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生公子
夜幕之下,火光映射。
巍峨的宫城徘徊着刀剑铿锵有力的争鸣,还有将士奋力的嘶吼,恍如人间炼狱。
秦瑨作为主将冲锋在前,画戟挥舞间直取人性命,稳准狠厉。
傩鬼面具下,他一双眼睛堆满沉郁,煞气极重,厉喝道:“陇右军清君侧!缴械不杀!”
周围将士阵阵呼应。
“缴械不杀——”
“缴械不杀——”
再他们身后,一对精兵护送着金銮徐徐踏进大明宫。
金銮内,矮几上的香炉散发着袅袅香烟,里面宁静安逸,和外面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姬瑶端坐在软塌边缘,头戴冕冠,一点一点剥着陇右带过来的葡萄。
为了安全起见,金銮四周全部被木板封死,饶是如此,外面的厮杀声还是不断顺着木板罅隙涌进她的耳朵。
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嫣红的指尖却在不断颤抖,好不容易剥好葡萄,晶莹剔透的果肉送进口中,味道竟是苦的……
外面是男人们的交锋,抛头颅,洒热血,各为心中的信念。
然而,这几乎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役。
许扈落荒冲进偏殿的时候,已经瞎了一只眼睛。
“陛下,快逃吧!”
倒戈的官员早已吓得面色如土,他们没想到陇右军这么快就来平叛了,先前就好像瓮中捉鳖,只等他们上钩。
众人悔恨莫及,可惜为时已晚。
汝阳侯更是胆小,眼见宁王大势已去,自己站错了队,他没有请示,慌不择路的往外跑。
谁知还没踏过门槛,一柄利刃隔空横出,瞬间抹了汝阳侯的脖子,血溅了丈余高。
阿麟踏着血进来,冷眼堵住出口。
“逃?那是做梦!”宁王仰头大笑,“懦夫才逃!谁敢再动摇军心,杀无赦!”
眼见宁王近乎疯癫,在场的官员俱是心如死灰,有甚者已偷偷尿湿官袍。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禁军彻底丢盔卸甲。
许扈来报时,宁王不甘心的咬破了舌头,满嘴血腥味顿时让他心头的忿恨达到了顶点。
这皇位既轮不到他,那不如与他一同毁了吧。
想到正殿关着的那群人,宁王狰狞道:“烧了宣政殿!逃!”
转眼的功夫,宣政殿门外火光冲天。
宁王一行人本想借着大火的掩护偷偷逃出大明宫,不曾想刚踏出宫门,即刻就被陇右军围拢。
秦瑨立与众将士之前,凝着冲天火光,恨的咬牙切齿。
不待宁王诸人反应,他抬起手中弓/弩,不假思索的扣动扳机。
弓/弩力道极大,箭矢刺破空气,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啸,狠狠刺穿宁王的大腿。
宁王尚未来得及反应,直到倒在阿麟身上,方才疼的眼前一黑。
他身后的官员登时慌了,各个抱头蹲在地上。
借此空档,秦瑨高声吩咐:“速去灭火!”
为防叛党狗急跳墙,毁了宫城,卓骁早有准备,得令之后迅即派人取水,朝宣政殿飞奔而去。
阿麟和部分残军拖着宁王向殿后跑,疏不知陇右军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火把幢幢,摄人心魄。
宁王忍着疼,扶墙而站,气势仍然不减:“秦瑨!你这乱臣贼子,胆敢起兵造反!”
一盆脏水泼出去,秦瑨望着他染血的龙袍,心觉甚是可笑,隔着夜空,遥遥喊道:“宁王大逆不道,南巡时派人行刺陛下和朝廷命官,如今逼宫篡位,证据确凿,罪其当诛!陇右军奉上谕前来长安剿灭反党,凡缴械者皆不杀,其余,斩!”
“是!”
众将士早已杀红眼,饿虎扑食一般朝反党扑过去。
*
宣政殿内,浓烟滚滚。
太傅和众官员躲在大殿深处,捂着嘴,俱是咳嗽不已。
他们不清楚外面是何形势,只知宁王想要与他们玉石俱焚。
太傅站在最前,将百官护在身后,以袖捂嘴,激励众人:“诸位同僚不要怕!不管今日结局如何,你我的抉择对得起姬氏江山,哪怕到了地下,我们自有言面去见先皇!”
凭着忠君的韧劲,他们苦苦支撑着。
只觉快要憋死时,宣政殿的朱门终于打开了。
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让他们的气道顿时轻快,众人皆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殿外,几名身姿魁梧的男人顶着浓烟而入,头戴挪鬼面具,甲胄上全是血迹,脚步踏飒,如神兵天降,威武迫人。
劫后余生的官员怔怔看去。
太傅亦眯起眼,在漫天烟尘中仔细寻睃着来人,片刻才道:“秦瑨?”
秦缙站在最前面,朝众人拱手揖礼,嗓音沉澈,隐隐有一丝混战过后的疲惫:“诸位同僚受惊了,宣平侯秦缙在此有礼了。叛军已被控制,还请诸位整顿衣冠,随我一同迎接陛下。”
*
姬瑶端坐在金銮内,不知何时,外面没了声响。
就在她焦躁不安时,周围的木板被人拆下,没多久便传来一道沉稳好听的官腔。
“反党已清,请陛下回宫!”
反党,已清。
姬瑶在心里默念,这一场荒唐,终于结束了。
她不知是喜是悲,拎起衣袍,走出金銮。
外头天色诡异,虾青色的苍穹细看竟有几分猩红。
挺拔如松的男人站在金銮前,头戴狰狞可怖的面具,其上沾满了干涸的血点。
饶是辩不清容颜,仅看面具中透出的双眼,深邃锐利,化成灰姬瑶都认得。
她的目光掠过周边,看到了张桃儿,田裕,还有高逊。
大家都健在,真是太好了……
在姬瑶暗叹时,秦瑨走到她身边,递上手背。
姬瑶登时回过神来,柔荑顺势搭上他手背护具,缓慢走下金銮。
如今的大明宫满地尸身,如被血洗一般,衬托着金碧辉煌的殿宇,天地之间一片惨象。
迎面而来的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五脏翻腾。
姬瑶紧抿着唇,毓帘之下小脸煞白。
她搀着秦瑨的手,赤舄稳稳踏过青石板上干涸的血迹,一步一步,走向被火掠过的宣政殿。
她素来明媚的容颜黯淡下来,在看到侯在宣政殿下的官员,不禁又生出一丝动容。
来之前,姬瑶曾以为支持宁王的官员会有不少,却没想到留下来的竟是大多数。
她信任的太傅在,英国公在,甚至她最讨厌的言官崔佐炀也在……
被烟熏火燎的他们,俱是满面黢黑,但目光却是坚定,有期盼,有庆幸,有雀跃,毫不掩饰的烙在她身上,立时让她红了眼眶。
秦瑨小心携着姬瑶,踏过汉白玉台阶,稳稳将她送到宣政殿门前。
天边在这一刻露白,黎明就要临近。
秦瑨取下傩鬼面具,率先跪地,朗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紧接而来,其后是立在大明宫的诸多将士,皆取下面具,踏飒而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震天,汹涌澎湃。
沾着血气的风恣肆掠过,姬瑶闭上眼,再次睁开时目光戾气乍现。
“诸卿平身!”
得到上佑,众人纷纷起身。
瞧见陛下全毛全翅的回来了,江言如负释重,英国公更是激动的热泪盈眶,频频用袖襴擦拭。
秦瑨始终护在姬瑶身侧,对她使了一个眼神。
姬瑶顺势看去,宣政殿西侧押解着宁王等叛党,其后还有缴械被俘的禁军。
姬瑶的脸色即刻沉下来,一个个清点着背叛她的朝臣,其中竟还有最会投她所好的镇国公。
忿恨如滔天巨浪,席卷姬瑶全身。
她攥紧手,愠怒道:“你们为何要谋逆?是朕给的尊崇不够,权势不够,还是金钱不够!”
她严声质问,无人敢回应。
等了许久,宁王方才虚弱开口:“姬瑶,与其问我们为何谋反,不如问问你自己,凭何坐在皇位上?”
冷冷的话语,不含半分情感。
姬瑶一时分不清,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那个疼爱自己的皇叔。
她怀有的,最后一分侥幸彻底泯灭,毓帘之下的眉眼浮出自嘲的笑意。
“凭何?”姬瑶略微一滞,声色突然急厉:“凭朕是姬式正统,凭朕命不该绝,凭朕现在站在这巍峨的大明宫里,朕就理应坐这皇位!”
她虽人小,发起脾气总会让人心惊。
而今面对这摊乱象,她面上青涩褪去,取而代之是让人望而生畏的狠绝,那是皇天贵胄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这才是一个皇帝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