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昕梨
若芯提笔写了一张方子递给他。
齐宏毅接过看了看,又问希文老太太吃了多少,罢了,将正在煎的药剂调了调量。
若芯看着他行云流水的一番侍弄,脑子里闪过他们一道在清河医馆坐诊时的情景,往事如烟,想着想着鼻头就酸了,忽听得旁边希文道:“姑娘,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若芯福了福,往堂屋方向走了,希文诧异,卧室里的人还没散,怎么若芯姑娘竟要走了,莫不是太太嘱咐她去干别的,没说什么,回头继续帮齐宏毅煎药。
若芯失魂落魄的走到堂屋,也不找莲心,一个人出了慈园,有丫鬟小厮同她说话的,她只听不见,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后园子里,此时园子里花开的正好,姹紫嫣红的甚是盎然,可为何看在眼里,却是七零八落的残红,她想,这样的景色还要不要带阿元来看了,她寻了处亭子稳当的坐下,闭上眼睛想让她自己镇定镇定,缓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准备回去,还没起身,就见莲心来寻她了:“姑娘怎么也不说一声,自己跑园子里来了。”
“我,我来走走。”
“姑娘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不舒服么。”
“没有,咱们回去吧,老太太那儿散了么。”
“没散,方才府里的爷都去了慈园看老太太了,二爷也去了,问姑娘来着。”
若芯闻言一惊,顿时绷紧了心弦,急急的往慈园赶,只后悔方才怎么那般任性的出来了,可她走的太快,竟在慈园门口撞上了人,直撞的她一个趔趄跌在了门口的阶上,有东西撒了一地。
齐宏毅看着摔在门上的若芯,一脸担忧的扶她道:“若芯,你没事吧。”
若芯万没想到竟撞了他,摇头道:“没事,是我走的太急了,撞了你。”
莲心见这年轻太医竟然伸手去扶若芯,忙扶过她,不叫他扶。
齐宏毅本要离府,也没想到会在院门口又碰上若芯,药箱被撞散在地,他刚要去捡落在远处的一只笔,却见一男子先他一步走过去,捡起那笔,递给他道:“齐太医,你的笔。”
“多谢。”
只见面前站立之人,穿孔雀蓝格纹满绣衣衫,头戴珠冠,着朝靴,通身气派,富贵逼人,他并不知此人正是刘钰。
刘钰嘴角微扬:“齐太医客气了。”
若芯闻声只觉头顶轰的一下,手里才捡起来的东西都要拿不稳了。
刘钰偏头扫了她一眼,见她这般局促,知她心虚,不然也不会,康氏叫她出去看药,倒一去不回了,此刻,见这二人撞上,虽是意外,可也真是巧,缘分么,偏就撞上了,他可容不下这样的巧合。
刘钰目光跳过齐宏毅,对他身后的若芯道:“你去里边伺候。”
他将伺候二字说的清楚,生怕齐宏毅听不见似的。
若芯福身进了屋里。
齐宏毅心里琢磨着,这人莫不是刘家的那位二爷,若芯的夫君。
思忖间,只听刘钰恭敬道:“齐太医,方才那丫头莽撞,冲撞了你,我替她给你赔不是。”
即这样说了,此人必是刘钰无疑,亦恭敬作揖:“见过钰二爷,是我不小心撞了奶奶,该我赔礼。”
“听我母亲说,你们两家早相识的。”
“顾家和齐家是世交,小时候和奶奶一起从过业,后来又一道坐过诊,阿元小时候总得病,我也看顾过,不知如今可好了。”
早在若芯进府之前,刘钰就派人细打听过齐宏毅,此人一直照顾若芯母子,时不时的去清河看顾她们,也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小时候便要做亲的,更听说,当初在清河,这齐宏毅扬言能接受阿元,要娶若芯。
听他说起阿元,刘钰愈发不受用,他喉头发紧,两手攥拳,面上却不露声色道:“在自己家里,吃穿一应周全的很,自然都好。”
齐宏毅道:“只是今儿没见到阿元,倒有些遗憾。”
说罢抬眼去看刘钰,话说到这里,刘钰该不会拒绝他想见阿元的意思。
刘钰没想到这人这般难缠,不甘示弱的摊开来说:“齐太医的意思是想见阿元,还是想和若芯叙旧。”
被刘钰说穿,倒叫齐宏毅有些发讪,都传这钰二爷精明非常,此时见了,果不一般,可他却不肯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坚定道:“不知可否?”
刘钰像被什么堵上了,总觉得被人摆了一道,可又挑不出错来,犹自逞强道:“自然,我叫人在我院里摆酒,你们好好叙上一叙。”
这看诊之人哪有吃酒的,刘钰这般,是不想让他见若芯的,心里虽想着见或不见又如何,嘴上却道:“二爷盛情,不必如此,若芯不喜吃酒,我只看看孩子,跟她说几句话就好。”
刘钰眉头拧了拧,话到此处,他若拒绝,倒显得小气,遂咬牙道:“好,我叫她带了阿元去门上送你。”
齐宏毅满意的冲刘钰拜了拜,想这刘钰并不像外头传的那般,倒也通情达理,被人引着走了。
第40章
人才走, 刘钰整个人狂躁起来,两手握拳在院子里转了半日,想立时找人练练才能解躁,他怎么就脱口同意让若芯去见他了?他到底在想什么?想看看他们之间还有没有情义, 还是想看看顾若芯见了她会不会哭哭啼啼。
来往的丫头婆子见钰二爷在院子里黑着脸待了半日, 都不敢靠近。
好一会儿, 刘钰才叫外头的小厮去抱了阿元来,又忍气进了他祖母的卧室。
卧室里笑声正浓, 四散着站满了刘府的主子丫头, 陪老太太说笑,王氏早已吃过了药,坐在贵妃榻上,等药劲沉一沉再去睡, 虽一脸病态,却精神尚可的搂着刘锐逗着,抬头见刘钰一身煞气的走进来, 嗔道:“你这孩子, 黑着个脸, 谁又惹你了。”
刘钰并未答话, 眼神定在若芯身上, 冷着脸咬牙切齿道:“你出来。”
若芯见他这般骇人,哪敢出去,下意识的往康氏身后躲去,这一躲好死不死的将刘钰才压下去的火又勾了出来, 他极利索的越过众人, 一把抓住若芯, 将她拖出了卧室。
众人见状俱是面面相觑, 早听闻那小门户的姑娘不叫钰二爷顺心,这般将她拉扯出去,怕不是好一顿责骂,王氏见刘钰这般没规矩,一脸不悦的扫了扫康氏,康氏极不自然的笑笑,道:“这,这两孩子闹别扭呢,老太太别管他们,过不一会就好了。”
说罢,扭过头对娟娘低声道:“你去瞧瞧。”
刘锐听了他母亲的话,对祖母道:“芯姐姐才不敢跟我二哥闹别扭呢,都是二哥,总欺负姐姐。”说罢脸埋进王氏怀里,怕他母亲教训他。
王氏见怀里的小孙子讨喜,这才缓和了脸色,逗他:“你这小鬼,你又知道了,方才你哥哥欺负你姐姐,你怎么不拦着。”
刘锐调皮道:“我不敢惹二哥,二哥揍我。”
王氏呵呵笑了两声,揉了揉怀里的小人:“你二哥打小就不是个能吃亏的主儿,你老实些,可不许学他,否则,否则……”
说着顿了顿,方才缓和过来的脸色又沉了下去,低了声音自语道:“否则自有那命里的人来收拾他。”
旁人听不真切,康氏离得近,听了个清楚,被这话激的心头一颤,她忽发起慌来,老太太这话正正叫她警醒,日后可不能再由着她儿子胡来,她已没了一个儿子,要不是刘钰争气,她早郁郁寡欢,又同她夫君貌合神离了,怎能有现在这般体面日子过,她心里转着,又细细的替她儿子盘算着,咬牙想到,任他是谁也不能挡了她儿子的道。
众人听了刘锐小孩子般稚气的话,都笑了笑,屋里又热闹起来。
若芯被刘钰拖出慈园,挣扎不下,在慈园门口使劲推开他道:“你做什么。”
刘钰气道:“做什么,带你去见你那相好的。”
见他这般喊出来,若芯惊的都要站不稳了,慌着四下去看有没有人听见,气道:“你胡说什么。”
刘钰直盯着她的眼睛看,见她惊慌失措,更是恼:“我胡说,我哪句胡说了,我问你,你方才失魂落魄的干什么去了,受了伤,学那园子里的畜生,自躲起来舔伤口去了吧,你们不都是学医的么,治好你自个儿了么,啊。”
若芯见他说的越发过分,心里又急又气:“你别再胡说了行不行,我,我不过出去走走。”
刘钰指着慈园的方向怒道:“老太太太太在里边,你一声不吭的出去走走,哪个教你的规矩,真以为自己是主子奶奶啊,爷不过抬举了你两日,倒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他心里不痛快,自是哪句狠便说哪句的往她心口上戳,更不管会不会伤了她。
若芯瞪大了眼瞧着他,难以置信的推开他,气道:“我什么时候是主子了,什么时候是奶奶了,谁又稀罕你抬举了,你可真是个做爷的,一不痛快了就只知道欺负我,这样的本事才叫人叹服。”
刘钰被若芯兜头骂了,怒道:“你敢再说一遍。”
就在此时,阿元救火似的跑过来抱住刘钰道:“爹爹,咱们去哪呀。”
刘钰见孩子过来了,强压住心上的怒火,旁边不远处石头欲言又止,刘钰发泄般冲那小厮怒喊:“什么事,说。”
石头上前哆嗦着回道:“齐,齐太医已经在门上等了多时了,问,问若芯姑娘和小少爷还,还去么。”
刘钰瞪过去骂道:“给老子滚。”
说罢,抱起阿元朝二门走去,见若芯没有跟上来,转头瞪她:“还不快走。”
莲心见状上前扶了若芯,二人落了一大截的跟在刘钰身后,去了二门。
阿元见了齐宏毅,满面春风的跑过去,钻到他怀里:“齐叔叔,阿元好想你。”
见阿元同齐宏毅如此招呼,刘钰心里早已溃不成军,原来,原来孩子对着他日日挂在嘴上的想你,并不是因为他是他的爹,而是被他娘教的,去讨好另一个人吗。
齐宏毅抱了阿元,亲昵道:“你这个小鬼。”
阿元高兴,道:“叔叔,叔叔,你能不能经常来找阿元啊,阿元想听山里的故事,只有你会讲。”
刘钰喉头一紧,他竟不知阿元喜欢听故事,若如此,他着人请十个说书先生就是了,他心里落寞,不觉自怜自叹起来。
好一会,若芯才跟过来,脸上神色戚戚,刘钰咬牙看着她这幅要死的样子,心里暗暗咒骂,若这二人有什么言语不当,叫他丢了脸,杀了他们也未可知。
齐宏毅对若芯拜道:“劳烦奶奶来送我。”
他一直以为若芯该是刘钰房里的一个姨娘,再不能直呼闺名,只能依着规矩叫她奶奶。
若芯听了那句奶奶,心口抽疼了一下,不知是方才同刘钰吵的疼,还是见了齐宏毅追忆往事的疼,她忍着不让她自己掉泪,怕刘钰发作起来,彼此难堪,只哽咽道:“你心里记挂着阿元,我很感激你。”
齐宏毅道:“匆匆一别,没想到阿元都长的这样高了。”
刘钰在侧,齐宏毅想问的都问不出口,只能道:“我前几日去清河采药,你外祖母还问起你和阿元。”
若芯这才抬头看他,只见他眼里似是带了些沧桑,一年未见竟老了许多,想他日常最重保养,是经了什么事竟显了老态,不似从前神采飞扬。
“外祖母身子可还好吗,你再去时亲口告诉她,我和阿元都好,别叫她老人家惦记。”
齐宏毅道:“你放心吧,你外祖母身子骨不错,我把炮制的几味药材都给了她。”
又道:“你去年管我要的书,我寻到了,今日没带着,过几日让我父亲给你稍进来,只是不知你可还看。”
这话有些深意,若芯自然领会,心里酸涩,点头道:“我看的,不曾废弃,多谢你了。”
齐宏毅稍感欣慰,心里却依旧是说不出的苦涩,面前这个女孩曾是他一度想娶回家作妻的,如今却是别人的妾。
若芯见他神色微变,不由心里抽紧,只怕刘钰在旁吃味,送客道:“今日不早了,替我问伯父伯母安,我和孩子一切都好,不用记挂。”
齐宏毅拱手:“奶奶保重,在下告辞了。”
说罢又朝刘钰一拱,道:“二爷留步,告辞。”
摸了摸阿元t的头走了。
刘钰也不理若芯,抱起阿元便往钟毓馆去了,好一会若芯才慢慢的挪回钟毓馆,她心里难受,回来后一头钻进了内室,眼泪再忍不住直掉了下来。
刘钰将阿元交给乳娘,见若芯迟迟不回来,早已气极,又见她自顾自的去了卧室淌眼抹泪,整个人暴跳如雷,指着她骂:“你哭什么哭,想跟着他一起出去是吧,觉着爷挡了你的道,叫你们有情人不能在一块儿了。”
若芯又哭又气的浑身发抖道:“二爷英明,安排这一出好戏,又听得清楚,是嫌我唱的不好,没叫你满意么。”
“你做这样子给谁看。”
“你想让我作出什么样子来,倒是告诉告诉我,别总叫我猜成不成,二爷还不知道吧,方才老太太还夸我来着,说我被教的很像样子,还要抬我做姨娘呢,我如今这幅样子还不是被你和你府上逼出来的,既如此,又为何没见你满意,还要这般折磨我。”
说完还不解气,一把抓住刘钰的衣裳,瞪着他道:“分明就是,分明就是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可我还不是强忍着,事事不由心,还要被你百般羞辱,总寻衅我的不是。”
刘钰见她如此理直气壮,想她以前何时如此过,寻常同他多吵几句都嫌烦的女人,却因为一个外男,忿忿不平又义愤填膺的说了这一大篇话,更是气极,抓住她的肩膀怒斥道:“呵,你强忍着什么,啊,想与那人做学问,做你的菩萨,维系你那清高,是嫌我府上拘了你,你好抱负啊,合该做大相公去,你拿着那劳什子书日日看夜夜看,爷说过什么没有,你每日泡在后院,在园子里倒腾那些东西,爷可曾干涉过你,如今倒好,你那相好的说了你两句不上进,告诉你,别不识好歹,阿元可也不缺你这位娘。”
气的一把推开她,挥手砸了一桌的琉璃盏,卧室里满地狼藉。
若芯实在难受,抚着胸口呜呜咽咽的哭着摇头,自言自语道:“阿元,又是阿元,我不要阿元了,我不要了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