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月蜜糖
“你放心,你想要的,朕都能给,且给的起。”
偏又露出放浪形骸的笑,配合他敞开的衣襟,精健的肌肉,这话外便有了另外一重意思。
“谢瑛,你既嫁给朕,朕为你起个小字吧。”
他如是说着,趿鞋下床搬来一张小案,放在床尾。
掀开帷幔爬进去,略微思索,自言自语道:“朕习惯唤你谢瑛,可又觉得不够,不够亲昵。”
“我也听习惯了,不如便一直叫我谢瑛吧。”
周瑄嘶了声,皱眉:“顾九唤你莺莺,云六唤你阿瑛,朕每回听了,都想切掉他们的舌头,沉入水里,看他们还敢再叫。
朕得想个独一无二的小字,属于你我的小字。”
他这一起,便用了好些时日,不管是哪个,都觉得不甚满意。
二月初,汝安侯和世子曾嘉和要在菜市口问斩。
昌河公主终是不忍,前来请求谢瑛陪她一道儿过去观斩,淳哥儿换了身雪白锦袍,系着腰带的肚子圆滚滚的,头上戴了顶瓜皮白帽,只有颗白玉珠子做衬。
“嫂嫂,你陪我去看看吧,最后一面,我是既害怕又恐惧,但不去看,担心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淳哥儿虽小,好歹是他儿子,合该去送他最后一程。”
谢瑛给她擦了擦眼睛,劝她不要再哭,可事到临头又怎能压抑的住,先前昌河还能忍住,毕竟汝安侯府下了狱,性命还在,拖延至今日行刑,她到底绷不住了。
想来昨夜哭过,今儿进门时眼睛便红通通的。
谢瑛换了身素净衣裳,乘坐马车与昌河前往菜市口。
观刑的人不少,因为所杀之人除了汝安侯和世子,还有不少七王爷笼络的门生,在吕骞主持的春闱考试中,他们得到保举,顺利入仕,而后便成为七王爷的爪牙。
大厦倾颓,倒下的从不是一座城楼。
淳哥儿还不太懂,加之与曾嘉和太久没见,根本认不出那是他父亲,小人蹲在栏杆前逗弄蛐蛐,昌河带着帷帽,不断擦拭眼泪。
凭高望去,刽子手已然摆好架势。
一声令下,昌河双腿发软,谢瑛眼疾手快扶住她,便见大刀砍过颈子,一颗颗透露胡乱滚落。
昌河扒住栏杆,泪眼迷蒙中,看到曾嘉和那大睁的眼睛,似乎隔着这般远的距离,朝她看来。
人昏过去,谢瑛不得不唤来护卫,将人搀扶下去,淳哥儿一脸好奇,拉住谢瑛的手指,指向血淋淋的那颗人头。
稚嫩的声音响起来:“好舅母,那个是我阿耶吗?”
谢瑛捂住他的眼睛,竟不知该答是还是不是。
淳哥儿的亲舅舅杀了他的父亲,即便他死有余辜,可对一个孩子来说,若知晓实情,往后的日子便皆是苦难。
她蹲下来,摇了摇头:“不是。”
“那阿娘为何要带我来看他,阿娘看见他还会哭。”
小人很聪明,不依不饶的追问。
“他做了对不住你娘的事...”
“哦。”淳哥儿点了点头,复又握住谢瑛的手指:“好舅母,我饿了,想吃樱桃毕罗。”
回去路上,正好经过毕罗店。
谢瑛着人过去买,马车便停靠在街巷口。
忽然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很轻很温和。
谢瑛猛地掀开车帷,看到路边与小贩买书的云彦。
他付了钱,转身抬脚的时候,亦看到谢瑛。
几乎一瞬,谢瑛便知道他恢复了记忆。
因为朝她看来的眼神,复杂而又低迷。
第94章 手段◎
车内, 淳哥儿抱着谢瑛的腰,整个人像柔软的糯米团子,懒懒歪着,小手时不时揉着眼睛, 因为颠簸, 他有些犯困。
谢瑛低头看了眼,挑着车帷的手攥紧, 复又直直望向斜对面那人。
云彦忽然捂住眼睛, 细长纤白的手指玉石一般,恍惚间能看到他双肩颤抖, 似在压抑激动的情绪。
而后垂落下来,他朝着车驾, 一步一步走来。
天依旧阴着, 似有水雾萦绕散开, 谢瑛微微垂下眼睫, 看他勉力挤出一个笑。
他站在车外,仰视着她。
开口, 唤道:“皇后娘娘。”
谢瑛手指掐着掌心,略微颔首示意,面上不露半分情绪。
“云大人这几日去了哪里, 你家小妹与妻子四处打听,快要急疯了。”
听见“云大人”的时候,云彦的心就像被刀切碎, 眼前一阵虚白,捏在掌中的书被攥到发皱。
她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 每一次重逢, 不过是提醒自己两人早已过去的事实。
他知道, 也清楚,但他不愿醒来。
从登州,到其他各地,他知道“谢瑛”一直陪着自己,走过每一寸山河,看过每一处风景,就像从未变过,如三年内的每一日,谢瑛仍旧是他的妻子。
是梦,总要醒的。
在看清身边人是秀秀时,他惶恐的想马上逃走。
一面是对谢瑛的不忠,一面是对秀秀的不义,他无法面对这样的场面,面对他的妻子换了个人,变成秀秀。
而今两人街头偶遇,像是剥光了衣服凌迟。
他羞愧难当。
“云大人,回家吧。”
谢瑛温声劝道,柔和的眼神望向云彦低落的面庞,“你娶了秀秀,便要待她好,一辈子都好。”
“我对不住你。”云彦鼻音很重,压抑着酸楚。
谢瑛摇头:“你从来没有对不住我,云大人。”
“我背弃了我们的誓言,我娶了别的女子。”
谢瑛深吸了口气,闭眼后睁开,笃定而又坚决地说道:“你若再执拗与过去不肯往前看,除去辜负真心待你的女子,也会让自己陷于不义之地。
且最重要的是,你娶谁,你喜欢谁,皆与我没有半分关系,云大人,咱们早就不相干了,知道吗?”
“非要如此残忍,连幻想都不给我。”他苦笑,“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让我觉得自己是一场笑话,有时我想,究竟那三年,你是怎样伪装着喜欢,以至于我从未怀疑过你的爱,你的坦诚。”
他语气冷淡下来,眼神亦变得冷漠:“你说的对,不是我对不住你,是你负了我。”
不啻于惊雷当头劈下。
谢瑛看着他,又想起那夜做的梦来。
他身上插着箭羽,指责愤恨自己负了他。
云彦转身,亦步亦趋的往西行走。
忽听骏马嘶鸣着咆哮,马车晃了下,很快恢复如常,车夫紧张的稳住方向,朝内回道:“娘娘不必担忧,马已经安稳了。”
谢瑛抓着车壁,淳哥儿哼唧了声,找了个更舒适的地方钻进去。
“马匹受惊不是小事,果真没有异样?”谢瑛有种不好的预感。
耳畔传来尖锐的破响声。
随着“叮”的一下,谢瑛只觉那箭羽似乎钉在手掌下的车外,近在咫尺,不待她有下一步动作,箭羽犹如密匝的雨点齐刷刷射来。
车夫握着缰绳想要寻找躲避的角落,那马被突如其来的箭雨吓得甩开束缚,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淳哥儿被吓醒,懵懂茫然的眼中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见谢瑛一把搂住他,另一只手抓着车壁,颠簸的马车冲开人群,她能听到两侧屋檐上不断跑跳的脚步声,陆续射来的箭羽,将那坚硬厚重的马车射的刺猬一般。
谢瑛后脑撞到车壁,手不敢松开。
怀里淳哥儿小脸惨白,吓得哭起来:“舅母,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
谢瑛笃定,很快,交战声传来。
重重的跌落,刀剑刺入皮肉,血水喷溅的声音,重叠汇合,剧烈的撞击着谢瑛的耳膜。
她知道,自己每回出行,周遭都跟有暗卫,一旦发生意外,那些人会迅速反击,她不可能出事。
只要在此之前确保自己坚持住,她一定会获救。
有人跳上马车,谢瑛不确定是自己人还是恶人,紧张的盯着前帘,帘子被扯开,顾九章的脑袋露了出来。
“莺莺,有没有受伤。”
谢瑛收起诧异,摇头:“没有,外面什么情形?”
“杀了十几个蒙面人,有两个跑了,正在追。”
顾九章言简意赅,握着缰绳又回头看了眼,“别怕,安全了。”
马车在他的控制下在一处茶楼前停住,惊魂未定间,谢瑛忽然觉得鼻间有股香气,紧接着车帷被箭穿过,钉到对面车壁。
又是一声嗡鸣。
顾九章来不及冲进车内,那箭羽直直朝着谢瑛射了过来。
没有预期的疼,因为有个人影如飞奔一般,伸开手臂挡住了车窗。
那箭羽插在他胸口,箭头擦着车外壁发出沉闷的响动。
谢瑛觉得浑身血液凉了似的,她手脚发软,意识恢复之前,手已经往外伸去。
“云彦!”
顾九章阻了她的动作,扑过去将人摁到身下。
淳哥儿依旧被护在怀里,谢瑛又喊:“云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