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程老板啊,想见你一面可不容易。”黄传宗脸色不怎么好,外裳下的胫衣被鹅拽的差点滑下胯,腿也被拧了几口,他青着脸说:“你家养的鹅性子挺……厉害。”
“它们在山里散养着,性子野了,黄老板别跟扁毛畜牲计较,它们不认人,谁都撵着咬。”程石提起刚撒下没多久的渔网,撑着长杆往岸边去,走上堰埂问:“是去我家喝杯茶,还是在这边转庡?转?”
“摘个果可行?”不等他回答,黄传宗摘了个红了大半的桃子,他看了眼在堰里游水的鸭子,从随身带的水囊里倒水洗了下,“你这里搞的挺好啊,什么都有了。”
程石知道他的来意,随着他的意带他转了转,遇到在林中捡鸡蛋的杨柳,他让她忙她的,不用来招呼。
林中光线稍暗,白花花的蛋随意的散落在凹陷的草窝里、松针垫着的土坑里,裸露出土层的褐色树根交错缠绕,空隙里填着一窝蛋。黄传宗在脂粉堆酒肉桌上早已练就了世故的眼和油腻的心,如今看到这些,心里竟还能感到惊喜和新鲜。他从树枝上取下个篮子,弯着腰在草丛里翻找,见程石仗着身高在树枝桠间捡蛋,也踮脚往树上看,“你家的鸡在树上做窝了?跟山里的鸟雀学的?”
“或许吧。”
鸡群悠闲的在松针覆盖的土里刨虫,或是炸着毛打架,人走在其中它们怵都不怵,从身边捡蛋它们也不在意。几只毛色似麻雀的短尾母鸡从水沟里走上来,咯咯两声,一群同色的小麻鸡从茅草丛里钻了出来。
“这是野鸡?你养的还有野鸡!”黄传宗直起身,野鸡尾巴短,行似锥形,毛色偏乌加麻点,他的酒楼里每年或多或少也会收到野鸡,他不会认错。
“是野鸡,估计是被鸡群引来的,也可能是躲难过来的,来了就没走。”程石看着那群小麻鸡笑乐了,“你上来时啄你的那群鹅厉害,有它们在山里,黄鼠狼和蛇不敢过来,没蛇没鼠地方又大,又不缺吃的喝的,就有客拖家带口搬来久居。”
黄传宗啧啧几声,回过神也开始说起正事,走这一遭他也没了先前的打算,好商好量地说:“之前你说每天供我一二十斤鱼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
“那从明早你可就要给我送货,除了还没长成的草鱼黑鱼,其他的鱼我都要,泥鳅黄鳝也要,价钱就按你在外的卖价。”黄传宗说的很痛快,指着篮子里的鸡蛋说:“鸡蛋也要,这几天的鸡蛋你就别往外卖了,都供给酒楼,先让我把之前的鸡蛋换下来。”
程石琢磨了一下,“顶多五天。”
“可。”黄传宗在松树根下看看,“以后有松乳菇了也给我往酒楼送,你家的鸭可有下蛋的?鸭蛋也给我送些去。鸡鸭鹅打算什么时候卖?有多少我收多少。”
“这个以后再说。”
送走黄传宗,程石去跟杨柳说了一声,继续下堰去撒网。
而黄传宗下山后没离开,他盯着这座有他几个酒楼高的山,琢磨了片刻找了个村里的老人问情况,结果山脚下就只有那一口堰。
他的打算再次落空,若是仿造程家的路子走,不仅要买山还要开堰,另外还要雇人在山里住着,粗略一估计,投进去的银子可不少。而且还有程家在一旁拉扯着,他的山没种松树没松乳菇给鸡吃,也卖不出高价。
唉,难得的一条发财路,生生被劈断了,还动不得他,黄传宗无力叹口气。
*
桃子熟了,葡萄也熟的七七八八,装鸭蛋的缸也满了,坤叔急着要回县里,刘婶子跟他一起走,自然也要收拾包袱。
“说实在的,我也想像老头子一样长住这里,这是我这几十年过的最轻松自在的一段日子。”刘婶子有些舍不得,日日在山里打转,鸡鸣而起,日落而歇,喂猪捡蛋,一日三餐,简单又自由,不用看人脸色,不听人嚼舌根。她拍拍老姊妹,说:“这才是人过的日子,不吵架不生气,你家里没拖累就安心在这照顾俩孩子,阿石他是个有良心的,小柳人也好相处,除了一天三顿饭他们也不管束你,想种菜种菜,想捡柴捡柴,这可比回县里看儿女脸色吃饭不知强多少。”
“既然喜欢,以后不忙了再来呗。”杨柳无意听到两个老太太的谈话,拿着桃儿走过去,“反正刘叔在这儿,你想来就来,吃的住的都不用你操心。”
“生了三个不成器的儿子,都催着让我回去看孩子,不知什么时候能闲下来。”刘婶子无奈摇头,“你过来是找我们有事?”
“噢,是想给你说我跟阿石明天也去县里,他打算天不亮就动身,你明早早点起来。”
人都走了,除了供给酒楼的,鱼和蛋自然停卖几天,按程石说的,要勾勾他们肚里的馋虫。
作者有话说:
明早见哈
第七十九章
六月尾的天, 日头烈如火,在太阳下晒一天能脱层皮,端午前姜大舅没带走的木篷车派上了用场。
鸡鸣打破黑夜的桎梏, 刚至五更天,窗外还漆黑一片, 而村西头的程家已经热闹起来了。
坤叔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给牛马饮水, 完了把昨晚割回来的草倒槽里让它们先吃饱肚子。
后院亮起烛火,杨柳醒了又闭眼趴薄被上,起的太早, 眼睛又干又涩,脑子里也昏昏沉沉的。程石穿好衣裳看她一眼, 拿了蜡烛开门出去剪葡萄,为了让水果更新鲜, 葡萄和桃子都是早上起来现摘。
一层葡萄一层麦秆,直至装满一筐,程石才吹灭蜡烛往前院去。
隔壁蒋家有人出来上茅房,听到动静隔墙问:“割麦都没起这么早的, 你家今天有什么事?”
“嗯, 打算回去一趟, 趁着凉快早点走。”程石提上筐出门去西堰摘桃子, 他刚走到山脚,松树林里的鹅立马闻声而叫。
刘婶子听到动静提着包袱出来,对身后的人说:“阿石来摘桃子了,我这就过去。”
天上的星子似乎像蜡烛一样,烧了整夜, 光亮渐渐暗淡, 林中更是漆黑, 刘老头点燃灯笼里的灯芯,接过她手中的包袱说:“走,我送你过去。”
“我这回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没人盯着你,你吃饭可别糊弄,注意着你的老腰,可记得别动作太大又伤着了。”
唠唠叨叨的说话声随着脚步声一起远去,西厢房里的老头睁眼看着窗,听着床里侧小儿子的呼吸声,他动了动右手,闭上眼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嘎嘎嘎——”
“咯咯咯—咯——”
人从松树林里穿过,鹅群的骚乱惊扰了枝头的公鸡,花尾巴公鸡飞下树,嗓子里发出沉闷的咯咯声,在地上乱转了几圈又拍着翅膀飞上树。
多了两个人帮着摘桃,片刻的功夫,两个竹筐就满了,程石挑起扁担脚步沉沉的往回走,刘家老两口走在后面。
春婶已经烧好了水,见人回来就招呼人洗手,“我这就把面条丢锅里,煮两滚就能吃了。”
程石把两筐桃跟装鸭蛋鸡蛋的篓子放一起,拍了拍裤腿上沾的杂草,刚准备问他媳妇可起来了,就见人端碗从月亮门洞走出来。前堂有烛火照亮,走近了才看清她穿着月黄色罗裙和嫩绿色短衫,腰间系着菊纹束腰,在这青黑的天色里,她比那星烛火更亮眼。
“我还以为你还在睡,什么时候醒的?”他走到她身边。
“你摘完葡萄我就爬起来了。”杨柳见多了个人,她绕过程石又去偏院拿了个碗,刚好春婶也把面条捞起来了,她顺手端起两碗卤子。
“你们先捞面,我还拌了个青瓜。”
一大早起来忙活,程石跟坤叔都饿了,他们自己动手捞面,拌上酱肉卤大口吸溜起来。
可能是起的太早,杨柳不大有胃口,闻着浓郁的酱肉香她还有些反胃,春婶拌的青瓜条倒是还能吃点。
程石捞第二碗面时看到她碗里的面条动都没动,捞面的动作一顿,“怎么不吃饭?不饿还是不舒服?”
她现在要说不舒服,他估计立马能说不回去了,杨柳挟了根青瓜条喂嘴里,摆手说:“你吃你的,我不饿。”
程石认真瞅她一眼,“到镇上记得买些吃的。”
杨柳点头。
吃了饭,坤叔出去牵了牛马回来,他跟刘栓子合力把木篷车套在牛马的背上,再抬着五篓鸭蛋一篓鸡蛋小心地放牛车里。两筐桃和一筐葡萄放在前面的马车里,这么一放,剩下的空地勉强能挤两个人。
刘婶子过来看看,又去看了眼牛车,说她坐牛车里,正好也能扶着篓子别歪了。
都装好了,程石回后院换下脏鞋脏裤子,锁上房门在院内扫视一圈,大步出门。
这个时候村里的人才刚开门放鸡鸭出来,见程家门外的牛车马车,走出门问:“这天还没亮,你们这是干啥?”
“回县里一趟。”程石扶杨柳上车,再把手上的包袱递给她,回头跟春婶说:“家里的事都托付给你了啊,搬卸东西你找刘叔,遇上事了你去找我丈母娘。”
转口又交代刘栓子要看好山里的水里的,“我大舅兄下堰撒网捞鱼的时候你站堰边看着他,再忙都要陪着,别让他掉水里出事了。”
“你放心,我们三个老家伙又不是没经过事的。”刘栓子摆手,“快走吧。”
刘婶子在车里听到他急哄哄催人走,扭身探出窗呸他,“个没良心的。”
坤叔听到笑了,他举起鞭子朝牛屁股甩一鞭,牛哒哒跟上前面的马车,“走了啊,看好家。”
路过杨家门口,早早起来等着的杨母听到声提着个大包袱递上车,这是她给小儿子准备的。
马车到了镇上,天色才放亮,街上还没什么人,卖包子的大娘也才刚蒸出头一锅包子,程石跳下车辕,问包子是什么馅的,“韭菜鸡蛋的吃不吃?”
杨柳在车里蹙了蹙眉,“行,你买几个吧。”她不吃到时候他们也能吃。
马车里有葡萄的甜香和桃子的清香,用油纸包着的五个包子一递进来,韭菜味霸道的冲散了水果的清甜,杨柳立马把包子又推出去,“放后面车上去,我不喜欢这味儿。”
“什么味?不挺香的。”程石嘀嘀咕咕,“那你要是饿了可要吭声,我再给你拿过来。”
“噢。”
继续赶路,车轮碾压在路面上发出笨重的辘辘声,车底板也吱呀吱呀的响,黎明的清风阵阵,杨柳趴在包袱上沉沉睡了过去。
……
“小柳还在睡?她怕是饿了,你把她喊醒问问。”
杨柳醒来就听到这句话,马车停了,她甩着酸麻的胳膊坐起来,外面的日头已经快到头顶了。
“什么时候了?到哪儿了?”腿脚酸麻,她一时动不了,趴在车窗上伸手要程石手里的水囊。
“估摸着是巳时中,快到风林镇了。”程石把水囊递给她,她睡的快有两个时辰了,中途喊她她也是含糊应一声继续睡,要不是见她脸色红润,他都怀疑她病了。
“饿了吗?”他问。
缓过那股子酸麻,杨柳开车门下去,站在车辕上大大打个哈欠,睡了一觉精神大好,胃口也来了,闻到韭菜鸡蛋香肚子里就咕噜叫。
“快给我,饿死我了。”
等她填饱肚子,程石再领她去小解,见她走路劲劲的,见个花蝴蝶还拽他去看,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他这才算放下心。
赶在晌午前进入枫林镇,牛马要喂食歇息,人也要吃饭,而又正值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程石在客栈要了三间房,歇了个晌才又继续赶路。
牛车速度慢,为了迁就它,一直到日落西山,两辆车才穿过城墙。
“这个时候要是在咱们村已经凉快下来了,城里还好晒好热。”杨柳钻出马车坐车辕上,她这一路没怎么受罪,就是赶车的挨晒,身上的衣裳汗湿了又晒干,晒干再汗湿,喝了四水囊的水,啃了两颗桃,男人的嘴唇还是爆起了干皮。
程石点头,是没在村里舒服。
快关城门了,这时候多是出城的人,逆着人流车马的速度快不了,一直到拐进巷子,人才少了些。
这时候天已擦黑,巷子里飘荡着饭菜香,长风武馆的门还开着,刘婶子就在这里下车,她过来跟程石和杨柳道别,邀小两口改天去她家吃饭。
“阿石也回来了?你娘刚回去没多久。”武馆里的人出来搬鸭蛋,留了两筐在车上,也带走了坤叔。
天色已晚,杨柳往武馆里看一眼,打算明天再来找小弟。
夫妻俩一人牵马一人牵牛,笑着跟街坊邻居说话,快到家了看见姜二舅出门,程石喊了一声,“二舅,你的伤都好了?”
“阿石回来了?怎么没提前捎个信?”他的嗓门大,屋里的人也听见了,程家的老仆赶忙出来拆门槛。
走近了杨柳才发现二舅走路还有些瘸,人也瘦了许多,好在精神头还不错。
“腿还没养好怎么就跑出来了?”程石过去扶着他,“其他的伤口可长好了?腿是怎么回事?能养好吗?”
“放心,瘸不了。”姜二舅冲杨柳笑笑,“这大热的天一路奔波回来,可辛苦了。”
“不算辛苦,想着回来看看你们,当时您受了伤,因着家里离不了人我没过来,心里一直挂念着您。”杨柳见她婆婆出来了,喊了一声:“娘,我们回来了。”
“饭可好了?我快饿死了。”程石没正经。
姜霸王瞪他一眼。
“赶路也累了,你们先回去好好歇一晚,有话我们明天再说。”姜二舅推开外甥的手,“你老舅还没七老八十,能走能蹦,不要人扶。”
老仆已经牵了牛马进院了,杨柳跟着婆婆进屋,叭叭地说:“桃子熟了,葡萄也熟了,我们摘了几筐送来,让你跟舅舅外祖和表妹表嫂都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