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令杳
阿枝和茯苓俱都想象不到,两年不见踪影的玉珠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和宫中稳重端方的玉珠不同?,这会儿的她眉目间都是?凛冽,带着点杀伐果断的杀意,下颌上沾着不知道是?谁的鲜血。
“赶你的车。”玉珠皱眉,吩咐茯苓。
阿枝迟疑地点点头,茯苓蹙着眉心,不管如何,先甩开?韩文霁的人才是?。
玉珠在马车中,看着阿枝这般模样,直接上手,脱下了她的外?衫。
“你做什么!”
阿枝捂着脖子,生怕她再将刀抵上来。
玉珠忍不住笑?,“救你的命,还不识好人心是?吧。娘娘,多日不见,还以为娘娘胆子大了,都敢假死了。没想到还是?这样胆小。”
“……”
阿枝没话说,她移开?视线,这样紧急的情况,她只能先脱下外?衫。
玉珠一把拽过来,穿上系好带子,将她拉住。
“之前你没杀我,现?在我还你一命,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自己了,我只能帮你到此处。”
摇晃的马车中,阿枝看着她的脸,想起当日她握着她的手,用刀尖刺入她的胸口。
玉珠……
“你……”阿枝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迷茫,她该问什么?太多的疑惑悬在头顶,叫她来不及细想。
她看着玉珠系衣带的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玉珠垂手穿衣,道:“韩文霁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你家陛下也想要,但?我不想让那个东西落入皇室手中。”
她抬眼,看着阿枝:“黑骑卫已经?发现?韩文霁的踪迹了,我就是?跟着他们寻到的,抢先了一步。只怕没一会儿就要找到她,我要在他们之前,夺过来。”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黑骑卫要,你也要?”阿枝忍不住道。
听她口气,黑骑卫今日在城中搜寻的,或许就是?韩文霁。
她做了什么?竟然能出动黑骑卫。
玉珠看阿枝什么都不知的模样,道:“你不知也好,少?了多少?烦心事。总归与你关系不大,你也不用管。但?你假死……我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看错了。”
“知道你还活着,我挺开?心的。”
玉珠瞧着她,移开?视线。
起码在她宫中的时候,阿枝对?她真的很好。
“剩下的事不用你管,黑骑卫不是?来追你的,韩文霁必须死在我手上,她若是?看到黑骑卫透露了你还活着的消息,你就逃不掉了。”
玉珠几乎在看到她脸的那一刹那,就明白了她是?假死。但?目前起码骗过了皇城那些人,也算是?比从前长进了些。
阿枝听见她轻飘飘地就将“死”字说了出来,即使对?韩文霁并无同?情,也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怎么会有人……这样干净利落地就要取他人性命。
玉珠看出她的犹疑,看身?后追兵还未到,还有时间,难得展颜道:“怎么,心疼人家?不想让我杀她,那我把你送回去好不好?”
“别了,”阿枝赶紧回应,“只是?……”
算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垂眼看着手上的匕首。
“韩文霁如今就是?个疯子,你若落到了她手上,只怕生不如死。她肯定不会要你的命,她想要用你的命换她自己的命,但?……她顶多留你一条命。具体怎么折磨你,我不是?她,我也不知晓。”
玉珠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你若还是?觉得我狠心,那我走。”
“那韩文霁如今都朝不保夕了,如何还顾得上我……我只要先拼命逃,等黑骑卫抓到韩文霁……或者是?等你杀了她之后,我也安全?了。”
“你知道黑骑卫是?谁带队吗?”
玉珠突然打断道。
阿枝摇头,她早就不知道京城中的许多事情了,更何况死遁之后,她只想安稳过自己的日子,没有刻意打听过。
“是?季长川,”玉珠道:“你觉得季长川这样对?陛下忠心耿耿的狗,会不会发现?韩文霁其实也在追着谁……直到发现?娘娘,看到娘娘便将你送回去?”
阿枝其实并没有很信任玉珠,可瞧她的模样,如今情境凶险也只能信她一回。听着身?后马蹄声?渐起,知道韩文霁他们追来了,玉珠将她推到马上,绑住腰,“一直往前起,别回头,别犹豫。我这可是?好马,他们追不上的。”
“……那你呢,茯苓呢!”阿枝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身?上原本?是?玉珠的黑衣几乎融进夜色,根本?看不清。
“她驾车,我杀了韩文霁后会放茯苓离开?,”玉珠冷声?,“我不杀无辜之人。”
阿枝看着茯苓,茯苓听到了车中的一切,也点点头。这个时候,只有玉珠能护住他们。
茯苓道:“娘娘,再往前走半日有个驿馆,明日午时,咱们在那里会面。我会护好自己的。”
“……好。”阿枝知道自己留下只会让玉珠和茯苓分心,看着玉珠一个马鞭抽过来,马吃痛,扬起了马蹄往前狂奔。
大雨淋下,听不见周遭的声?响。阿枝抓着缰绳,恍惚中似乎听见玉珠道:“小顺子的事,我……算了,老娘最恨唧唧歪歪的人。”
阿枝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头。
她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害怕,跟着马往前狂奔。
不过片刻,似乎听到身?后韩文霁的人追上马车的声?响,她怕茯苓受伤,但?不敢回头,她始终看着前方的路,没有回头。
此处是?山林,草木繁盛,下着雨,溅了她一身?泥泞。
阿枝只敢牢牢抓紧缰绳,不敢看身?下。
她一直害怕马……但?不能,她不能再害怕。
人生少?许几次骑马的经?历都不算愉快,幼年被一次次拉下马匹的记忆还在脑海中不曾忘却,两年前又在马上受了那样的惊吓,左肩许久未曾疼痛的伤口又开?始隐隐抽搐,她闭上眼。
不可以,现?在不可以害怕,她要早点逃出这个地方,明日午时,和茯苓汇合。
头脑一点点发沉,可身?体上的难受不是?头脑一遍遍默念便能好的,她强迫着自己睁开?双眼,辨明方向。
身?后似乎有了更多的声?音,她听不清楚,是?黑骑卫赶来了吗?阿枝死咬着唇齿,不敢分神?,骑着马,任雨水打湿衣衫,从里到外?全?部湿透。
身?上阵阵发寒,阿枝有点心慌,好在马儿还算稳健,未曾有过偏移。
不记得自己跑了多远,跑了多久,阿枝摸着马儿的鬃毛,“好马儿,好马儿……”
她喃喃细语,俯在马身?上。
直到漆黑的天幕中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半边天际。
轰隆隆的雷声?下,阿枝缰绳一松,顺着马儿受惊的方向,滚落了下去。
点点血迹从身?下蔓延开?来,任由冰冷的雨水将其洇开?。
京城,大秦宫中。
京中也下了雨,夜色浓稠,整座皇宫都笼罩在先帝驾崩,和现?今皇后仙逝的气氛里。
付菡穿着素色的白衣,推开?了殿门。
灵堂中只孤零零摆放了一具棺木,却意外?地豪华隆重,像是?将全?天下所有的玉石都要镶嵌上去般。付菡眼眶湿了湿,抿唇走进。
棺木旁,一个身?影孤寂地坐在前端,苍白甚至有点泛青的脸色看着万分吓人,付菡将他手中空了的酒瓶抽走,轻声?道:“陛下。”
纤长的睫毛轻颤,像是?从很轻的噩梦中醒来,眼神?起初没有光彩,直到看到她的身?影才亮了一亮。可当他看清眼前人究竟是?谁的时候,眸光又迅速地消散下去。
“你来了,”燕珝低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酒意,“你也来看她了?”
付菡没有说话,垂眼看着他。
“她知晓你来,会很开?心的。她很喜欢你……她喜欢很多人,除了朕。”
燕珝偏过头,看着满地酒瓶,“……她抛下我。”
“酒呢,孙安!”燕珝抬首,对?着门外?,“酒呢!”
孙安从外?佝偻着进来,哀声?道:“陛下,您不能再喝了呀,这都多少?了……”
他寄希望于付菡,哀求的眼神?看着她,“付娘子,您行行好,劝劝陛下罢。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糟蹋呀!陛下病还未好,日日这般……”
“你先出去吧。”
付菡轻声?吩咐,孙安一看有戏,点头,赶紧离开?,带上了殿门。
付菡无法袖手旁观,蹲在他身?前,“陛下如今是?天下帝王……”
她眸中似有不忍,但?还是?道:“陛下的心中不能只有阿枝一个人。阿枝就算是?没了,陛下也得撑起来,就当是?为了她。”
付菡见他没有动作,加重了语气。
“陛下知晓阿枝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从前便能为了北凉百姓求情,她是?断断看不得百姓受苦的,”付菡道:“就当是?为了阿枝,振作些。”
燕珝只是?沉默着,半晌,拿起身?边半空的酒瓶,无声?饮下最后一点。
他不曾发狂,也不曾酒后胡言乱语,他只是?坐着,坐在灵堂里,靠在棺木边。
付菡看他这样,不知思?索了什么,声?音放轻了些。
“已经?许久了,你还想这样多久。娘娘头七都过了,你竟然还不准命妇们来哭灵,你想让她死了都不安心吗?”
“尸体你也看了,你自己也知道她哪些地方有伤,伤口都一一比对?分毫不差,还要如何?就让她一直停在此处吗?”付菡将他手中的酒瓶夺来,砸到地上。
碎裂的声?音刺痛了燕珝,他红着眼看向她。
“那你要我如何接受,”他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我只是?想在梦中再见见她,可她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不愿意来见我。”
他垂首,看不清的湿润在眼中浮现?。
他怕有一天,他会忘记她的样子。他只想再见见她,可喝了再多,再如何睡着,都见不到她。
阿枝,燕珝摸着酒瓶,阿枝为什么不见他,分明他生辰那日,她那样语笑?嫣然。
付菡打掉他摸着酒瓶的手。
“你若是?还如此,早些将皇位易主罢。”
她将饭食放到燕珝身?边,即使说着这样大不韪的话,也冷着神?色。
“吃了饭,明日还要早朝,陛下。”
她站起身?,看着燕珝颓丧的模样。
燕珝抬眼看了看她,良久,道:“朕心里有数,再让我陪她一晚。”
付菡叹气,“阿枝会懂得的。”
她出去,带上殿门,看向不远处撑着伞站在亭下之人。
小太监为她撑着伞:“付娘子,安平侯世子在前等着您。”
付菡点头,被称作段世子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将伞撑于她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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