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令杳
云烟听?他那声音,缓缓平静下来。不知他如何远在城外仍然得知燕珝的情况,但既然是大师,定然有些本事在身上,云烟放了心,问道:
“大师既然如此说了,想必……是有破解之法??”
“破解之法?么,”圆空看她?一眼,“不在我身上,而在,娘娘身上。”
“我?”
云烟指着自己,全然不知自己有什么本事,能?然燕珝醒来。
“老衲见娘娘额头有处伤口,可是受过?伤?”
圆空没有接话,而是换了个问题。
云烟压下心头紧张,点头:“去年摔落山崖,醒来……便忘了许多事。”
“忘了也好,”圆空一笑,“娘娘觉得忘了如何?”
云烟看着他那仿佛什么都知道的眼睛,不自主?地说了心里话。
“忘了东西……很是不安。”
记忆这种东西,在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宛如蒙上了厚重的浓雾。
她?在季长川,或是燕珝面前,表现得很好,极少询问从前,当然,燕珝也不可能?知晓她?的从前。
她?很少问季长川,怕他担心。
云烟其实很不安宁,就像风筝没有了风筝线,被世事这股风推着在高高的天上飞啊飞,她?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自己要往何处去,日子就这样,随着风的大小,她?也在高空之中起起伏伏。
可她?也想落地,想要踏踏实实地站在地面之上,不受风的影响,不被世事所惊扰。
她?没有从前,也看不到未来,特?别是现在……燕珝还那样躺在榻上。
云烟眨了眨眼,如实道:“没了记忆的时?候,很不安宁。但是……”
她?顿了顿,回望了一眼季长川。
季长川没有看她?,而是看向了那些乞儿,好像根本没有在听?他们?说话。
“心中许多时?候,浮浮沉沉,没个宁静的时?候,”云烟道:“是陛下,让我寻到了一片静谧之处,供我栖身。”
圆空点点头,“忘了的事情,就都过?去了。听?你的意思?,你也并不纠缠于?从前,对吗?”
云烟想了想,颔首。
“我不知晓从前的我究竟是何样的人?,认识谁,和谁交好,又和谁交恶。但现如今的生活我很满意,并不执着过?去,若能?想起来自然最好,想不起来……便如此也不错。”
她?道:“可能?也是想要逃避,我总觉得……我的过?去并不太快乐,若是想起来还不如现在,那就糟糕了。”
她?扯了扯唇角,对着圆空,她?很坦诚。
可能?是这个和尚从最开始就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在看到她?的同时?,她?就冥冥之中有种感觉。
此人?真的能?救他。
“面对不好的事想要逃避,是人?之常情。娘娘不必因此忧虑,或是贬低自己。”
圆空抬首,“瞧见娘娘过?得好,老衲也放心了。”
云烟没说话,他继续道:“想要让他醒来?”
她?点点头,“是。”
“不恨他?”
圆空声音上扬,像是面对着自家儿孙,声音慈祥又和蔼,“他将?你掳进宫,不应该……”
“恨的,”云烟垂首,有些丧气,“起初自然恨他,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或是自个儿死了都成。”
季长川缩了缩拳,最终还是松开。
他已经没有资格因她?而产生波动了。
付彻知幽幽叹息,抱着剑看向远方。
这些事情,对他这种直脑筋来说,简直是噩梦。他还是早些回去同他家娘子好好说话吧。
说起季长川也是他的大舅子,还不能?揍。
云烟的声音有些凝涩,她?像是很讨厌现在的自己,“只是我发现,好像恨也长久不起来,日日待在一处,总有些感情。”
“只是有些感情?”圆空端坐着,问得有些刨根究底。
云烟咬唇,有些不想说话了。她?本就是有些内敛的人?,让她?在这样多人?面前说着对燕珝的心意,怎么可能??
燕珝自己都还不知道呢。
她?纠结片刻,只能?道:“陛下心里的人?是旁人?,纵是我有什么感情,也不过?是替代品。便是喜欢、心悦,也比不上旁人?的。”
圆空摇摇头,轻轻叹息。
“娘娘总在贬低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的情感,更是看低了陛下的心意。”
他道:“但娘娘能?有这样的想法?,想来已经够了。”
“什么够了?”云烟道。
“唤醒陛下的心意,”圆空站起身来,轻拍身上的灰,“娘娘,将?那同心结交给老衲吧。”
云烟听?得云里雾里,但她?习惯了听?话,将?怀中好好护着的同心结递给了圆空。
“好了。”
圆空将?那同心结扔进一旁燃着的火中,火红的同心结被火舌吞噬,点燃。
云烟瞪大了双眼,“这……”
她?伸出手,想要去抓,可那同心结已然被火的海洋淹没,再也抓不住。
她?红了眼眶,“大师,这是何意?”
“既已同心,便不再需要这个同心结,”圆空束手,“因此结,陛下沉浸在从前的幻梦之中。但梦终究是梦,再美好,再痛苦,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此结消散,便再无幻梦。从火中开始,到火中结束,甚好。”
圆空看了季长川一眼,“你寻我所问之事已解。也让陛下,不必再担忧。”
季长川看着那烧得正旺的火,抱拳:“多谢圆空大师。”
云烟还未从方才那动作反应过?来,“大师是说,陛下是因为此结沉沦于?梦中?”
什么梦?
难不成同她?一样,也做了奇奇怪怪的梦?
陛下的同心结同她?有什么关?系,她?的结不是同季长川一道求来的么?
圆空没有回答,只是道:“如今已解,娘娘也不必多问了。”
他看向她?,宛如看着自己的孩子,满面慈爱:“快些回去吧,陛下等着娘娘。”
云烟还想问些什么,便见圆空摆了摆手,继续去施粥。
乞儿们?围着他笑,他拍拍那些乞儿们?的脑袋,“吃吧,吃吧,吃了好长高……”
“娘娘,”季长川叫住云烟,“先回去吧,陛下或许一会儿便醒了。”
付彻知倒是不知道什么梦不梦的,他比较怕季长川又给云烟拐走,出言道:“走吧娘娘,陛下醒来若要见娘娘,娘娘还未归可怎生是好?”
云烟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回首看着圆空。
“都不需要去看看陛下,在此处便能?解了陛下之忧吗?”
“大师或许就是这样,本事高强。”付彻知上马,调转车头。
云烟坐了进去,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圆空给她?的感觉,和从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像付菡,是第一眼就觉得亲近的姐姐,这样的姐姐教她?知识,引领她?向前,又是老师又是玩伴。燕珝是夫君,予以她?爱重的同时?,未曾将?她?圈养起来,而是放任她?自己成长。
可这位,瞧着便觉得亲近,如同自家长辈一般。而他看向她?的眼神,也像是看自己家的孩子,满是慈爱。
云烟靠在车壁,回程的途中,她?不敢再休息,只等马车停下便急急下车,小菊都未曾赶上她?的脚步。
到了燕珝的门前,她?稍稍平复着跳动的心绪,整理了衣裙,问着小菊:“我头发乱了没,丑不丑?”
“娘娘这么美,怎么可能?丑,”小菊跟上,气喘吁吁,“娘娘未戴环饰,有种素净的美。”
云烟这才发现自己今日根本没佩戴什么首饰,自己从昏睡中醒来,燕珝又还未醒,没心思?收拾自己,只有耳边坠着两只小小的珍珠耳坠,发着盈润的色泽。
她?放了心,平复了呼吸之后推门而入。
圆空大师说,回去说不定就醒了。
她?轻手轻脚走近,走进里间,看向榻上躺着的身躯。
那身子半点未动,一如她?离开时?的模样。男人?面色安宁,鬓发未乱,端得是玉面君子,倒是她?乱了方寸。
云烟心一沉。
还未醒来,他还未曾醒来。
她?走近,半倚在榻边。
燕珝呼吸很轻,或许是伤重,云烟总觉得他的呼吸轻到好像马上便要消散。
身上有着重重的药味,草药气息包裹着他原本便有的淡淡冷香,竟也不觉突兀。
但不好闻,云烟讨厌这样的味道。这种味道必然伴随着伤病,还有血腥气息。
他身上的纱布还是浸出了淡淡的血色,云烟不敢动他,怕他稍有动弹便伤口破裂,只能?不知所措地拉着他的手。
燕珝是有些喜欢拉着她?的,云烟不懂为什么,每次被燕珝牵住掌心,都有一种被紧紧包裹住的感觉。
现在他的手无力地垂在榻边,她?忍着伤心,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手中。
“郎君,”她?轻声道:“你听?得到吗?”
没有任何回应,甚至眼睫都未曾动过?。
他的手有些凉,云烟用自己的双手捂着,想让他暖和一点。
“我去见了大师,圆空大师,不知你认不认识,”云烟声音很轻,像是在同恋人?说着寻常闲话,“他说你也做梦,一些幻梦。我想了想,我自己也经常做梦,不知你我的梦是否有相?似之处。”
“我想啊想,虽然许多次都很讨厌这种梦境,醒来会头痛嘛。但是仔细想想,还是能?回忆起来,有时?候还是笑着醒来的。”
“就是醒来的时?候,还会有些失落的感觉。”
云烟歪着头,靠近他,“有时?候我也会想,说不定梦里的人?就是你和我,我们?一起在山野之间,你读书习字,练剑,我就做做针线,看着你,什么也不做。”
她?想了想,“也是做的,我会煮汤,会抓鱼……也挺美好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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