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柳氏上下打量她一眼,“你这身装扮尚可,也不必换衣裳了,待会子随我去长公主府上赴宴,长公主今日设了雅集,请了不少夫人小姐,你必须要同去。”
李芳蕤最不喜宴请,回回赴宴,都只能规规矩矩与不相熟的夫人小姐应酬,她正想拒绝,柳氏黛眉微蹙,“听说你跟着云阳县主出门了,你们去了何处?”
李芳蕤答应过秦缨不得乱说,便道:“去拜访了一位姑娘,是宫里陆御医家的小姐。”
柳氏狐疑,“陆御医,莫非是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要与长清侯府结亲的那个陆家?”
李芳蕤点头,柳氏挑眉道:“这两家门第不对等,一开始传什么长清侯府报答救命之恩,叫外人听着,还觉得长清侯府知恩图报,很是动人,可当初我一听便觉不妥,陆家的姑娘嫁入侯府该如何立足?”
柳氏妆容装扮妥当,又起身更衣,“最终啊还是未成,可见儿女婚嫁,还是要门第相当才好。”
李芳蕤撇撇嘴,“母亲,女儿能不去吗?”
柳氏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今日都是女眷,你怕什么?各处国公府、侯爵伯爵府都要去的,正好前些日子你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今日正好去让大家看看,你好端端的什么事儿都没有,也免得她们嚼舌头传出不好听的。”
李芳蕤想到逃家之事心底还有些歉疚,又听见各处国公府都要去,不由得心弦微动,虽不知秦缨为何调查卢国公府,但既然她查了,卢氏便一定藏着线索,当下便答应随行。
母女二人带着侍婢上了马车,因郡王府距离文川长公主府不远,走了两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地方,刚下马车,李芳蕤便看到公主府外已停了十多辆华贵车架,她们算是来得晚的,门口有侍女相迎,很快母女二人便被请到了今日雅集所在的水阁。
水阁内衣香鬓影,人头攒动,柳氏进门先对长公主见礼,而后便长袖善舞地与众人寒暄起来,她出自永川伯府,自小在京城长大,后来虽去了筠州,嫁的却是宗室郡王,比在场这些夫人少夫人来的矜贵许多。
李芳蕤跟在柳氏身后,面上堆着笑,不住地和长辈们问安,目光却在水阁之中游弋,很快她眼瞳微微一亮,而柳氏说说笑笑的,走到了卢国公夫人杨氏身前,二人寒暄了几句,李芳蕤主动上前,“今日怎不见月凝来?”
杨氏听得意外,“凝儿这两日身体不适,在府中养病呢。”
卢月凝在京中并无密友,这一点杨氏知情,却没想到李芳蕤会问起卢月凝,而她更没想到,李芳蕤还接着道:“我知道她身子一直不好,没想到又病重了,她这两日可方便?我该去府上看看她才是。”
杨氏压着惊愕上下打量李芳蕤一瞬,心底忽然生出一念,她柔声道:“方便方便,她养病也就是待在屋子里,你想何时来看她都好。”
柳氏也听得有些愕然,因她从未听李芳蕤提过与卢月凝熟稔,但当着杨氏之面,柳氏也不好探问,而这时,李芳蕤竟道:“既是如此,那今日雅集之后我便去看她。”
杨氏笑意一盛,“那再好不过,正好也请你母亲去我们府上坐坐。”
柳氏心底直打鼓,去看李芳蕤,便见李芳蕤满眼笑意,像是十分期待,柳氏虽觉古怪,却不忍落李芳蕤的脸面,只好顺从她的意思道:“那更好了,我早就想去府上拜访,只是今日芳蕤性子急,唐突的很。”
宣平郡王李敖是李周宗室之后,早年间手握兵权,回京后更替贞元帝掌着城西神策军,这样的人家比卢国公府高了不止一头,往日柳氏出来赴宴,虽未显出高人一等,可也明显没打算与她们府上深交,但今日却不一样了。
杨氏心底千回百转,热情地道:“哪里唐突,芳蕤既然与凝儿交好,那郡王妃千万莫要与我客气,我这就命人先行回府安排。”
杨氏说完果然吩咐身边嬷嬷先回府一趟,言毕,又不着痕迹去看李芳蕤。
前几日李芳蕤闹了一场事端,大家差点以为她身故了,可后来才知是场误会,她性子虽不够温柔,但胜在出身极好,如今也到了说亲之龄,正好她家卢瓒尚无中意之人,若是能与郡王府结亲,卢国公府未来必定不会是如今这死气沉沉之象。
见杨氏十分诚心,柳氏也没甚好不快的,又与杨氏说了片刻话,等到了无人注意之时,才轻掐了李芳蕤一把,“你这孩子,怎这般冒失,如今我也要去人家府上叨扰。”
李芳蕤轻声道:“我就是去看看月凝,母亲去小坐片刻咱们就走。”
柳氏摇了摇头,“我倒不知你何时与卢家姑娘熟识了……”
李芳蕤有些心虚,恰在此时曲水流觞席摆好,文川长公主李琼招呼众人落座,柳氏便停了质疑,带着李芳蕤坐在了西侧首位上。
同席的皆是贵夫人与小姐们,坐在李芳蕤对面的是信国公府大小姐郑嫣,她年过十六,是郑皇后的亲侄女,父亲是金吾卫左将军郑明康,文川长公主是她的表姑姑。
朝华郡主萧湄与她坐在一处,郑嫣不知听到什么,惊讶道:“她竟如此妄为?”
她声音不小,引得周围人都看过来,文川长公主也问道:“你们两个在悄悄说什么?”
郑嫣面露歉色,萧湄忍不住道:“嫣儿妹妹今日未见云阳,便问云阳在做什么,我便告诉她这些日子云阳在做女神捕,整日跟着金吾卫和京畿衙门去外面查案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本朝女子可以入朝为官了。”
萧湄说的声音不轻不重,正好能让满桌二十来人都听见,众人面上神色各异,文川长公主也摇了摇头,“那孩子惯常任性的,许是又找到了新乐趣。”
郑嫣没说话,萧湄轻哼道:“若是太后娘娘知道,不知要如何生气,她最讨厌女子涉政了。”
李芳蕤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郡主此言差矣,云阳县主聪颖多智,与金吾卫和京畿衙门一起办案,不过是因她有探案之才,能帮得上忙罢了,近日京城之中生了好几宗案子,若非云阳县主,那些被害之人如今还死不瞑目,她有这等侠义良善之心,又不辞辛苦,太后娘娘便是知道了也绝不会怪她。”
“她跟着东奔西走,风吹日晒,吃了不知多少苦头,此间也未曾求过任何权名利禄,又怎么会有涉政之嫌?伯府的事大家都知道,为了一己私欲便可污人清白,而下狠手的,又是自以为真心相待的闺中密友。”
“还有那窦家,杀人的竟是死去那位公子的亲弟弟,啧啧,不知你们怕不怕,反正我只要想到人心险恶,那些杀人害命的凶手,或许哪一日就与我们同桌用膳,或许哪一日便与我们擦身而过,我便觉不寒而栗。”
李芳蕤发冷似的双臂一抱,她如此,其他人也感同身受,都觉心底生凉,李芳蕤又道:“谁不知道京畿衙门办差是如何拖拉,若每件案子都有个厉害的神捕,在数日之内便将真凶揪出来,那不管此人是男是女,是贫贱还是富贵,我都要敬她三分。”
柳氏本不愿李芳蕤出这个头,可待李芳蕤说完,她倒也觉有理,对面萧湄面色微僵,还未来得及说话,已有人议论起忠远伯府之事。
今日未请长清侯府的女眷,因此大家也少了顾忌,说着又扯到了窦家的案子上,儿女恩怨、兄弟相残,本就引人遐想,再加上多日来添油加醋的流言蜚语,愈发将两件案子传的神乎其神,仿佛话本上的故事现世了一般。
于是这本该阳春白雪的官宦雅集,一时变成了夫人小姐们议论凶杀命案之地,文川长公主身为主人也不好制止,她轻瞥了萧湄两眼,也笑着与大家议论起来。
众说纷纷,不多时,有人将话头落在了前些日子李芳蕤“遇害”的传言上,李芳蕤知道逃不过去,便大大方方承认是因自己出城秋游,太过贪玩闹出的误会。
其他人心照不宣,也不拆穿她,这时对面一位夫人道:“不过我听说近来京畿衙门和金吾卫,查起了另一桩旧案,是十年前一桩很是骇人的旧案,不知你们记不记得,有一年连着三位姑娘遇害,且都是穿着红裙被凶手奸杀,还毁了姑娘们的面容……”
年轻的小姐们听得惊呼,年长些的夫人却大都记得此事,一人道:“怎么查起了那件案子?我记得,当年吓得我两个月没敢出门,可那案子当年便破了啊。”
“好像说是当年的凶手抓错了。”
“这便是说,当年害人的凶手,这些年一直在逍遥法外?”
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响起,对旧案有记忆的夫人们皆觉心底发毛,适才李芳蕤说的时候她们还没觉得,此刻才真觉得,或许杀人凶手真的与她们擦肩而过,如此一想,越是禁不住面露畏色。
先前那位夫人看向李芳蕤,“这案子还是云阳县主跟着一起查的?”
李芳蕤应是,也不敢多说,众人听见这话,有质疑旧案过了十年,秦缨与衙门难已查到真凶的,亦有人道秦缨既会探案,那这件案子才是她的试金石,李芳蕤静静地听着大家的议论,愈发坚定了要去卢国公府走一趟的心思。
待雅集结束已经是酉时前后,既要去卢国公府做客,李芳蕤母女二人的马车便跟在杨氏之后一同往卢国公府而去。
杨氏早吩咐人回府准备,等一行人到了国公府时,侍婢嬷嬷皆候在门口相迎,等进了国公府,柳氏少不得对府中景致一番夸赞,杨氏笑着请二人入前院落座,又命人将卢瓒请来,卢瓒早知她们将至,乖乖出来拜见柳氏。
柳氏又夸了卢瓒几句,忽然皱眉道:“园子里鸟叫声不少,可是专门令将人饲养了?”
杨氏面色微淡,“不是我们,是他二叔喜欢。”
柳氏对国公府之事早有耳闻,也不再多问,杨氏自也不愿多说,又见李芳蕤目光往后院看,便吩咐道:“瓒儿,芳蕤是来探望凝儿的,你带她去见凝儿吧。”
卢瓒领命,李芳蕤便起身跟着卢瓒往后宅行去,沿着廊道一路往北,没多时,李芳蕤也走到了那鸟鸣啾啾的院子外,她忍不住道:“这里面便是你二叔养鸟儿的地方?”
卢瓒应是,又问:“你怎会来探望凝儿?”
李芳蕤一本正经道:“昨日是看着她晕倒的,情况十分危急,今日在公主府碰见了国公夫人,便想着来瞧瞧她。”
卢瓒没当回事,李芳蕤边走边打量国公府的亭台楼阁,又问道:“卢姑娘的病是怎么来的?我听闻她母亲也是病亡的,莫非她们母女的病是一样的?”
卢瓒摇头,“不是,凝儿是胎里带来的弱疾,四岁之前还不明显,四岁之时却忽然严重了,她母亲是因痨病而亡——”
李芳蕤兀自点头,不多时便到了卢月凝的院子。
见李芳蕤来探病,卢月凝主仆皆是意外,她仍面无血色地靠在榻上,比起前几日,开着的西窗前多了一只鸟笼,笼子里关着一只羽毛黛青的翠鸟,鸟雀声悦耳,药味弥漫的屋子里都多了几分生气,然而卢月凝却看也不看那鸟笼,只有气无力地与李芳蕤寒暄。
刚说了没几句话,卢月凝面上忽露躁郁,低喝道:“将鸟儿拿出去,吵死了。”
翠鸟叫声清越,李芳蕤并未觉得刺耳,但想着卢月凝在病中,或许需要安静,看着云竹将鸟笼拿走,李芳蕤道:“可是你父亲送来的?”
卢月凝面色微微一僵,扯了扯唇道:“你知道了?”
李芳蕤道:“二老爷养鸟怡性,刚才路过那院子之时,我听见里头好些叫声。”
她二人说着话,云竹回来时面色有些作难地看向卢瓒,“世子,百鸟阁那边来了人,说有些事要您帮忙,请您出去一趟……”
卢瓒蹙眉起身,很快走出了内室,李芳蕤本未留意他,可很快外面传来了卢瓒不快的说话声。
“一只鹦鹉而已,也值得费这样大的干戈?”
卢瓒很不情愿,接着又有小厮低低的哀求声,几瞬之后,卢瓒快步入了内室,对李芳蕤抱歉道:“你先在此和凝儿说话,我去去就来。”
李芳蕤应下,“你忙你的,我认得路。”
卢瓒转身而去,李芳蕤和卢月凝便面面相觑起来,李芳蕤想自己探一探卢月凝母亲的病况,可看卢月凝病容惨淡,她也不好直言相问,几番没话找话之后,李芳蕤终于忍不住这尴尬场面,“你好好养病,我母亲还在等我,我改日再来看你。”
她提出告辞走为上计,云竹要送,又被她婉言谢绝,她自小习武,又跟着宣平郡王在军中待过两年,辨方识路之能极强,她沿原路返回,分毫都未踏错。
时近仲秋,国公府内的花圃园景却还葱茏,她走在无人的廊道之上,暗自琢磨怎样才能既能问到当年的情形,又不至于打草惊蛇坏了秦缨大局,正想的出神,却忽然听见左后方的枫树林之中传来一阵异样响动。
李芳蕤眉头微皱,迅速转身往林中看去,她目光敏锐,却只见昏黄的天光下,芳树独幽,枝影静谧,半个人影儿都无,她正觉有些古怪,却忽然听见一阵扑簌簌之声,却是一只通身赤羽的红雀从一处树冠上振翅飞了起来。
那红雀一看便是家养,像认得路般飞进了高高的院墙,李芳蕤摇了摇头,心道胆大如她,竟会被一只鸟雀惊着,她回身,快步往前院而去。
同一时刻的临川侯府中,秦缨正焦急的等消息,只等到一轮清月高悬中天,沈珞才带了个中年男子进了侯府大门。
见到秦缨,沈珞禀告道:“县主,这是鼎盛牙行的老板,他果然还记得十年之前帮国公府发卖奴仆的事。”
沈珞看向中年男子,男人对着秦缨行了一礼,而后恭敬道:“小人名叫陈怀德,大概在十多年前,帮着国公府采买过好几批侍从,也帮着发卖过几批。”
秦缨拧眉,“何来几批?你还记得发卖的都是何人吗?”
陈怀德道:“小人不知内情,不过被发卖的小厮和侍从,大部分都是密州人,他们还请求小人将他们卖去密州,可密州在岭南,路途遥远,更何况国公府的管事,专门吩咐过将这些人送往何处。”
秦缨凝眸:“何处?”
陈怀德面上生出几分心虚来,“是国公府极有脸面的管事来吩咐的,因此小人们不敢不遵,说是……送往西北苦寒之地。”
第63章 线索
“送去西北苦寒之地?”
见秦缨语气沉重, 陈怀德惶恐道:“不错,小人们也不敢问为何,只猜测这些仆人在国公府犯了过错, 因此让小人们将他们卖到偏远之地吃苦头。”
秦缨听得眯眸,卢月凝的母亲是密州人, 这些密州籍的奴仆,自然是她母亲嫁入国公府之时带在身边的,她不由问:“当时卖了多少人?”
“断断续续的, 应该发卖了一二十人。”
“断断续续?”
陈怀德道:“不错,大抵从贞元七年开始, 便发卖过几个, 后来每年都要发卖一些, 我们牙行因总是帮着国公府处置这些事, 因此都知道,不过国公府是世家大族,每年发卖一些奴婢也十分正常。”
贞元七年时秦缨四岁, 卢月凝亦是四岁,她正是这一年心疾突发,而后被送入庵堂养病, 也是这一年开始, 卢旭开始发卖于氏身边之人?
秦缨不由问道:“你说是国公府极有脸面的管事来吩咐你的,是谁?”
陈怀德道:“是当年国公府的三管家, 好像叫卢元斌的,他们大管家是跟着老国公爷, 二管家是跟着如今这位国公爷, 三管家便是跟着二爷的,当时是他来吩咐牙行, 那我们自有照办了,贞元七年到贞元九年,三年之间卖的最多。”
秦缨一开始是想找十年前在国公府的人,打探当年情形,又心知世家大族,每每生出祸端总要更换一批奴婢,于是便往几家牙行跑了跑,果然问到了常常帮卢国公府办差的,但她打问的是贞元十年左右的事,却没想到卢家发卖于氏带过来的人,竟然是在她死之前。
密州在岭南,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于氏嫁入国公府数年,从娘家带过来的身边人自是亲信,但这些人却都被卢旭手下的大管家发卖,可想而知自是卢旭之意。
崔慕之说他们夫妻二人琴瑟和鸣,这算哪门子的琴瑟和鸣?
秦缨忙问:“后来所有人都被你卖去北边了?”
陈怀德面上闪过一分尴尬,“没……没有,当初本是都要卖走的,可其中有一个小丫头生的十分貌美,当日正巧被一个来牙行挑选侍婢的富绅看中,开口便是大几十两银子,小人想着,就一个小丫头,费力带去北边,怎么也卖不到这个价钱,问了那丫头的意思,她也不愿行远途北上,便跟了那富绅,那家是城西开畅音戏楼的李老板。”
“只有她一个留在京城了?”
陈怀德应是,“其他人最近的送去了北边梧州丰州等地。”
秦缨略作思索,颔首道:“好,知道了,你先回去,若改日要你帮忙,会再去找你。”
陈怀德松了口气,连忙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