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生公子
这一切秦瑨都看在眼中,欣慰的同时竟又多了几分心疼。因而每当她因为身体不舒服闹些小脾气的时候,他便尽量多克制几分,不再与她过多争执。
一来二去,君臣之间的关系和睦不少,也不知算不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眼下秦瑨在屋里守了一会,见姬瑶睡熟了,方才起身,蹑手蹑脚的往外走。
殊不知姬瑶浅眠,微弱的关门声还是吵醒了她……
从客栈出来,秦瑨默默穿梭在街头巷陌,脚步很慢,时而四处打量,但又显得对周遭非常熟悉。
走了很久很久,不知绕过多少路,最终停留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巷口。
黑云压城,疾风骤起,很快就要下雨。
秦瑨站在巷口斟酌许久,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适才举步走进去。
巷子很久没人进来过了,石板青苔密布,缝隙里长满杂草,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窸窣声音。
尽头是一间年久失修的落魄宅院,门匾上的字迹早已看不清晰。双开大门朱漆剥落,一把铁锁锈迹斑斑,关住了里面的光景,唯有那门楼巍峨耸立,飞檐翘角,依稀能看到这座宅院往日的辉煌。
秦瑨站在宅院前,整个人像灌了铅一样,直勾勾地盯着紧闭的门扉。
他太过专注,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人靠近。
“瑨郎,你在这做什么?”
直到幽幽女音响起,秦瑨这才如梦方醒,惊愕的看向身边人,“你怎么跟来了?”
他似有些嫌怨,姬瑶嘴一瘪,生气道:“我才不想跟着你呢,谁让你一声不吭的就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客栈,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待的起吗?就要下雨了,我最怕打雷了……”
秦瑨自觉理亏,语气较之方才柔软下来:“是我对不住了,我以为你会多睡一会,这才出来透透气。”
瞧这话说的,好像跟她在一起很压抑?
姬瑶冷冷一哼,不再理会他,转而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荒宅上。
方才她一路尾随,秦瑨没有逛花楼,也没有吃独食,而是来到了这个废弃之地……
她禁不住好奇:“这是哪儿?”
秦瑨神色一滞,沉郁的目光掠过长草的门楼,落在那看不清晰的门匾上。
片刻后,他微咽喉头,“这是我家。”
“你……你家?”姬瑶瞪圆眼睛,难以置信地寻睃起周边,“不可能吧?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秦瑨的过往她并不清楚,只知他是山匪出身,官薄上对他从军之前的记载也是少之又少。
如今他已是侯爵身份,即便曾有祖宅,那必定也是富丽堂皇,绝不会像这样破败不堪。
这里人迹罕至,好像是一座不详又孤寂的鬼宅,怎么会是他家呢?
对于她的疑问,秦瑨并没有正面回答,俯身抱起她,行至高墙边,一个垫步飞身而入。
眼前的这座宅院极大,与张府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四周游廊雕梁画栋,假山奇石繁多,正堂宏伟,其后层台累榭,别具一格。
只可惜没了人烟,加上年久失修,丢失了峥嵘之气,倒显出一股衰败凄迷的美。
“你在这等一下,我到后面看看。”
秦瑨抬步要走,手却被姬瑶紧紧拉住。
这鬼地方,她才不敢一个人待着。
她仰头凝视他,眉眼蕴着一丝祈求的意味,“我跟你一起去……”
秦瑨往后院的方向一瞥,略有为难,“你确定?”
“嗯。”姬瑶小鸡叨米似的点头。
眼见她不肯独自待着,秦瑨无可奈何,只能顺势攥住她细嫩的腕子,牵着她朝后院走。
秦瑨低声道:“一会不管见了什么,都不要害怕。”
“好……”姬瑶如是答着,心头彻底没了底。
单看这座宅院已经足够阴森了,里面究竟还藏着什么可怖的东西?
宅里内门全部没有锁,两人一路畅通,进入后宅,往西一拐,来到一处幽静的院落。
天上黑云又沉坠几分,光线愈发暗淡,如濒临暮色。
姬瑶发现这是个凌乱不堪的花园,刚要放松警惕,苍穹突然划过一道闪电。
就是这片刻的光亮,让她彻底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草木深深中,竟是一座座的坟包!
第28章 故乡
◎不负吹灰之力地搓磨着他。◎
“啊——”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姬瑶尖叫着扑进秦瑨怀中,死死抱住了他。
秦瑨早有预料,顺势揽住她的腰肢,安抚道:“别怕, 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家人?
姬瑶怔了怔, 泪眼婆娑的凝向他, “为什么……把他们埋在这……”
“为什么……”
秦瑨的眼神略微涣散,随她嗫嗫自语。
好多事压在心头,压了许多年,终究还是要找个释放的缺口。
他合上眼,关住眸中的凄凉,再睁开时一切又恢复平静, 引着姬瑶来到回廊之下。
两人面对着林立的坟包,比肩而坐。
这件事, 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庐州地处上州,商贸发达, 而秦家曾是庐州最大的布商, 生意红火,日进斗金。
那些年月,秦家风头无两, 很多同行都想与其兼并,共用一个销贩水路, 其中心劲最大的就是江氏。
江氏在庐州算是名门望族,其父曾是英国公的门生,屡屡受其庇护。
然而秦父知晓江氏做生意不守规矩, 并没有给他面子, 为了家族的发展, 屡次回绝了江氏的提议。
一来二去便惹的江氏嫉恨。
那是一个春夜,庐州众商行在春喜楼聚宴。江氏酒后再次因兼并之事跟秦父起了龃龉,嚣张放话:“秦昭,你给脸不要,给我等着,我要让你们秦家下地狱!”
江氏当众挑衅,秦父并没有过多理会,转而带着秦瑨离开了宴席。
彼时秦瑨刚满十三,还是个温柔内敛的小书生。
回府的路上,他望着在马车内沉默的父亲,不免心生担忧,“父亲,江氏如此嚣张,会不会真的对我们动手?”
秦父宽慰道:“不要杞人忧天,他酒后乱言,作不得数。你且好生读书,凡事有父亲在,无需你操心。”
饶是如此,翌日秦父就寻了个由头,将秦瑨打发到随州旧友家游学。
秦瑨那时心性单纯,在随州乐不思蜀,生活起居皆由姆妈照顾。
不曾想两月后,秦家犯事的消息不胫而走。
秦瑨慌乱之下四处打听,原是官兵查出了他们在布匹里夹带私盐,不过一天时间,罪名就做实了——
秦家贩私盐,重典处置。
那个晚上,旧友冒着风险送秦瑨出城,为其打点好了一切,只为留住秦家最后的血脉。
然而秦瑨始终不肯相信这个噩耗,他的父亲一直本分营生,哪怕少赚一些,也从未偷奸耍滑过。
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路上,姆妈声泪俱下的安抚秦瑨:“瑨郎,你别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你就是姆妈的儿子,生活可能会苦一些,但姆妈会供你科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秦瑨哪还能听得进去?
他把所有财物留给了姆妈,写下书信让她好好安度余生,连夜离开,快马加鞭悄悄回到庐州,趁着守卫松懈之时混进城中。
可惜他来晚了。
这次行刑速度非常快,秦家男丁早已在庐州城外示众斩首,女眷则就近诛杀在宅内。
秦家家产已经被抄,宅院成了一个空壳。
后院里横七竖八撂着死尸,无人敢来处理,其中就有秦瑨漂亮的阿娘,变成了一具散发恶臭的腐物,衣不蔽体。
“阿娘……阿娘……瑨儿回来了……”
秦瑨跪在地上,痛不欲生。
他不敢想象秦家女眷在最后都经历了什么,只能含着泪,忍着呕吐,把尸身一具具埋在了后院,心里恨极了江氏。
一定是江氏!
一定是他干的!
除了他,谁都没有这通天的本事!
离开庐州后,秦瑨想去长安击鼓鸣冤。
可他身无分文,面皮又薄,不愿沿街乞讨,差点饿死在路上,还好一群山匪救了他。
山匪头目是个年轻汉子,名叫田裕,生的人高马大,好心收他为义弟,给他吃穿,教他习武。
秦瑨本是个抓笔杆的,不通武艺。为了报仇,他不分昼夜的勤学苦练,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曾经细皮嫩肉的手很快就长满了老茧。
无论烈日当空,还是数九寒天,他都没有休息过一天。
就这么过了两年,也许是上天怜悯,秦瑨在出任务时竟遇到了江氏的商队。
山匪劫路,天潢贵胄亦不认。
一片乱象里,秦瑨将江氏逼进河边。
江氏不会水,吓得跪在岸边,战战兢兢祈求:“你放过我吧……我父亲是英国公的门生,可以给你很多钱,比你当山匪拿的还多!”
秦瑨带着傩鬼面具,眼里凶意昭昭,“若不是拜你所赐,我也当不了山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