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满府上下,如今也只有白鸳知道秦缨在查什么,秦缨摇头,“母亲病亡是爹爹的伤心事,还是不想令他知道。”
说至此,秦缨又想到适才的邸报,问道:“今日还是没外来的消息?”
白鸳看了一眼天穹,“您别担心,这么大的雪,南诏公主不会来的。”
自得了阿依月那话,秦缨回府便吩咐了门房,谁知第二日便大雪连天,连着三日也未听闻公主到访,秦缨自是松了口气,但她要等的,也实不是阿依月的消息。
她抿了抿唇道:“咱们回京第四日了,楚州的案子也不知了了没有,金吾卫那边也没个消息。”
白鸳眨眨眼,“您若想知道,不如派沈珞去衙门走一趟?”
秦缨蹙眉未语,待进了清梧院,终是忍不住吩咐,“让沈珞去金吾卫衙门问问。”
白鸳笑呵呵地应下,将伞交给秦缨打着,忙去外院吩咐。
回房的秦缨找出陆柔嘉送来的记录,又翻开细看起来,她一边琢磨一边出神,白鸳回来见着,忙将门紧紧掩上。
这份记录是陆守仁和另外一位太医在丰州治病的见闻,关于义川公主的内容并不多,但如陆柔嘉所言,只看这些冷冰冰的文字,也能窥见那场劫难。
瘟疫自贞元三年七月中起,先在城外起势,染疾而死的流民尸殍遍野,传至城中后,城内所有牛车皆被用来运送病死的百姓尸体,贞元帝入丰州城时,城内百姓两万有余,可等叛军被打败时,城内只剩半数不到……
而更令人触目惊心的,则是丰州城外的战场,救驾援军死伤无数,叛军亦是因此疫病军中大乱,一溃千里,若无这场瘟疫,那场乱战还不定要打多久。
手中轻薄的文册重若千钧,秦缨也望着窗外皑皑雪色发怔起来,只等沈珞的声音在外响起,秦缨才回了神。
白鸳喜道:“县主,定是衙门有消息了!”
秦缨神色一振,“进来说话——”
沈珞进门来,恭敬道:“县主,小人去衙门了,那边南下的案子已定案,目前那三个凶徒都被移交了刑部,案卷也在大理寺终审,等审完了便定罪,应是死罪难逃了。”
沈珞说完,定定看着秦缨,秦缨一愣,“就这些?”
沈珞有些莫名,“您不是要问案子是否定案吗?”
秦缨沉吟道:“那江州谢家的案子呢?”
沈珞愈发迷惑,“那案子是江州府衙的差事,是不会交去金吾卫的,今日小人也没见着谢大人,只见到了谢咏,您知道他的性子,没问的事他不会多说。”
秦缨狐疑起来,“金吾卫没出什么事端吧?”
沈珞道:“应是没有,不过小人见金吾卫衙门内与往日大不相同,小人去的时候,好几十人正在雪中操练,说是前两日衙门里考较了一场弓马枪术,结果好些富家子弟连马步都扎不稳,谢大人好生不快,硬是让他们雪天罚练。”
秦缨一惊,“他还管起这些?”
沈珞想当然道:“谢大人如今也是将军之尊,与郑家段家那两位平起平坐,手下也有百多人马可调遣呢,不过,一开始引路的武侯说谢大人这几日火气大,但谁也不知为何,朝堂之上,谢大人还得了稽查户部、工部、兵部,三部今岁花销钱粮的差事。”
秦缨恍然,“稽查钱粮倒是正经差事,但他火气大是为何?”
秦缨眉头一拧,“总不是……”
白鸳与沈珞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沈珞也迟疑道:“那武侯说谢大人回京的第二日,在路上撞见几个金吾卫武侯欺压百姓,敲诈人家的钱财,谢大人先是罚了那几人军棍,第二日上早朝分明领了好差,可回了衙门却不对了,考较便是那日开始的,后来这几日便没消停过。”
秦缨听得云里雾里,又问:“谢咏可曾让你带话给我?”
沈珞摇头,“不曾,什么都没多说。”
秦缨只觉奇怪,谢星阑途中便令她帮着查他父母船难之事,怎一回京彻底没了消息,而底下人说他火气大,难道是进展不顺?
思及此,秦缨心底着急起来,但此事到底是谢星阑家事,她着急又有何用?若谢星阑自己便能查个明白,又何需她一个外人?
“罢了,案子既是定了,就不必管了。”
见她面色不好看,沈珞也不敢多问,正要转身出门,秦缨又道:“慢着,等雪小些,你去荣宝斋走一趟,看看我让老师父做的东西做好了没有。”
沈珞应是,这才告退离去。
同一时间的金吾卫衙门里,谢坚正苦哈哈地看着满屋子的账簿,而更令他费解的,是站在书案之后,打算亲自查验账目的他家公子。
忍了半晌,谢坚终于压不住性子,上前道:“公子,刚查了慈山的案子,您又求了这查账目的差事,这本是御史台监察司的事,咱们掺和进来是为何呢?您费心此事,还不如早日去拜访程老先生,适才县主派沈珞过来您也不见……”
谢星阑神色淡淡,“市舶司虽有了名录,但是否是船上杂工出错,还不得而知,等有了消息,再去拜访程老——”
见他目光落在账簿上抬也不抬,谢坚咕哝道:“公子明明知道,这查六部之账,每年都只是走个过场捞点油水,瞧着是得陛下信任才有此差,但他们的账面,早就做的整整齐齐了,既知结果如此,咱们何必白费力气呢?”
谢坚所言,确是众所周知,便是贞元帝自己,只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谢坚话音刚落,便见谢星阑本就不好看的面色又冷了三分。
想到这几日自家公子没由来的火气,谢坚骇得心头骤紧,连忙上前道:“查!属下这就把底下明算最好的人找来,咱们仔仔细细查,定不放过一点错漏——”
第170章 同游
大雪絮絮纷纷数日, 至二十六日清晨,天穹才见了晴色,秦缨本想去陆柔嘉府上致谢, 一道懿旨却到了侯府内。
太后身边的小太监笑眯眯道,“您离京月余, 太后娘娘一直念叨您,眼瞅着天放晴了,自然要请您入宫去陪着说说话, 郡王府的小姐也请了,您快准备准备吧。”
月余未入宫, 此番请安也是应该, 秦缨换了衣裳, 披上斗篷, 抱着手炉上了马车,时辰尚早,马车一路行至宣武门前时, 正碰上下朝的朝官,秦缨刚下马车,便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秦缨转眸看过去, 眉头微微一扬, “崔大人——”
秦缨语声淡淡,崔慕之上前来, 眼底倒有几分关切,“你南下一番, 清减了不少。”
秦缨眼皮一跳, 望着崔慕之这幅模样,颇不习惯, 她定声道:“崔大人眼花了,我一直如此,听说楚州案子已经全然落定了?”
崔慕之见她一副不近人情模样,也不恼,只颔首道:“不错,三法司已经审定,正值年末,几日之后便会行刑。”
顿了顿,崔慕之又道:“此案后来虽非刑部之责,但起初还要多亏你帮忙,我本想着你回京之后以表谢意,但这几日大雪,南诏使臣住在未央池中,也要时时刻刻护卫他们周全,便未抽开身去,你——”
秦缨失笑,“崔大人言重了,我又不是为崔大人一人办差,又怎敢劳你致谢?我要入宫给太后请安,便先走一步了。”
秦缨抬步便走,崔慕之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没在宫门前多言,待秦缨进了宫门,白鸳方才低声道:“真没想到崔世子也有今天,从前您想与他说话,他眼睛长到天上去,如今反是他上赶着,真叫奴婢解气。”
秦缨不置可否,等一路到了永寿宫,还未进殿门,便见门口候着两个紫衣的南诏婢女,很快,又听见一道清越的说话声。
“……届时美景良辰,悬锦帐,设华宴,塑雪狮,堆雪山,阿月还听闻,周人有会杂技者,能在冰上起舞,南诏无雪,阿月还从未见过……”
内侍入内通禀,说话声一断,又听闻太后道:“快,快让云阳进来。”
秦缨掀帘进殿门,果然一眼看到了阿依月,李芳蕤与萧湄、郑嫣也赫然在座,秦缨上前行礼,太后招手,“坐哀家身边来,阿月正在说,这样好的雪,不办赏雪宴实在浪费,往年呢,宫中也有这样的消遣,但哀家近来身体不适,前朝在查工部亏空之事,皇后他们也不好在后宫铺张,哀家想来想去,这事便交给你们年轻人去办。”
大周氏族的确有赏雪开筵之风,秦缨也不意外,这时萧湄在旁笑道:“阿月虽是南诏人,但却与周人无异,周人这些玩乐的法子,她比咱们还懂。”
阿依月也笑道:“我父亲为我请过周人做夫子,我这才知晓一二。”
萧湄掩唇道:“你不仅有周人做夫子,将来还有周人做夫君,以后你会越来越像大周——”
“湄儿——”
萧湄话还未说完,太后便打断了她,萧湄自知失言,正要起身致歉,太后又笑盈盈道:“你惯会办宴饮的,此事哀家就交给你去办,就在未央池,到时候将宗亲王侯家的小辈们尽数请来,哀家只做个甩手掌柜,你看如何?”
萧湄陪笑道:“是,交给湄儿,您尽管放心。”
太后和蔼地点点头,又看向屋内几位花容月貌的小姑娘,忽而道:“已经近年关了,翻过年,你们几个也不小了,到时候,将前朝得用的世家子弟都一并请来,让哀家替你们父母亲掌掌眼。”
几人面面相觑,哪里敢接话,太后一时又笑起来,“罢了,都还是小孩子,先去办这赏雪宴吧,办好玩些,岁末事忙,多点儿趣味也好。”
萧湄又应下,阿依月这时看看秦缨,再看看萧湄几个,好奇道:“太后娘娘,是要给她们指下婚事吗?我听闻大周从来都讲求门当户对,对出身寻常的名士才子,也是嗤之以鼻的。”
太后笑道:“大周氏族虽讲求高门联姻,但凡事都有例外,大周立国百年,也不无寒门子弟封侯拜相,前朝有科举求贤,儿女婚事上又怎能一概而论?”
阿依月闻言重重点头,“您说的大有道理,那既是如此,可能邀前朝寒门新贵们一同赴宴呢?阿月想见识见识大周的武将文士们是何种风采。”
太后惊讶阿依月所知颇多,当即点头,“那自是好,你与朝华一同拟个名目便可。”
说着,太后又看向窗外,“雪停了,你要造雪狮、雪象,亦或是雪马,都由着你,宫内便有足够多的匠人,你想好了与朝华说——”
阿依月眼底一亮,“我造阿赞曼可好?”
阿赞曼便是南诏进贡的那尊水神像,太后颔首,“自然好,你让工匠照着阿赞曼画出图纸来,他们巧夺天工,能为你造出一模一样的来。”
阿依月来了兴致,“朝华郡主,我们不如现在就去找匠人?”
萧湄办过许多宴饮雅集,但如今有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公主,只觉这差事实在烫手,但既然接下,她自然再没法子推拒,便又看向太后,太后笑道:“哀家派两个人跟你们去内府,你们找内府总管说明白,不出片刻,他就能为你们找齐人手,你们去吧。”
萧湄只好起身应下,阿依月也兴冲冲起身,见秦缨不动,便道:“云阳县主不去吗?”
太后温声道:“哀家留她和芳蕤说会儿话,待会子,让她去寻你们。”
阿依月倒不多纠缠,立时出了门,等她们一走,太后才问秦缨,“这几日大雪,你们多半都足不出户,你在府里做什么?”
秦缨道:“下月是母亲忌日,云阳在与父亲抄经文,为母亲祈福。”
太后微微一愣,“啊,是啊,你母亲忌日快到了,也是难为你父亲,对鲜妍貌美的活人,尚难有十年如一日的痴情者,更莫说你母亲已经去了多年,你也是好孩子,上月你父亲入宫,哀家提起你的婚事,他说想多留你一岁,哀家倒也明白。”
秦缨最怕秦璋真为她议婚,一听此言,放下了心来,见太后慈眉善目,她忍不住问道:“太后娘娘,我母亲是怎样的女子?当年她是如何染上时疫的?”
太后握着秦缨的手微紧,“怎想起问这个?”
秦缨不好意思道:“我还不满一岁母亲便走了,我自是记不得她的,从前不懂事,也未想过这些,近来母亲忌日快到了,便起了探问的心思。”
太后道:“哀家明白了,你不好问你父亲。”
秦缨颔首,“不错,这些年父亲虽时常提起母亲,但从未说过母亲患病之事,大抵是他不忍回忆。”
太后点着头,目光悠悠地看向了雪亮的窗棂,“你母亲是极温柔的女子,虽是公主之尊,却心怀慈悲,她虽非哀家亲生,但事事对哀家敬重,哀家也愿意疼她,你父亲当年何等文质风流,亦是一早心悦你母亲,他们实是天作之合。”
说至此,太后语声微沉,“丰州的事,这么多年了,哀家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当年你母亲产后本就体弱,再加上从京城北上丰州,路上车马劳顿了大半月,一到丰州,她便病倒了,因本就生了病,每日也离不了汤药,膳食上也格外注意,其他人家关门闭户时,你母亲那里总要时不时去人送药送膳材,许是如此才染了病。”
太后呼出口气,“当时城中混乱不堪,已无法追查疫病如何传进城,又是如何传到各府去的,后宫也是严防死守,但也折了几位太妃,实在是……”
太后面上浮起不忍,又抚了抚秦缨发顶,“好好孝顺你父亲,再常去给你母亲扫扫墓,这么多年了,你母亲必定早去极乐转生为人了,你也劝你父亲莫要自伤,他年纪也不小了,总是沉湎旧事,岂非与康健无益?”
太后句句恳切,也正是秦缨之担忧,她自是应好,说话间,太后又问起她二人南下之行,一听改道江州,是为了几个被拐卖的女子,愈发心生忧切,她叹道:“谢星阑倒是愿意费这个脚程,可见是个有怜悯之心的,哀家怎还听闻,你们去江州,也遇到了事端?”
秦缨与李芳蕤对视一眼,李芳蕤只好将江州谢府的案子道明一二,太后果然听得惊讶,“堂堂江州谢氏,竟能出这等可笑之事?”
李芳蕤也唏嘘道:“那谢老爷的确糊涂,其他几府倒还好,谢大人这一府,则是他父母亲当年的船难叫人遗憾,否则,只怕不输京城世族。”
太后一叹,“他父亲当年是陛下最倚重的清流才子,也实在可惜。”
说了这半晌的话,太后显是疲倦了,便摆了摆手道:“她们去内府应该已找到人了,你们自去未央池等着她们吧,改日哀家再召你们说话。”
秦缨和李芳蕤起身,待行礼告退出来,二人皆自在不少,出了永寿宫,沿着雪色皑皑的内宫小道,并肩往未央池的方向行去。
她们也几日未见,李芳蕤先道:“这几日可被我母亲念叨坏了,不过我去白马寺求的碑帖,很让她和外祖母高兴,对我也就没气儿了。”微微一顿,她压低声量道:“你知道吗,这位公主,多半要嫁给二殿下为侧妃了。”
秦缨脚下微顿,“侧妃?”
李芳蕤颔首,“她并非南诏王亲生,虽有公主之尊,到底分量轻了些,但南诏有联姻之意,陛下也想笼络南诏,自然是要把她留下的,听说是那位南诏二殿下提的。”
“等于是用一位公主,换治水之策。”
秦缨凉声说完,心底沉甸甸的,原剧情之中,大周最终并未留下公主,相反的,一年之后,是大周战败,派了人去南诏和亲。
秦缨自不愿大周陷入战火,但又迟疑道:“只是不知阿依月愿不愿意。”
“她自然愿意,你没见她俨然就是周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