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沈淮定定地看着苏皎皎, 她的冷漠和旁人的笑容形成巨大的反差, 仿佛看到他是多么让她难受的场景。
看着她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他原本压下去还算平静的情绪再度升起怒火,面上更是结了霜一般。
他大踏步往前走,顺势牵住皇后的手坐到主位上, 冷冷睨了眼苏皎皎, 冷声道:“皇后是中宫之主,岂容妾妃置喙。你身为主位却言语中不敬皇后, 该当何罪?”
苏皎皎面色没什么波澜, 看他一眼,起身上前福身说着:“臣妾病中不能参加明日的晨昏定省, 故而让侍女凌霄前来向皇后娘娘告假, 却不知何故得罪了娘娘, 竟严重到不打不成了。”
“凌霄是臣妾宫中的人, 自己的宫人受罚, 臣妾不得不要个说法。”
眼见陛下在跟前又说起这个, 皇后才温声说着:“确有此事。”
“凌霄昨儿来向臣妾告假,说珍昭容身子不爽,臣妾虽顾念着初雪宴不去不好,但想到如今天儿冷,还是允了。谁知将养了一日珍昭容又染上风寒,明儿请安也要告假,便多问了几句。”
皇后看着苏皎皎的神色温声说着:“凌霄着急珍昭容的身子,一时情急之下便多说了两句,臣妾原本并不在意,谁知底下的妃嫔们均觉得臣妾太过宽容,恐怕会让风气不正,便主张惩戒凌霄,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后宫诸事原本是臣妾该好好管束的,谁知道叫陛下听见了,又给您添一桩麻烦事。”
苏皎皎冷眼看过去,只听着皇后口口声声都是为她着想,为后宫纲纪着想。
处处都在凸显皇后是多么宽容仁慈,思虑周全,将凌霄的错处含糊其辞的带过,只将重点放在了苏皎皎和凌霄的错处上。
这样的把戏苏皎皎是一眼就透,可皇帝本就是后来者,皇后又将话说的如此漂亮,摆明了是想让陛下开口后一锤定音。
不仅坐实了凌霄和苏皎皎以下犯上的罪名,来博得皇帝的怜惜,还能让皇帝觉得她苏皎皎狂悖无礼,不失规矩。
方才皇帝进来的时候,其余人都是一脸惊讶欣喜的模样,唯独皇后眼中只是欢喜,没有惊讶。
恐怕早就得了陛下这个时候会来凤仪宫的消息,才故意设计安排了这一出好戏。
怪不得皇后方才同她说话如此委婉温和,原是早就算好了会叫皇帝听到哪句,再在言语中占尽先机。
皇后此人心思深,素来安排什么都是七拐八绕,环环相扣。
若非是苏皎皎缜密,换作其他人,恐怕早不知道在她手下吃了多少的暗亏,成了这红墙之内的一缕亡魂。
苏皎皎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双颊也滚烫起来,她以帕掩唇咳了几声,一双美目却灼灼,盯着皇后要刨根问题:“既然皇后娘娘说了是凌霄言语中有所不敬,敢问娘娘究竟是什么大不敬的话,也好让臣妾心中有数,日后教导宫人。”
皇后端庄地抿了口茶,并未说话,只是不经意掀眸看了眼座下的萧美人。
萧美人看着眼色顿时领会了皇后的意思,立刻说道:“这样大不敬的话语难不成还要皇后娘娘亲口说出来不成,珍昭容就算是要护着自己的手下的人也该有个度,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皇后娘娘最是公允宽容,她都觉得不敬,难道珍昭容还能觉得有假?”
她反应快,说的也好,皇后满意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头看向了皇帝,打算看看陛下的意思。
可沈淮却不曾听进去她们究竟在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苏皎皎,看到她面色潮红,额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就知道她的昨夜回去后吹了风,得了风寒。
看着她强撑的模样,沈淮原本因为怒火而冰冷强硬的心颤了颤。
他心疼了。
看到陛下出神,皇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看到牢牢盯着她的苏皎皎,不禁心下有些不悦。
皇后柔声提醒着:“陛下,恰好您也在此,您看此事如何处理为好?”
沈淮敛眸收回了思绪,强压着想要再多看她几眼关心她的冲动,也不想让语言出卖了自己对她的关心,便冷声道:“这样的小事,皇后自己做主便可。”
得到陛下的意思,皇后便放心多了,含着笑说:“凌霄毕竟犯了错,依着其余姐妹的意思,不处置也说不过去,但念在珍昭容为凌霄说话的份上,便小惩大诫,赏十五臀杖吧。”
苏皎皎怒目而视,看着皇后的目光顿时冰冷无比。
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看着主位上的一男一女只觉得可笑至极,尤其是皇帝,就算旁人不知她为何感染风寒,难道他也不知吗?
若非是他好端端的向她发疯,她也不至于被摁在梅树上吹冷风,不至于憋不住心中的满腹怨气。
如今不光要看着皇后这个毒妇风光,若连自己手下的人也护不住,她也不必做这什么劳什子昭容了!
“臣妾方才便问了,敢问皇后娘娘,凌霄究竟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竟然需要小惩大诫后还要大十五大板。怎么萧美人以下犯上插了臣妾和您的话不计较,娘娘偏偏默许了萧美人?难道是萧美人说中了您的心事不成,这才要顾左右而言呢?”
凌霄见娘娘情绪激动起来,忙跪地向陛下叩首,说道:“启禀陛下,还请陛下明鉴,奴婢绝对没有说任何对皇后娘娘不敬的话,只是皇后娘娘不满娘娘接连告假,有意刁难,奴婢这才解释了两句,谁知萧美人便说奴婢大不敬,直接让人让奴婢扣下,说要重罚奴婢。”
“娘娘平素是最体恤下人的,也了解奴婢的性子,这才撑着病躯,冒着冷风过来,还请陛下明鉴!”
皇后没想到,在陛下面前,苏皎皎也会丝毫不顾及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形象,反而刨根问题,不停追究。
她从前在陛下面前是最会狐媚的人,如今不得陛下的喜欢,竟也破罐子破摔了。
皇后连忙看着陛下的神色跪下,又捂着左肩弱弱咳了两声,这才柔声说着:“陛下明鉴,事情已经发生,自然不能仅凭一人一言便断定。凌霄不敬臣妾,几位妹妹都是看在眼里的,何况臣妾也说过不愿追究,只是念着后宫纲纪才决定小惩大诫,并非是珍昭容和凌霄所说那样。”
这本是一件小事,如何便闹得如此大的阵仗。何况苏皎皎素来疼爱手下的人,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若非担心凌霄受罚,她也不会病中赶来向皇后游说。
至于凌霄,不管她的言语是否构成不敬,今日的事一旦传开,苏皎皎在凤仪宫如此凌厉不敬中宫,也会引得流言纷纷,后宫不宁,惹得众人议论皇后。
所以凌霄不得不罚。
沈淮冷冷地看了眼殿内诸人,食指轻点在扶手上。
他几度想要顺应皇后的意思杖责凌霄,来让苏皎皎心中不快多看他两眼。
可几经犹豫,沈淮始终不忍苏皎皎病中再伤心,便沉声下令,将此事掀过:“凌霄言语不敬皇后,念其是初犯,发俸一个月。珍昭容管教下人不利,罚在宫中静思七日,不得出宫。”
如此顾全了皇后的颜面,处置了凌霄和苏皎皎,又全了苏皎皎想要护着手下人的心思。
身子不爽还要雪天去梅林受凉,如今病了也是自找不痛快——
便好好关在瑶仙殿里七日反思己过!
每看到苏皎皎一次,沈淮的心情就不平静一次。
他不喜欢自己明明发着火还会因为苏皎皎而心疼,更厌恶自己还是想要为她考虑。
她是个没有爱的薄情寡义之人,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不公。
他不愿再给自己添堵,起身沉了声说着:“太极殿是事忙,朕便先走了。”
皇后挂上笑意,福身恭送陛下离开,眼中却薄凉无比。
陛下分明看到苏皎皎就会不快,周身的怒火她清晰地感知的到。
可她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陛下却只是罚俸一个月,对苏皎皎的惩罚更是耐人寻味。
静思七日,苏皎皎如今在病中,原本就要在宫中静养。
这是为了给苏氏开脱,还是为了警醒皇后,让她不要再惹出和苏氏有关的事端?
苏皎皎——
分明已经失宠惹了陛下不快,却还是能让她受到屈辱。
皇后的心中再度升起危机感。
原本以为苏氏失宠已成定局,可今日看来,陛下对她的惩罚含糊不清,分明是还留有余地。
若是不能趁这段时间除了她,保不齐哪一日她又会死灰复燃。
绝对不成!
皇后盯着下座惶惶不安的几位妃嫔,有了主意。
第146章 她不在
大彻大悟[有修改,建议重看]
这件事告一段落, 苏皎皎再没一丝在凤仪宫逗留的欲望。
她冷着脸站起身说着:“既然陛下已经处罚,臣妾自领处置,便不叨扰皇后娘娘了。”
起身的瞬间,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
苏皎皎脑中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身子也出了一身薄薄的汗。
鱼滢赶忙扶着她,急声喊着:“娘娘!”
见到娘娘晕倒, 凌霄也奋力挣开了仍然压着自己的宫人,冲上前扶住了苏皎皎的另一条胳膊。
二人对视一眼, 急匆匆将人搀了出去。
皇后冷淡地看着她们远去,若有所思。
萧美人不悦地哼了一声:“娘娘就这样将人放走, 实在是太便宜她们了, 陛下也真是的,为了息事宁人,也没有重罚。”
听得她如此不饶人,皇后皱了眉头说道:“萧美人, 凌霄的事如何, 本宫心中有数。得饶人处且饶人,再纠缠下去只会让陛下觉得本宫这个皇后不能容人, 反倒得不偿失。”
她淡淡看了眼萧美人, 复又说道:“还有,你同珍昭容向来不合, 她又是主位, 许多事情, 你还是善自珍重的好, 不要又惹出什么麻烦。”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 萧美人原本还有些不服气, 可一听这个,顿时心虚了起来,支吾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说着:“是,妾明白。”
皇后收回目光,纵目看向下面的人,整了心绪,温声说着:“如今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年关了,本宫不希望再出什么岔子。后宫诸事繁忙,本宫重掌大权,还有许多事情要操办。这段时间你们就好好休养,争取也想个奇巧的法子,除夕家宴,本宫会好好向陛下推举你们。”
说罢,她转而看向祥贵人,和蔼一笑:“祥贵人,自从你有了二皇子以后便甚少出门,更别提在陛下身上下功夫了。皇嗣是要紧,可宠爱若跟不上,一直居于贵人之位,皇子也会被生母拖累。”
“你是聪明的,不用本宫多说。”
祥贵人神色一凛,福身称是。
余下又给愉美人和妙少使也嘱咐了两句,这才让人都散了。
等人都走后,皇后叫雨荷过来,问了问毓嫔近来如何。
而后将提前备好的托盘交给雨荷,交代她亲自送进去。
雨荷迟疑地看了眼托盘里的东西,说着:“娘娘这是——”
皇后淡淡点头,她才端着东西出去。
苏皎皎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除了日常起居,连瑶仙殿的门都不曾出过。
柳太医给开了药方,吩咐着要按时按量的服用,鱼滢等人紧张的不行,轮流守在她身边侍奉。
瑶仙殿缺这少那,苏皎皎又病中不宜受冷,好在姝贵嫔还是知道了她生病的消息,去内侍省好是发了一通火,派人送了足足的银丝炭来烘暖,地龙也烧了起来。
兰贵仪得知消息派人来送东西,姬才人和祥贵人也暗中塞过不少,熬过这个冬天总算是不愁了。
苏皎皎的十七岁生辰是病中度过的,但幸好有身边人陪着,又恰好是静思七日后的头一日,姝贵嫔和兰贵仪也来了。
虽然不比十六岁那年万众瞩目,奢华无比,可苏皎皎很知足。
她人在低谷,就算那些不相干的巴不得她死,可身边的人依旧在意她,珍惜她,便再没什么好不满足的了。
姝姐姐给她带来了好些新裁制的冬衣,件件华丽,鱼霭和鱼滢等人在小厨房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兰贵仪也送来了许多新书供她解闷。
这些日子过得安静祥和,苏皎皎甚至头一次生出了不争也好的念头。
她所图的从来都是岁月静好的安稳日子,若是能不争便能得到,一直如此下去,就算这一生都不再得宠又如何。
可惜,到底是种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