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月蜜糖
“朕将此事交由你亲查。”与何琼之相比,周瑄倒像个置身事外的,平静无澜,冷眼旁观。
“我?”何琼之舔着唇,深知此事棘手难办,他犹豫了会儿,问:“能不能换个人?”
“不能。”
周瑄径直回绝,何琼之心里叫苦连天。
西斜的光影,慢慢渡在周瑄颈项,将那抓痕映照的格外刺眼。
何琼之脑子里蹦出个可怕的想法,他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是谢瑛,是谢瑛吧?
那个同陛下颠/鸾/倒/凤,令陛下三更半夜闯入何家,只为问房事为何呕吐的女子,她是谢瑛吗?
何琼之一脑门子冷汗,他抬起衣袖颤颤巍巍擦了把。
“厚朴,此事你知我知,若叫第三人知晓.....”周瑄面上线条倏地抽紧,空旷静谧的殿内呼吸声逐渐粗重。
“朕赐你一百种死法。”
何琼之后脊哗哗淌下冷汗,他扑通跪在地上,喉头又热又燥,他努力咽了咽,问。
“陛下前几日,可是被十一娘抓伤,您跟她果真...果真...”
果真搅和到一块儿了?
他面红耳赤,脑子里全是胡思乱想的画面,揪紧的袖子几乎被扥裂。
周瑄走到他身前,语气淡淡:“是她。”
何琼之又擦了把汗,追问:“那陛下,如若布帛上的事是假的,您要娶十一娘?”
立她为皇后?
后面的话何琼之无论如何不敢问出口,大臣之妻,不,大臣前妻做陛下的皇后,后世史书如何记载?
可若是不娶,陛下又将十一娘置于何地?
难道真只是为了报复,只是想作践?
“朕自有安排,无需你来操心。”
“可是,可...”何琼之急的不知怎么开口,“若布帛上的事情是真的,十一娘是您的皇妹,陛下又当如何处置?”
此言落下,殿内是死寂般的静默。
何琼之伏在地上,双手微微颤抖,此事事关重大,交由他来暗查实在背负沉重,是信任,更是架在火堆上要命的炙烤。
“是了,又如何?”
.....
何琼之破天荒没有骑马,乘上何家马车瘫倒在车壁,陛下那阴鸷幽深的瞳仁仿佛犹在面前。
“是了,又如何?”
“厚朴,朕不希望谢瑛从你嘴里知道这个消息。”
“透露一个字,朕夷何家三族。”
“君无戏言!”
何琼之打了个冷颤,才觉出浑身都是汗,他把手臂压在膝上,躬身撩开车帷,冷风吹进,脑中清明。
谢瑛,逃不掉的。
薛家娘子送来邀帖,谢瑛很是为她高兴。
当年初嫁给云彦,薛娘子携夫郎吃酒,两人在席面上相谈甚欢,往后便成了亲密的手帕交,薛娘子的夫郎在史馆任职,与云彦算是同窗,如此两家常常往来,关系很是热络。
弄璋之喜,又有邀帖,谢瑛自当备上贺礼前去祝贺。
昨日傍晚谢瑛从封好的箱笼中找出两块极好的砚台,又取来徽山羊毫笔六支,连同新入手的墨碇一并用红漆匣子装好,想了想也不知送给孩子什么物件,遂又捡出一尊和田黄籽玉弥勒佛,另装进楠木匣中。
白露都忍不住叹道:“薛娘子又该说你奢靡。”
两人交往贵在相知,薛娘子和沈郎君喜欢舞文弄墨,却也不是迂腐无趣之人,他们真诚坦荡,自是值得好物相赠。
谢瑛笑,早膳时多了半碗百合羹,因为心情好,神色也比前两日光彩熠熠。
却是没想到,在沈府门前,遇到同来祝贺的云彦。
两人前后脚,迎面撞上。
云彦似有千言万语,然只站在原地望着,他穿了身月白襕衫,雪色儒冠,腰间系着青色带子,当真是个气质温和的书生样。
谢瑛远远朝他福了一礼,继而跟随婢女往女眷桌走去。
沈家花园很是热闹,沈娘子抱着孩子给人看,又怕下人不仔细,始终都没舍得松手,女眷们纷纷递上贺词,笑声问候声连绵不断。
谢瑛与薛娘子待了会儿,便要提前离开。
薛娘子握着她的手,如今面上比以前多了分雍容慈爱,许是因为初为人母,整个人都散着母性的柔光,从容,清雅。
“我这儿自是什么都好了,然你究竟发生何事,怎口风严的半字不肯与我透露。”
先前云彦和谢瑛和离,薛娘子便很着急,那会儿她即将临盆,不便四处跑动,谢瑛又悄悄搬了家,一时间找不到,后来安顿下来给她递了信,她本想去问问,可身子不好,也只能等。
谢瑛莞尔:“该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还要透什么话,果真当了母亲便要事事详查,仔细我烦你。”
“你便继续瞒吧。”她有心防着,薛娘子便不再过问。
“你真不去同他说几句话了?”薛娘子辗转知道云家去了孟表妹,无缘无故住下,不用问也知如何添堵,“六郎心里只你一个,我们都清楚,你难道不明白?和离也并非他所愿,既然有误会,解开便是了,他那样好的夫郎,你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谢瑛不接话,薛娘子没办法,该说的也说了,沈静林昨夜便嘱咐她多为云六郎说几句好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谢瑛的脾气她或多或少了解,明面看着温顺平和,骨子却很有主见,拿定的主意,不会轻易更改。
谢瑛走时没惊动人,出了沈家便听见车外有人喊她,声音低,足够听清。
“阿瑛。”
她咬着唇,揪紧帕子,风拂过车帷掀开一角。
云彦站在阶上,清瘦的身形愈发显得人颀长如竹,他往前跟了过来,脚步虚浮。
谢瑛一咬牙,吩咐出去:“快一点赶车!”
马车哒哒,很快,云彦的身影消失不见。
翌日,谢瑛出门时,云彦从角门处走来。
他愈发瘦,仿佛又病了。
“阿瑛,我许久没给你作画了。”
谢瑛愣住,云彦立起匣子,递到她手里:“我见不着你,便做梦想着你的样子,起来画了这幅图。”
他声音温润,一如他这个人,徐徐缓缓,不急不迫。
谢瑛推拒,云彦往后撤了步,挤出一丝笑。
“我回去了,天热起来,你也要少吃冰的,凌阴里的东西自然解暑,可你葵水将至,切记忌口。”
说完便走了。
谢瑛捧着匣子,低头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忽听“咚”的一声响动。
她心猛一停跳。
路中间有人被马撞到,很快围了一圈人去。
谢瑛怔愣了片刻,随后提步越走越快,她心口发慌,可人群挤来挤去,她推不开,她想喊他,嗓音又闷涩发堵,她急的垫起脚,不妨被人怼了把,谢瑛站立不稳,双手抱住匣子直直往后栽倒。
肩上一热,有人扶住她。
谢瑛看见他后,不由松了口气,喃喃道:“幸好不是你。”
“阿瑛。”云彦揽着她的肩,面朝下望着她,不由自主,低头吻上那唇,轻柔若雨,和煦如风。
另一只手顺势环向后腰,往身前托住,俯身,似永远不想分开。
街巷斜对面的马车,那人从内掀开帘帷,本是不经意逡巡,却在看见两人拥吻的刹那,双眸猛地眯起。
眼尾,瞬间漫上阴沉。
谢瑛推他,云彦慢慢停了动作,转而收手将人抱在怀里,下颌压着谢瑛的肩,双手越圈越紧,怕失去,怕分开,怕转眼又是彻夜不见。
“六郎,我要喘不过气了。”
云彦身子在发抖,谢瑛感觉得到,他终于松开手臂,却依旧站的很近。
“阿瑛,大慈恩寺的荷花开了。”
.....
“阿瑛可是答应我了,待大慈恩寺的荷花开了,便要与我要个孩子。”
“好。”
“我给你画的观音抱子像,放在你荷包里,保佑咱们心愿达成。”
“祈愿吾与阿瑛,岁岁年年,朝朝暮暮,时光静好,细水流年。”
那些话言犹在耳,两人却已分道扬镳。
云彦的手抬起,细长白净的手指似要抚触谢瑛的发丝,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疯了似的直冲两人奔袭而来。
谢瑛被云彦拽住手腕往旁边避去,马车几乎逼到眼前,骏马扬起前蹄嘶鸣着打了转,继而调头往右手边疾驰离开。
车帷荡开一角,恰好能让谢瑛看到。
那双阴恻恻郁沉的眼眸。
第31章 逃脱不掉◎
溶溶烛光, 映在铺张开来的画卷,仿佛渡了层朦胧的纱。
谢瑛托腮看着,右手慢慢从上沿滑到裙角,画中是她年节时拢着泥金红帔子于暖炉前盘账的模样。
那会儿先帝病笃, 朝中人人自危, 不少官员投石问路,惶恐新君即位后朝局动荡, 更有官员私下到伯爵府暗商, 试图拉拢忠义伯与云彦入伙投到四皇子门下。
谢瑛不堪其扰,索性与云彦避居大慈恩寺, 两耳一闭只管抄经礼佛,待了半月下山, 周瑄已从边境赶回, 迅雷之势御极铲佞。
半年而已, 当真物是人非, 而她精心筹谋的顺畅日子也如镜花水月,虚妄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