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戚无忌何等人物,自然猜到淳安所虑,他笑了笑,临窗一缕冬晖洒进来,染在他眉梢,
“殿下一定奇怪戚某为何这么做?”
“对。”
戚无忌解释道,“皇家藏书阁藏有一孤本,名为《孤鹤》,是战国一纵横家所作,在下苦寻久矣,能不能烦请公主替在下将这本书借出来,在下当场抄好,便可还给公主,绝不叫公主为难。”
淳安公主抚掌一笑,“原来如此。”就说戚无忌的行径很古怪,这就对了。
“无妨!”她既是欠了戚无忌的人情,替他借一本书是无碍的,“你还真没寻错人,皇家藏书阁除了太子哥哥,也就我能进去,其他人得去父皇那儿请旨...”
戚无忌笑容深深,“不瞒公主,在下觊觎皇家藏书阁的珍本许久,先秦的那些古籍除了皇家藏书阁,其余地方都寻不着了,大约有数十本,以后少不得麻烦您。”
淳安公主心中顾虑打消,目光落在那叠银票,“我真的要再借吗?”她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踟蹰。
戚无忌一针见血,“您可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整日为了点银钱愁来愁去,有失您的威严,等您出嫁时,再一口气还给我,当然,公主殿下也不能亏了在下,记得给在下一点利息。”
淳安公主:“......”
被说服了。
“你不许跟戚无双透露半字。”
“她没资格知道公主的事。”
“.....”酸爽了,戚无忌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收下银票的同时,她当场写了一张字据给戚无忌,戚无忌瞅了瞅那歪歪斜斜的字迹,只觉有趣,细心叠好收入怀里。
淳安公主临走时,想起皇帝昨晚那番话,迈出几步又折回屏风边上问他,“你得罪过我父皇?”
戚无忌身子微的一震,目光平平如水朝她投去,“公主殿下何出此言?”
淳安迟疑道,“我父皇好像...不太喜欢你...”
戚无忌眸色倏忽一黯,看来皇帝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他慢吞吞执起酒杯抿了一口,语落萧索,“可能是嫌弃戚某有腿伤,不能为国效力吧。”
淳安公主听了这话只觉有些心酸,如果父皇因这事不待见戚无忌,她不能认同,正想安抚他几句,却见他眸光温润朝她望来,“殿下也会嫌弃在下这只腿吗?”
“怎么可能?”淳安公主倚着屏风站直了身子,双目迭起一抹亮彩,“本公主岂是那等狭隘之人?军中比武切磋乃约定俗成的规矩,你虽是比武受伤,与战场受伤并无甚区别,你戚家累累白骨为国争光,我身为大晋公主,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瞧不起你这腿伤?”
“再说,你并未因此记恨燕翎,反而与他结为兄弟,如此磊落坦荡,乃真君子,戚无忌,我虽不喜欢戚无双,你戚无忌本公主还是认可的。”
滚烫的烈酒顺着喉咙滑落,热辣辣的,那颗沉寂多年的心被灼着,隐隐有燎原之势,怎么会有人说她不好呢,她明明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戚无忌眸眼深处仿佛有一簇烈火跳跃,他起身含笑一揖,“谢殿下一番肺腑之言,臣定不会让您失望。”
三皇子昨夜挨了笞仗被送回了王府,今日清晨,霍贵妃便召宁宣入宫,不等她跪下行礼,一巴掌抽在她面颊,神色阴戾,
“你干的好事,为了跟自家妹妹置气,连累丈夫名声受损,还被陛下廷仗,都说娶妻娶贤,他怎么偏生看上你这般愚蠢的女人!”
宁宣被她一掌掀去了地上,顷刻五个指引跃然脸上,她捂着脸浑身发颤,是半个字都不敢吱,她孱弱着扭过身来,朝霍贵妃的方向跪着,目光落在她用翠羽织成的鞋面上,战战兢兢磕头,“媳妇知错了,媳妇并非与妹妹置气,也并非故意撺掇王爷使银子,实则是没想到那明宴楼一盘菜那么贵,一时失了分寸....”
为今之计,只能将责任往明宴楼身上推。
霍贵妃怒容稍缓,抚了抚衣裙,往铺着绒毯的软塌一坐,冷蔑着她,“你没见过世面,也怪不得,这等大龙虾产自南海,得之不易,本宫也不过是少时在吴州尝过一回,那明宴楼倒是名不虚传。”
宁宣见转嫁怒火不成,将头埋得更低了,如扑落的蝴蝶柔柔伏在那儿。
霍贵妃瞧着她畏缩的模样,心中嫌恶更甚,当初她早就相中几家名门贵女,欲配三皇子为正妃,儿子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背瞧上了宁家这丫头,还越过她,悄悄去了国公府,央求着燕国公首肯,旋即去皇帝跟前求了旨意,再有太子在一旁力促,婚事就这么成了。
霍贵妃被打了措手不及。
原先念着宁宣父亲是工部侍郎,多少有几分助力,而宁宣在她面前殷勤小意,便只能认着,昨夜闹出这么大幺蛾子,霍贵妃忍无可忍,这才狠狠下了她脸面,片刻后,想起儿子那护短的性子,霍贵妃阖着目,头疼地朝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上前将宁宣给搀起,将她安置在锦杌上。
霍贵妃瞥了一眼她脸上的巴掌印,气稍稍顺了几口,
儿子不乐意夺嫡,这么些年也是被她逼着不情不愿结交朝臣。
好不容易有了些局面,昨夜受了皇帝一顿训,付之流水。
霍贵妃暗暗恼火,倘若她能再生出个儿子,她宁愿放弃老三。
想这些有的没的,已经无用。
她目色凛冽看着宁宣,“你再不喜欢宁晏,她也是燕国公府的长媳,我说句不好听的,你若能辅佐丈夫成事,将来可以将任何人踩在脚底下,倘若不成,你连她都远远不及,她将来是权臣之妇,京城贵妇影从,而你呢,只是一不得势的藩王妃,手中无权无势,谁记得你?”
霍贵妃何尝不知宁宣是什么人,是以拿了她痛处来激她。
宁宣眼底果然流露出几分恍然,渐而坚定欠身道,“儿媳谢母亲指点,儿媳回去后定谨言慎行,替夫君筹谋。”
霍贵妃压根不指望宁宣能帮什么忙,只要她别拖后腿便成。
木已成舟,再计较也无济于事,为今之计是怎么替三皇子挽回颜面。
片刻,霍贵妃便想到法子,吩咐道,“王妃,你回一趟宁府,寻到你父亲,让宁家设法放出风声,就说你父亲即将办大寿,三皇子想请一只南海神虾为岳父贺寿,对了,那龙虾的皮壳能入药,有延年益寿之用,正应了此景。”
宁宣闻言满脸错愕,“可是母妃,我父亲的寿辰已经过了呀....”
霍贵妃淡淡弹了弹衣襟前的尘,“这就是你该考虑的事了....”
宁宣当即咽了咽嗓,连忙起身颔首,“儿媳明白了...”
回程的路上,婢女看着宁宣面颊上那鲜红的指印,心疼得落泪,“姑娘,咱们就这么回宁府吗?被老爷与夫人瞧见,还不知多心疼呢?”心里想的是,早知道安安分分嫁给燕翎多好,那宁晏没有婆母刁难,丈夫也有权有势,没得受这等窝囊气。
宁宣却被霍贵妃的话给激励到了,眸色冷峭剜着婢女,“无妨,待有朝一日我成为后宫之主,便有宁晏好瞧的。”
婢女相劝的话登时吞回了肚子,想起姑爷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实在是没有帝王之相,不过这话她哪敢说,连忙恭维了一番,哄得宁宣露出个笑容。
宁宣也不知怎么劝动了父亲,对外放出风声,说是五日后举办寿宴。
这回儿舆论风声便有了变化,霍贵妃收到消息时,脸色总算有了好转,她往软塌上一靠,揉了揉肩,冷笑一声,
“还算不笨。”
身旁的女官见状立即向前替她揉捏肩骨,“娘娘,王妃虽有些不当之处,却胜在听话,也是一桩好处。”
霍贵妃斜斜瞥着她,“我是要听话的媳妇吗?这天底下听话的可多的去了,我要的是替晨儿撑起局面的媳妇,对了,我听人说,燕翎那媳妇儿是个狠角儿?”
女官听到这里,轻声一笑,“奴婢也听人提起,前个儿燕家二房的少爷过世,她年纪轻轻坐镇操办,行事爽利,赏罚分明,端得是四亭八当,没有人不服。”
霍贵妃眼底流露出几分复杂,幽幽望向窗外,“当着皇帝的面埋汰了燕翎,还能让燕国公与燕翎只字不提,处处维护她,没几把刷子定是不成的。”
“燕国公可不是吃亏之人,不然当初怎么轻易退掉了宁宣,选了宁晏?”霍贵妃头疼地按着额角,说出这话时,个中滋味已是难以道哉。
霍贵妃口中这有几把刷子的宁晏,此刻正瞠目结舌听着内堂的哭声,容山堂的明间内,三房老太太葛氏哭声嚎啕,就连瓦盖上的鸟儿也给震飞了,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楚,只隐约传来“贱婢”“丧事”“爬床”的字眼,宁晏原本要入内请安,此时只得止步在容山堂西侧的游廊,在一转角的台阶处立着。
廊芜下一婆子眼尖发现了她,连忙迎了过来,脸上也是带着苦笑,
“禀大少奶奶,事情是这样的,前个儿琉少爷不是办丧事么,三老爷夜里糊涂,路过一小院瞥见一丫鬟,不知怎么起了意,便带去了房里,又怕被人晓得,这几日都是捂着的,可事情总归捂不住,昨夜被三老夫人晓得了,气得呕了一口血,今日一早便寻到了国公爷这来,要国公爷这个做兄长的替她做主。”
宁晏嫁来这么久,也听得三老爷好色的名声,暗暗摇头,“那三婶是个什么意思?”
婆子露出几分艰涩,“三老夫人说那丫鬟行媚主之举,又是葬事上闹出的事,非要将人给打死,可那丫鬟却是说三老爷强行将她拽入房内,又逼得她不许开口,她忍了好几日以为至少等来一个名分,不成想老夫人要打死她,这会儿正在西府闹着,要死要活的,非要国公府给她个交待。”
宁晏抚了抚额,无奈摇头。
物伤其类,如霜十分鄙夷三老爷的行径,问道,“那事情真相如何?可真是那丫鬟爬床,还是三老爷强迫?”
婆子隐晦地看了一眼四周,脸上的嫌恶不加掩饰,“咱们三老爷的性子也不是没人知晓,哪里是人家姑娘爬床,是迫不得已....”
宁晏脸色便有些难看。
堂屋帘布被掀开,走出一婆子,正是徐氏心腹邵嬷嬷,邵大管家的媳妇,她四下寻了一眼,正发现宁晏,连忙露出笑容往这头来,邵嬷嬷在府内极有体面,宁晏没让她等,径直迎了过去,邵嬷嬷过来行了一礼,
“少夫人,国公爷让您进去呢。”
这个时候让她进去,该不会是让她处置三房这桩泼皮事吧。
宁晏倒也不慌不忙跟着邵嬷嬷迈进了明间,绕过三开的紫檀苏绣座屏,目不斜视上前屈膝,“给父亲母亲请安,”又往三老夫人方向施礼,“见过三婶。”
余光一瞥发现秦氏也在,二人相视一眼,很快又错开。
宁晏立在国公爷下首。
国公爷原本要说话,发现宁晏身上披着一件银鼠皮的裘衣,关怀道,“翎哥儿媳妇,屋子里烧了地龙,你还披着裘衣作甚?”
宁晏闻言顿感头疼,国公爷平日也不是这般细心之人,何以今日哪壶不开提哪壶。
昨夜自市集而归,燕翎表现得便与往常不一样,在床下,犹然冷峻得不食烟火,待吹了灯上了拔步床,便迫不及待将她楼入怀里,平日也算斯文的人,昨个儿却玩了些花样,可是将她折腾得够呛,毫无预兆欺进她身子,非要逼着她开口,后来被他闹得唤了他几声夫君,他便一副受不了的模样,紧要之时往她脖颈连着肩骨之处狠狠吮了一口。
原先也没察觉,今日晨起沐浴时,被如霜逮了个正着。
宁晏那张脸哪,如煮熟的鸭子似的,她一贯沉得住气,愣是在丫鬟面前压住了场子,只出门时,将衣裳裹得紧,生怕露出半点痕迹。
此刻被国公爷拧出来,宁晏险些维持不住表情,她特意紧了紧系带,语气含着纤弱,
“父亲,昨夜与世子逛庙会,回得晚,受了点凉,此刻屋子里虽暖,我却浑身有些不利索。”
如霜在明间外头听了这话,暗暗憋着笑,着凉是假,不利索是真。
第40章
燕国公听说长子带着媳妇去逛庙会,着实愣了半晌,这不太像是燕翎干出来的事,遥想当初宁宣不愿嫁他的消息传来国公府,燕翎就差没把“求之不得”四个字写在脸上,后来娶宁晏,也是不情不愿做出的抉择,如今倒知道哄媳妇了,稀奇。
徐氏笑着接过话茬,“受了凉着实得捂着些,待出一身汗便好了。”
宁晏顺着徐氏的话头,“正是如此。”
国公爷回过神来,看着她叹了一声,“原是有一桩事要吩咐你,你既是身子不舒服,便罢了。”
宁晏含笑施礼,“父亲这话折煞了儿媳,一点小病不足挂齿,家里事大。”在燕家掌舵者面前,她不会蠢到推脱家务,显得她担不住事。
国公爷很欣赏她的态度,渐而脸色凝重地将三老爷的事给交待了,“你三婶性子急,这事你去当个中间人,把它处置好。”
宁晏听完,内心冷笑,依着她的性子,就该将那老色胚送去和尚庙,狠狠收拾一番,可她也晓得,这不可能,一个奴婢是没资格跟家中主子论公道的,世道如此,况且,燕家也不是她能够做主的。
“儿媳明白了。”
正要退下,对面的秦氏却陡然开了口,语气含着忐忑,“父亲,嫂嫂身子不舒服,兴许也认不全三房的人,要不干脆儿媳跑一趟,这桩事不难处置,儿媳已想好如何息事宁人了。”
秦氏大着胆子揽事也是有缘故的,上回她装病偷懒,葬礼的事吃了亏,这回也学聪明了,想在国公爷面前表现表现,不想再给宁晏出风头的机会。
国公爷念着多去一人也没什么,也不好驳了秦氏的面子,便颔首,“成,你们一起过去。”
宁晏倒是无可无不可,这本是吃力不讨好的事,秦氏惯会逞威风,爱摆当家主母姿态,得罪人的活计让秦氏去做好了。
国公爷又与三老夫人葛氏道,“弟妹回去,事情还是得好好商量,切莫喊打喊杀,成何体统,此外,我会断老三一年的月例,他也四十多岁的人了,总要点人情面子,没了银子看他如何在外头花天酒地,也该要长长记性了。”
“等夜里,我再唤他过来,狠狠训他一顿!”
葛氏一听要少一份月例,心倏忽便揪住了,“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