏搬到三清殿。
看着那精雕细刻的神像,去守清规戒律?
他拍了下桌案,心道:何琼之的娘子,委实不可靠!
翻来覆去的一夜,烙饼一样,终于在天明时结束了煎熬。
周瑄爬起来,照旧跑到院里练了半个时辰的拳。
擦汗的光景,白露回来。
“陛下。”看见周瑄的刹那,白露忙收起笑,福了福身。
“皇后呢,怎没看见人影。”周瑄装作漫不经心的一问,却是竖起耳朵仔细听。
白露回道:“娘娘和刘娘子决计在三清殿小住几日,将那两册经书抄完,再听女冠讲解道法,参悟沉静。”
“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