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谢星阑被她直白言辞说的一怔,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秦缨却并不需要他回应,她利落出门,看了眼外头天色,面色微紧道:“昨日与芳蕤说要去京畿衙门,待会儿我得顺路往郡王府递个信儿,免得她跑空。”
谢星阑招来冯萧等人,一番安排,也出了衙门。
众人在衙门外分道而行,秦缨吩咐一声,沈珞自驾车先往郡王府去,郡王府地理位置优越,从皇城外出发,两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府门,此刻时辰尚早,秦缨命沈珞去叫门,本来只是想给门房递个信儿,可沈珞话刚说完,影壁后却走出一行人来。
当首的李云旗一袭月白武袍,手中拿着一把长弓,似乎要去何处围猎,看到秦缨的车架,他有些意外道:“芳蕤正要去京畿衙门找你。”
秦缨对这位李云旗印象不佳,却十分喜欢李芳蕤,便也好声好气道:“今日不去衙门了,特来与她说一声,免得她跑空。”
随从牵马过来,李云旗翻身上马,犹豫一瞬道:“听说你们的案子进展艰难,可有要帮忙之处?”
秦缨眉头轻抬,“几处衙门人手尚且充足,多谢世子。”
李云旗早料到是这般回答,略一沉吟后告了辞,马蹄声急响,不出片刻便疾驰出一射之地,秦缨也正要离去,门后又响起一道轻快脚步声,秦缨定睛一看,便见李芳蕤一袭红裙,跑的气喘吁吁,见秦缨的马车还没走,顿时大为惊喜。
“幸好赶上了!门童来传话,我急死了,生怕你撂下话就走。”
她说着人已至马车跟前,秦缨心道若非李云旗耽误了两句话,她还真是已经走了,她解释了两句,李芳蕤一听要去别处,立刻道:“去别处也行啊,我也能跟县主一起去。”
秦缨有些犹豫,毕竟自己的猜测并无证据,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节外生枝,可李芳蕤却未想那样多,见她并未立刻拒绝,她自顾自绕到前面来,秦缨正好奇她做什么,便见车帘一掀,李芳蕤笑呵呵地爬了上来,“今日我来做县主的护卫!”
秦缨苦笑,“我怎敢让你做我的护卫……”
李芳蕤恳切道:“那你便带着我去吧,我不会妨碍你的,今日一早我便在准备,就想着午时去衙门找你们,我从昨夜归来便在盼了。”
见她如此,秦缨一时也无法,便道:“你非要跟去的话,那便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不许多问,也不许对旁人多说一字。”
李芳蕤立刻指天发誓,“我保证做到!”
她神情认真雀跃,见秦缨答应,又连忙掀帘吩咐外头跟来的侍婢几个,直言自己今日不需要奴婢随行,热切模样看到白鸳都发笑,秦缨摇了摇头,吩咐沈珞,“去柔嘉府上。”
马车辚辚而动,李芳蕤疑惑道:“柔嘉?”
秦缨颔首,“是太医院陆御医之女。”
李芳蕤一惊,“那岂不是此前要与崔世子定亲的小姐,去他们府上做什——”
“么”字未出,李芳蕤想到适才答应秦缨的话,立刻惊得双手捂住嘴巴,她平日里豪爽飒然,此刻这举动却颇有些稚拙之气,惹得白鸳笑出声来,秦缨也笑道:“且看你今日能忍到几时,等你忍不住了,便送你回来。”
李芳蕤也有些苦恼,却强自道:“再如何我也忍得住。”
既然说了不问,那李芳蕤关于案子的事便都不好问出口,且她也是个聪明的,知道案子未完,秦缨也不可能去探亲访友,此番多半还是和案子有关,她抿紧唇角,克制着探问之心,等马车到了陆府之外,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秦缨只怕陆御医不在府上,待问了门房,听得柔嘉父女皆在才放下心来,一行人跟着门房入内,没走几步,得了消息的陆柔嘉便迎了出来,她喜悦道:“县主怎来了?”
秦缨牵唇,“我可不是来找你的,我有一事想问问你父亲。”
因是熟稔,秦缨开门见山,陆柔嘉微疑,又去看跟着来的李芳蕤,这时李芳蕤立刻道:“别问为什么,县主不让问,你也不能问。”
陆柔嘉听得一阵怔忪,不由担忧出了何种变故,秦缨这才介绍李芳蕤身份,陆柔嘉一听不由道:“您就是郡王府大小姐——”
李芳蕤苦涩道:“看来你也知道我前次死过一回……”
陆柔嘉弯唇,忙引了二人入正堂落座,不过片刻,陆守仁和陆夫人双双从后堂赶来,夫妻二人知道秦缨帮过陆柔嘉,俱是感念非常,还想立刻准备膳食,却被陆柔嘉劝了住,“县主今日来有正事问父亲,改日我们再请县主过府一聚。”
陆夫人也是温婉性情,闻言只去操持茶水点心,陆守仁一听也屏退左右,这时秦缨才问起了卢国公府之事,陆守仁一听有些诧然,“国公府二夫人……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吧,待我想想,当年我已入太医院,但并未去国公府出诊过……”
又想了片刻,他终是摇头道:“我想不起此事来,只怕当年请的太医,并非我相熟之人。”
秦缨有些意外,又忙问:“二夫人当年患的是痨病,您可知道太医院当年哪位大夫最擅长看痨病?”
陆守仁道:“是当年的院正冯玉征大人,他擅长脏器上的病,尤其痨病,京城之中若谁得了痨病,必定会请他出诊,但他年事已高,七八年前便已告老还乡,人早已不在京中,儿女仆从也都回了族地。”
秦缨一时犯了难,“那岂非无可查证?”
陆守仁摇头,“有一个法子,太医院每次出诊,都会留下存证,所有存证都在太医院的库房之中,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若是有重病需要太医,上一道折子,太医院便会派人去看,也会留下存证,县主只需按照年份,去找冯大人的出诊薄册便好。”
秦缨本有些失望,一听此言,眼瞳顿时大亮,“好,那我立刻入宫一趟。”
此刻午时已过,从陆府赶入宫中还需半个时辰,秦缨也不耽误功夫,当下提出告辞,陆守仁虽有些奇怪为何探问这些,却十分识趣的并未探问,又与陆夫人告辞之后,秦缨带着李芳蕤离开了陆府。
此前只是来陆府,眼下却是要入宫,李芳蕤苦着脸道:“前次之事过后,母亲带着我入宫向太后娘娘请了一次罪,我今日可不敢跟你去了,待会子到了宫门外,便将我放下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她苦恼地说完,又满脸忍耐地望着秦缨,实在是好奇极了,秦缨道:“不如我直接将你送回郡王府去?你在宫门外等着也不是个事,我要去太医院查这些,我得去太后跟前求个口谕才好。”
一听此言,李芳蕤立刻坐直身子,再不露好奇之色,“我等得住。”
秦缨失笑摇头,也不知李芳蕤堂堂贵族大小姐,哪来的劲头要跟着她辛苦。
既是如此,秦缨也不好强逼,马车沿着御道一路往北,等到了宣武门外时,日头已经西斜,下马车之后,秦缨留下沈珞照看李芳蕤,自己带着白鸳入了宫门。
她身份尊贵,又得太后宠爱,只道给太后请安,都无需提前递折子,这是她一月来第二次入宫,高高的朱红宫墙遮天蔽日,秦缨仍然没有习惯这天家威严。
引路的小太监将她带到永寿宫外,门口的小太监见她来了,立刻入内通禀,没多时便来宣召她入殿内说话。
郑太后倚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暖融融的秋阳半数洒在她身上,她微微眯着眸子,似乎刚从午睡醒来,神容还有些懒怠,见秦缨来了,她露出和蔼的笑意,又朝她伸手,令她坐到自己身边来,“今日怎入宫来看哀家了?”
秦缨在路上便已想好了借口,“这几日念着太后娘娘,便想来给您请安,此外……我爹爹这几日头痛症犯了,说多年前的太医院冯大人开过一个极好的方子,后来却遗失了,我听人说太医院给人看病后都会留在存证,便想来找找那方子。”
这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也显出秦缨的孝心,太后笑道:“你可算会体恤你父亲了,陪哀家坐会儿,待会儿哀家派个人跟着你去找。”
太后如今已年过半百,纵然保养得宜,鬓发却仍已花白,但她面上常带着笑意,眉眼间亲和有加,尤其对着小辈们,更少有疾言厉色之时,此刻拉着秦缨的手,好似是秦缨亲外祖母一般,但她同时也是郑氏一脉权位最高之人,整个郑氏在她荫蒙之下如日中天,在她跟前说话,秦缨就算并未感到压迫之感,也绝不敢粗心大意。
太后午睡时短,精神也不尚佳,秦缨坐了两盏茶的功夫,她便让总管太监叫了个小掌事太监领着秦缨往太医院走一趟。
出了永寿宫,秦缨微微松了口气。
太医院并不在后宫,而是在宫内外城,掌事太监一路无声地引路,秦缨也盘算着对卢氏的猜度,凶手是心存恨意,残暴施虐的,但若真是卢二爷,那他怎会对卢夫人存恨?
等到了太医院门口,只见其内无论是御医们还是太监小厮们都忙碌纷纷,掌事太监表明来意,今日当值的御医便只拍了个小太监带秦缨去库房。
库房在太医院最深处,因常年无人打理,刚一进门秦缨便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了一口,那掌事太监见状还要帮忙,却被秦缨婉拒,见能躲懒,那太监也不强求,只在门外静候。
虽是尘灰满布,但因库房内卷宗不算浩瀚,又分了年份放置,秦缨很快在东北角的一处书架上找到了冯玉征在贞元九年到贞元十年的出诊卷宗。
她拍了拍灰尘,走到北侧的窗棂处,这窗户严丝合缝,乃是封死的,但因多年未曾修葺,厚厚的窗纸上被虫蛀出了几个小小的空洞。
秦缨找了处光线最亮之地,细细翻看起来。
于氏和卢月凝是在贞元九年回京为老国公爷侍疾,而后守孝,崔慕之虽未说于氏具体是哪月生病,但痨病很少出现暴亡之状,可想而知,至少贞元九年下半年也该出现病况了。
秦缨心底条理分明,但当她从贞元九年六月翻看到当年除夕,却并未发现冯玉政去卢国公府出诊的记录,她心跳的快了些,又翻看贞元十年正月的记录。
就算此前不曾找冯玉征,但贞元十年初是于氏死亡前夕,乃是性命垂危之际,无论如何也该延庆最擅长痨病的名医了——
白鸳一直跟着秦缨,秦缨虽未让她帮忙,她却关切地看着秦缨的神色,她只见秦缨急切地翻看着卷宗,看完十多页后人倏地一怔,而后想不死心地,又前前后后地翻看了几十页,最终,她拿着那份簿册冷着脸默然下来。
白鸳试探着问:“县主可找到了?”
秦缨微微摇头,轻声道:“整整一年都没有任何记录,痨病又非见不得人的病,若用药准确,还可拖上数年,由此可见,当年的二夫人,必定不是得痨病死的。”
白鸳倒吸一口凉气,世家大族常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隐秘,卢国公府对外明明说的是卢二夫人是因痨病而死,可那些却是卢国公府在撒谎?
秦缨话音落定,将那簿册缓缓合上,正想转身放回原处,可转身的一刹那,她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此刻站在北面,要放回簿册,便要往东行去,而就在她斜对着的窗棂上,窗纸也烂出了几个空洞,却因为那一面背光,此刻昏黢黢的。
然而古怪的是,那最靠近窗台的空洞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抹与别处空洞全然不同的黝黑。
秦缨定睛去看,下一刻她便往后退了半步。
那空洞里的,竟是一只黑溜溜、阴冷冷的,正盯着她看的人眼珠子。
第62章 惊雀
“谁在外面?!”
秦缨低喝一声, 那空洞处的人眼顿时退了开,白鸳本未瞧见,此刻却见一抹浅影从昏暗的窗棂边一闪而过, 窗后又响起一道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白鸳有些发慌,“县主, 有人在外头盯着咱们吗?”
她话音还未落,秦缨已经放好簿册朝外走去,她脚步如风, 白鸳小跑着跟上去,出了门碰见了掌事太监, 秦缨撂下一句“先走吧”, 步伐亦未停, 掌事太监一边让人锁门, 一边也慌忙追出来,刚出太医院,便见秦缨朝东边行去。
掌事太监十分不解, “县主这是要去何处?”
太医院紧挨着掌宫殿门禁的右监门府,两处殿宇之间隔着一片幽静的杂树林,林中一条小径通往东北方向往内苑去的仪门, 秦缨快步入林中小径, 目光四扫未见人影,她又利落地往仪门行去。
守着仪门的太监认得她, 立刻行礼,秦缨便问道:“刚才可有人从此处进内苑?”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道:“回县主的话, 刚才是三殿下从外面进去了。”
秦缨一怔,三殿下李琰?
贞元帝膝下有六子, 大皇子和四皇子并非嫡出,早年已夭折,如今在世的只有三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二皇子李琨是郑皇后嫡出,五皇子李玥为崔德妃所出,而这位三皇子李琰,生母乃是出自平昌侯府的淑妃裴堇。
平昌侯裴正清乃是文臣之首,如今掌着礼部尚书之职,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很得贞元帝倚重,虽说有个女儿在宫中为妃,膝下还有位皇子,但裴正清处事谨慎,为人谦正,只忠于天家皇权,亦将女儿教养的温婉淡泊。
在原著中,裴正清并未支持李琰夺嫡,也未在郑氏和崔氏之争中站队任何一方,终其一生只效忠帝王,在得知贞元帝将皇位传给五皇子李玥之后,立刻带领文武百官拥护正统,以此保得裴氏满门荣华富贵。
秦缨皱着眉头想,李琰好端端地跑去树林中做什么,又凑在窗外看什么?而她刚才与白鸳说的话,也不知有没有被李琰听去。
李琰只比二皇子李琨小一岁,但因裴淑妃是不争不抢的性子,因此李琰这些年来只跟着夫子进学,极少参与朝政,又因贞元帝多年来专宠崔德妃一人,对裴淑妃不咸不淡,连带着对李琰也不如何看重。
在原文中李琰默默无闻,只是兄长和弟弟的陪衬,后因外祖父和母妃的谨小慎微,在夺嫡之争中毫发无损,最终做了一辈子的富贵王爷。
李琰早跑的没影儿了,或许已经回了自己宫中,他适才行径虽然古怪,但秦缨想到他在原文中并无恶行,便也放松了警惕,再加上她没抓到李琰现形,总不好凭着一只眼睛去质问当朝皇子,只得打消了继续追下去的念头。
这时,那永寿宫的掌事太监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县主,您是要做什么?可让奴才好一阵追啊,您可找到要看的方子了?”
秦缨一脸泰然地转身,“没什么,适才看到一道眼熟的身影,还以为是谁,我找到方子了,你帮忙给太后娘娘说一声,我便不去搅扰她老人家了。”
掌事太监点头应是,将秦缨送出仪门方才返回。
出宣武门的宫道悠长,想到李芳蕤还等在外面,秦缨不由加快了脚步,待走出宫门,正看到李芳蕤在马车车窗处掀着帘络张望,一见她,李芳蕤便面露欣喜,
秦缨走到跟前,径直上了马车,刚落座,李芳蕤便双眸星亮地望着她,秦缨只道:“找到答案了,不过又生了别的疑问。”
李芳蕤一听这话,好奇得抓心挠肺的,但答应了秦缨不能问,只能生生憋着。
秦缨见她如此模样,无奈道:“可还要跟着?”
李芳蕤瘪嘴道:“当真不能告知我吗?我很想帮上忙。”
秦缨叹道:“眼下还没有证据,我不能说怀疑的凶手是谁,你放心,若案子有了眉目,我立刻让沈珞来告知你,这几日你安心在府中等消息,若真要你帮忙,我也会来找你,你今日所见所听,绝不能告诉旁人,可好?”
李芳蕤点头答应,又叹道:“那也只能这样了……”
虽有心帮忙,可秦缨说的也对,何况她昨日在衙门待了半日,连案情也尚未理清,强自跟着,实在是只有添乱的份,李芳蕤苦闷道:“罢了,那我回府去吧。”
马车往郡王府而去,秦缨安抚她片刻,等到了府门之前,李芳蕤已面露晴色,待与秦缨告辞后,李芳蕤快步入了大门。
一听李芳蕤回来,侍婢沁霜老远就在前院旁的廊道上等她,见她出现,沁霜上前道:“小姐,王妃已经等您许久了,您快去见王妃。”
李芳蕤狐疑道:“母亲?母亲等我做什么?”
李芳蕤怀着疑问到柳氏院子之时,正看到柳氏坐在妆镜之前描眉,她上前道:“母亲这是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