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 第24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第24章 起事 (四)

  在危怀风的?印象里, 那个被岑雪唤着“师兄师兄”的?人物,一直是个?飘渺、虚妄的?存在。

  元晟十六年,先皇下诏请危廷入京受赏, 危怀风第一次跟着父母离开关城, 前往大邺的国都。在他们抵达盛京的?前三天, 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走出岑府, 开始行?遍山川, 四处游学。

  那一游, 便是整整三年, 是以在危怀风与岑雪相处的年岁里,是没有那个?所谓师兄的?身?影的?。

  知道?那人的?存在,源于一次在岑府花园里午憩,桃花芳菲的?假山后, 几个?丫鬟聚在一块,说着:“跟危家定亲也很好,自打认识危少爷后, 姑娘再也不会吵着要找公子玩了。”

  “也是,像以前,每日公子一下学, 姑娘便要追在他屁股后头跑,要是见不着人, 便垂头丧气地把自己?关在屋里,什?么?也不做,可伤心?了!”

  危怀风抖抖耳朵,从混沌的?梦里醒来, 一听便听了大半个?下午。

  原来,岑雪在他以前另有一位玩伴, 这位玩伴也是个?少年,大概长他两岁,姿容秀美,敏慧多才,乃是岑元柏的?入室弟子。

  照理说,入室弟子而已?,是不必居住在岑府里的?,可是这个?少年是个?命苦人,很小的?时候便失去了父母。岑元柏是他父亲的?故友,于心?不忍,便把人领入家里来,亲自教?养。

  于是,岑雪和这个?少年一块长大,顺理成章地做了“青梅竹马”。

  那一天,见着岑雪后,危怀风懒洋洋眯眼:“诶,你是不是有一个?姿容秀美、敏慧多才的?哥哥?”

  岑雪乖溜溜点头。

  危怀风“啧”一声,整个?人像在酸菜坛子里泡过:“我不是你的?第一个?哥哥,你却是我的?第一个?妹妹……”

  后面的?那点不满,到底是没有明着说。岑雪眨巴着大眼睛,似懂非懂,脆生生道?:“可你是我的?第一个?未婚夫。”

  “……”危怀风的?脸黑下来,“什?么?叫‘第一个?未婚夫’?”

  岑雪歪头,认真说道?:“就是第一个?呀。”

  危怀风咬牙,盯着岑雪那张软糯可爱的?脸,伸手捏了一下。岑雪“嗷”一声,捂住脸蛋,像是要恼。危怀风反倒笑起?来,心?里那点气莫名散了,俯身?低声说道?:“算了,不跟你计较。”

  那天以后,岑雪开始跟他说“师兄”,什?么?师兄不会这么?说话、师兄从来不玩这个?……他越听越不痛快,一不痛快,就想要捏她的?脸。她倒是很敏锐,虽然?年纪还小小的?,但一来二去后,竟猜透了他的?心?思?,从此不再师兄长师兄短。可是他已?上了瘾,管她提是不提,心?里一痒时,便要动手捏一捏她的?脸蛋,看她懵懂或是嘟嘴的?样子,能让他笑上很一会儿。

  危怀风并不知道?那个?被岑雪唤做“师兄”的?少年叫什?么?,是很久以后,他才在偶然?间得?知了那个?少年的?名字:姓徐,名正则。他一下想起?小时候被父亲抽查《离骚》背诵时的?情形——“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那一句,因为背错,被罚抄了整整三百遍呢。

  某种发自灵魂的?厌恶一下卷土重来,令危怀风平生第一次,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同龄人萌生出了一种不公的?敌意。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像是落入地缝的?种子,在心?里一扎根,便是整整十年。

  风声呼啸,暮春的?午后阳光刺眼,危怀风倚在城墙上,看着岑雪,试图从那双因吃惊而睁大的?眼眸里捕捉出内情,然?而仅是一刹,岑雪的?那点错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与?坦然?。

  “我与?师兄从无男女之情。”

  猎猎的?风声里,危怀风听见岑雪这样说。

  危怀风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滋味,像是有什?么?安稳地落了下来,又像是有什?么?在裂缝里蠢动着。风吹完后,危怀风笑一下,忽然?从城墙旁走来。

  岑雪不解地看着他。

  危怀风俯身?,声音里莫名多了两分宠意。

  “送你。”

  ※

  岑雪原以为危怀风说的?“送你”只是送下城墙,谁知这一送,竟然?是送到了县衙大门口?。

  角天正巧从外面办事回来,本是有些疲惫沮丧的?,看见这一幕,原本皱巴巴的?眉眼一下撑开,笑意满得?要溢出来:“少爷,少夫人!”

  喊着,便一溜烟跑到了跟前。

  岑雪看见他呆傻的?笑脸,想起?上午那茬,心?知他大概又是误会些什?么?了,便对危怀风道?:“我自己?进去便好,怀风哥哥不用送了。”

  危怀风点头,走前,忽然?抬手,在岑雪头发上拨弄了一下。

  岑雪微怔,反应过来,原是发髻上的?那支白玉梅花簪有些歪了。

  “晚膳不必等我,睡前给我留门便好。”危怀风交代完,又看岑雪一眼,这才上马走了。

  岑雪摸了摸头上的?梅花簪,因为危怀风先前的?动作,心?神恍了一下,转头时,倏地看见一张葵花一样灿烂的?笑脸,心?头更差点漏掉一拍。

  “你笑什?么??”岑雪局促道?。

  角天挠头,那笑容于憨傻里透出一点促狭来。岑雪脸颊莫名发热,收回视线,径自朝大门里走了。

  角天目送,揣着手,正笑着,忽听一人在耳后挖苦:“你有病?”

  回头一看,竟是金鳞。

  “你不懂!”角天仍是笑。

  “不懂什?么??”金鳞不解又鄙薄。

  角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歪头,冲着金鳞耳朵说道?:“少爷大概快要有家了!”

  ※

  回屋后,岑雪叫春草送来纸笔,给师兄写?了一封长信。

  信是由角天派人送出去的?,入夜,危怀风果然?没有回来,岑雪独自用完了晚膳,在灯前看了会儿书后,打算沐浴休息。

  偏巧不巧,房门“咯吱”一声,危怀风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房屋不大,里外两间而已?,相较外间用膳的?地方,里面稍微开阔些,故而沐浴用的?屏风、浴桶乃是放在拔步床的?一旁。

  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岑雪原以为是夏花,仍气定神闲地靠在浴桶里拂水玩。

  浴桶里有夏花洒满的?花瓣,花瓣是今日刚从花园里摘下来的?月季花,花色秾丽,大瓣大瓣的?,压着底下的?春光。岑雪拈起?一瓣来玩,拨弄腻后,仰起?脸庞,把湿漉漉、香腻腻的?花瓣放在唇间。便在这时,屏风外传来似有又无的?脚步声,那人道?:“在沐浴?”

  那声音低低的?,试探似的?,有一点猝不及防般的?哑。岑雪一激灵,唇瓣上的?花差点被吃进去,忙拈开来,道?:“嗯。”

  大概也是因为慌,岑雪的?这一声应像是深林里受惊的?麋鹿,伴着哗然?的?水声,更有种令人无端兴奋的?悸动。

  屏风外那人沉默了有一会儿,才道?:“那我先出去。”

  岑雪听见危怀风离开的?脚步声,后知后觉,心?如鹿撞。

  房门关上后,岑雪慢慢靠回浴桶,手抚在心?口?上,那里面仍是乱七八糟的?震动声。其实,有屏风遮挡,危怀风是看不见什?么?的?,可不知为何,岑雪感觉那一捅便破的?屏风又像是欲盖弥彰,因为隔着,反而更令人羞臊。

  没来由的?,岑雪想起?了先前撞见危怀风沐浴的?事,那两次也是有屏风相隔,然?而,不该看见的?,岑雪还是看见了。

  第一次,岑雪看见的?是危怀风肌肉夯实、青筋蜿蜒的?手臂;第二次,岑雪看见的?是一个?古铜色的?、在暮色里亮着水光的?胸膛。

  想起?那似蜜一般的?肤色,岑雪低头,看着自己?光洁雪白的?肌肤,一股莫名的?热气突然?“轰”一下袭上来。

  奇怪。

  岑雪面红耳热,心?似擂鼓,抱着自己?往水底下缩,整个?人竟像是醉了似的?,有些晕乎。

  ※

  约莫一炷香后,危怀风再次走入屋里,岑雪已?换上衣裳,规矩地坐在镜台前梳发,乌黑柔顺的?一头长发披在薄肩后,发尾竟然?已?及地板。

  危怀风看了一眼,想起?先前听见的?那点水声,喉结动了动,环胸靠在落地罩上。

  “能说一下,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吗?”危怀风开口?问。

  这一问实在来得?突兀,岑雪手里的?木梳一顿,转过头来,讶然?道?:“怀风哥哥问这个?做什?么??”

  灯火煌煌,危怀风的?眼睛也是亮亮的?:“好奇,了解一下。”

  岑雪沉默,转回头,半晌才道?:“心?性纯良,重情重义便够了。”

  “外形呢?”

  “不要太文弱,也不用太威武。”

  危怀风沉吟片刻,道?:“对肤色没有要求吧?”

  岑雪那颗心?“咚”一声,又乱跳起?来,良久道?:“没有。”

  危怀风笑,走去外间,倒了杯茶水喝。

  岑雪的?心?却像是被风吹乱的?湖水,那涟漪一圈圈的?,始终静不下来,忍不住道?:“怀风哥哥问这些,莫非是要说媒吗?”

  危怀风顺着台阶下:“嗯,是遇上了一个?媒人,七嘴八舌,问东问西?的?。”

  “那人是来给怀风哥哥说媒的??”

  “我是有家室的?人,给我说什?么?媒?”危怀风坦然?应着,又走进来,这一次,目光明亮,唇角的?笑意像是更深了些。

  岑雪透过菱花镜看见了一眼,接着梳发,知道?危怀风说的?这个?“有家室”是在外人眼里所见的?情况。那些人知道?她是他的?夫人,自然?不会再为他说亲,可是这个?年头,男人左拥右抱从来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正妻不能再娶,纳妾便是了。

  况且,她和危怀风终究是要“和离”的?。

  “怀风哥哥胸有大志,于这乱世?,必将大有作为。昔日盛京城里放榜,权贵商贾为觅得?佳婿,差点在榜下抢起?人来,怀风哥哥这样的?才俊,自然?也是许多人心?里的?良人,便是做不成夫人,做妾也是愿的?。”

  “哦,我不纳妾。”危怀风走过来,看着岑雪的?侧脸,“你能接受你喜欢的?男人纳妾吗?”

  “当然?不能。”岑雪脱口?而出。

  危怀风垂眸看下来,笑而不语,那神色里竟像是有一分得?意。

  岑雪又一次被他弄得?耳鬓发热,心?乱起?来,放下木梳,起?身?道?:“我要睡了。”

  “我还没沐浴。”危怀风看一眼拔步床旁的?那扇屏风,“一会儿随便洗洗,不打扰你吧。”

  “……”岑雪无言以对,脱鞋上床后,放下床帐,“哥哥自便。”

  危怀风的?心?因这声省略的?“哥哥”而振了一下,笑着:“嗯,哥哥晓得?了。”

第25章 夺城 (一)

  曹沛带着一拨官差投奔到西陵城的那天, 正巧赶上崔越之头一天在风月园里与同僚宴饮。

  崔越之是文人,吟风弄月是刻在骨髓里的习性,想当初从盛京调来西陵城时, 他嫌风大?, 嫌人糙, 嫌娱乐太枯燥, 处处看不顺眼, 待征用了危家老宅后, 便以修建官署园林的名义在危府里大?兴土木, 仿照盛京的建筑风格修建了一堆歌台舞榭。休沐时,崔越之派人召齐城里有名的伶人,聚集在“改头换面”后的危家老宅里载歌载舞,舞台底下则坐着崔越之及其?同僚, 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为原本枯燥无聊的关城生活增添着风趣。

  一日, 众人酣醉,有人举着酒杯说,这里既然不再是危家的地盘, 便大?可不必用那些方方正正的名号。崔大?人是风雅人,不如也给?这风雅的地方取一个风雅的名字吧。

  崔越之于是大?手一挥, 给这块地方赐了一个新名,名曰:风月园。

  既名“风月”,自然少不了风花雪月。牌匾挂上以后,走入危家老宅里的伶人越来越多;入夜时, 宅里传来的歌舞声、欢笑声也越来越盛大?。慢慢的,危家老宅便成了西陵城里最有名的风月场所, 崔越之隔三?差五便来这里宴请宾朋,喝到兴头上了,再一人搂一位看对眼的美人,走入隔间里云梦闲情。

  这一天,崔越之照旧在风月园里行乐,因为玩得欢了,次日晌午才醒转。传话的属官早便候在门外,见着崔越之后,壮着胆把曹沛那件事?情说了。崔越之一听,原本还有些迷醉、混浊的眼睛一下迸射出寒光来,难以置信道:“危怀风居然敢攻打?兆丰县?还攻下来了?!”

  属官应是,把那曹沛如何伙同裴家寨,又如何被危怀风反戈一击,抄了老巢的详情一一道来。

  崔越之又惊又怒:“发兵!立刻发兵兆丰县,把危怀风的人头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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