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怀珠
“不是?。”
“那是?谁的?”
“我的。”
话声?甫毕,一人从后走来,银冠束发,换了一身交领骑装, 衣襟绣着银色花纹,腰侧挎着一把缀着金穗的宝剑,整个人神采奕奕, 英姿夺目,不是?危怀风是?谁。
岑雪移开?眼。
云桑挑着眉打量危怀风,唏嘘而不语, 那眼神明显是?在说:这么?黑的人,骑这么?白的马, 怎么?好意思的?
危怀风假装看不懂,径自上?马,低头来找岑雪。岑雪仍然杵在门外?,目光定格在一旁, 态度矜持。危怀风拽着缰绳往她那儿踱了两步,也不问?了, 俯身便把?人捞上?马背。
“人家新婚在即,你侬我侬,咱们就别叨扰了。”
岑雪本来要挣扎,听见这句话,彻底没了底气。后方果然传来云桑与徐正则的说笑声?,看那架势,必然是?没地方再搁一个人的。岑雪识趣地闭上?嘴,等?往前走了一段路后,才问?道:“你为何也来了?”
按照原计划,今日?跟着云桑进入禁地里的只有她与徐正则,这是?昨天?从天?桑夫人那里套出话后,她便与徐正则商量好的。
“我不来,让你们俩独吞宝藏么??”
“我们只是?打算进去看一看。”岑雪颦眉。那宝藏既然是?由南越、夜郎、云诏三国权贵募捐而来的军饷,可见数额非同小可,她与徐正则两个人怎么?可能独吞搬走?再说,他俩这儿还有一个云桑呢。
“里面养着蛊王,吃人不吐骨头,就你这样,也要逞能进去看一看,胆儿倒是?挺肥。”危怀风目视前方,话是?在责备,语气里却不自觉藏着一股宠溺的意味。
岑雪闷声?:“云桑自有办法让我们不受蛊王攻击。”
危怀风低头看来:“你当真不怕?”
“不怕。”
危怀风眼神微动,想起那天?晚上?在危家老宅,他牵着她的手站在母亲纵火自焚的灵堂废墟前,她整个人明明怕得发冷,却仍是?要逞强说“不怕”。
“嘴硬。”
危怀风低声?评价,不等?岑雪反诘,谈起正事:“八年前,有一批南越战俘进过禁地,此事你可知晓?”
岑雪没想到他也查到了这件事,说道:“从天?桑夫人那里打听到了一些。你怀疑那些人是?进去寻宝的?”
“嗯。一人私入禁地是?巧合,三十多个人不约而同往禁地里跑,不可能是?为躲避追捕那么?简单。”
“那些人都是?当年战败后,被夜郎先国主监/禁在王都里的南越战犯,从时间上?看,的确有可能与军饷被劫一案相关。”
当年攻打大?邺失败以后,南越、夜郎、云诏三国发生内讧,爆发了几次小型的战争,大?概有百名南越战士被夜郎所俘,关押于王都天?牢。如?果这百人当中,有一人知晓南越贵族藏匿军饷一事,那么?被调往月亮山扩建行?宫便是?他号召同胞夺宝的最好时机。
“可惜那三十多个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成功从禁地里拿走宝藏。你说,当初事发以后,夜郎国主该不会顺藤摸瓜,把?藏在禁地里的军饷私吞了吧?”
危怀风问?完,岑雪半晌不语,良久才道:“不排除这种可能。而且,禁地里养着蛊王,非夜郎王族不可入内,如?果这个说法是?真,当年那名南越贵族在藏宝时,必然有人从中襄助。此人要么?是?夜郎王族,要么?便是?像云桑一样精通巫蛊之术,有应对蛊王的对策。这么?看的话,军饷也有可能在更早以前便被人搬走了。”
“那我们千里迢迢过来,岂不就是?白跑一趟?”
“可能而已。”岑雪自知先前话得太满,这厢有些尴尬,可无论如?何,宝藏是?要接着再找的,士气不能先垮,便又道,“军饷被劫时,当时身为圣女的国主并不在王都里,而是?在平蛮县,她不会是?参与藏宝一事的人。夜郎王族人并不多,与南越人交好的更是?寥寥无几,协助那名南越贵族藏宝的可能也不大?。再者,当初那名南越贵族既然费尽心思把?藏宝地藏入一对鸳鸯刀里,可见此事除他以外?,应该不会再有旁人知晓。所以我想,那一批军饷多半还是?被藏在山里的。”
危怀风会意,不再多说什么?。
※
赤日?炎炎,火球似的炙烤着山林,四?人分别骑着两匹马,前后抵达山谷入口,云桑喝令先停下?来,从怀里拿出两样什物扔给?危怀风。
“这是?护身符,都戴上?,等?出来以后再还给?我。”
危怀风接住,见是?两个扎染的香囊,不大?,约莫拇指长,摸起来硬硬的,隐约还有东西在里面动,不知到底装着什么?。
“别打开?。”
见危怀风想要一探究竟,云桑喝止。
“里面是?什么??”危怀风问?。
“蛊虫。”
危怀风挑眉。
云桑说道:“放心,不是?害你的,是?保护你不被蛊王攻击的。”
危怀风趁势打探:“不是?说蛊王乃是?百蛊之王,这世上?竟然还有蛊虫是?对付它的?”
“当然有。”云桑果然上?钩。
“哦,这么?厉害,怎么?养出来的?”
“你不用知道,戴上?便是?了。”事关秘辛,云桑自然不会回答。危怀风却不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接着追问?:“听说夜郎苗家女都擅长下?蛊,在这儿,该不会有很多人都能养出这样的蛊虫吧?”
“怎么?可能,这蛊虫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养出来的,总共就这四?只,若是?没有……”云桑差一点说漏嘴,越想越不满于危怀风的质疑,瞪着他,“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好奇啊。”危怀风笑,一副大?喇喇的痞样。
云桑愈发看他不顺眼,掉开?头,气道:“反正这世上?除我以外?,不会有人能养出这样的蛊虫,一会儿进去以后,都留心些,要是?不小心弄丢它们,召来蛊王,我可不会救人的!”
岑雪为这气势所慑,看过来,云桑对上?她的目光,改口:“我救你,不救他!”
岑雪一怔后,展颜:“谢谢。”
云桑点头,戳一戳徐正则胳膊,后者“驾”一声?,催促着马儿往山谷里走了。
岑雪忍俊不禁,从危怀风手里拿来香囊,戴在腰上?,顺势说道:“这蛊虫不像那么?容易养出来的,应是?需要什么?特?殊的东西,我猜是?与王族有关。当年那名南越贵族,或许也是?用同样的方式进入禁地的。”
危怀风“嗯”一声?,话锋跟着一转:“小表妹看起来很喜欢你啊。”
岑雪想起云桑走前说的那句“我救你,不救他”,猜想他是?被落了脸面,有点不忿,便说道:“她不是?喜欢我,是?喜欢我师兄。”
“爱屋及乌?”
“嗯。”
危怀风半信半疑:“可我也是?你师兄的好友,论关系,还是?那丫头的亲表兄,怎么?就没见她也‘爱屋及乌’一下??”
岑雪心说谁叫你那么?不给?人颜面,想起先前他说苗家女郎爱捉人的事,小声?道:“不知道,或许云桑姑娘就喜欢白嫩嫩的中原人吧。”
“……”危怀风本是?逗一下?她,没成想反被捉弄,气得笑起来,抬手就往她脸颊一揪。
“干什么??”岑雪捂脸。
“没什么?,手不听使唤,或许就爱捏白嫩嫩的中原人吧。”
“……”
岑雪无语,后悔先前调侃他,板着脸转回头。危怀风笑着,双腿在马腹一夹,驱马走入山谷。
※
不同于烈日?曝晒、蝉声?大?噪的山林,山谷禁地里有一种濒临死亡的昏暗与安静,放眼望去,全是?绿得发黑的树木,以及蛛丝一般往下?射来的微光,越往里走,光线越昏暗,昆虫的叫声?也消失殆尽,阒无声?气。
徐正则圈着怀里人,开?口道:“听说八年前,有一批南越人丧命在了禁地里?”
云桑打量着四?周,“嗯”一声?算是?回应。
徐正则接着问?:“那些人既然是?在月亮山里修建行?宫的战俘,便应该知晓这里是?禁地,无缘无故的,跑进这里面来做什么??”
“不知道。”云桑转头看过来,“你知道?”
“我一个外?人,怎么?可能会知道?”徐正则语气淡然。
云桑失望地收回目光。
危怀风已策马跟上?来,接着问?:“蛊王究竟长什么?模样,吃起人来,当真有那么?厉害?”
云桑乜他一眼,傲然不应。
徐正则便重复:“蛊王是?何模样?”
云桑这才答:“也没多可怕,只是?数量太多,一来便是?一大?群,一般人根本招架不住。而且,禁地里吃人的不光有蛊王,还有鬼蔓藤。”
“鬼蔓藤?”
“就是?‘食人藤’,长在阴暗处,开?着红色的小花,藤蔓会动,攻击人时,可以把?人绞死。”云桑说着,肃起脸色,“我送你们的护身符只能防蛊王,不能防鬼蔓藤,你们一会儿留心些,千万不要乱碰不认识的花草。”
徐正则点头,他们今日?骑马进来,便是?为遭遇不测时能够迅速逃脱。今日?只是?先探一探路,看能否找出藏宝地的具体位置,搬运宝藏无需他们亲力亲为,若是?稍后发生意外?,先走为上?便是?了。
山谷深寂,头顶枝繁叶茂,几乎已渗漏不下?多少光照。岑雪环视四?周,发现附近的古树越来越粗壮高大?,伸展开?的枝杪足像巨伞一般,遮天?蔽日?。天?桑夫人说,禁地乃是?夜郎王族的墓园,可是?走了这么?久,岑雪并没有发现哪里有陵墓的影子。
“不是?说这里是?夜郎王族的墓园,为何一座坟茔都没看见?”
云桑似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心不在焉应:“有啊,身边这些都是?啊。”
岑雪不解。
云桑解释:“人就是?树,树就是?人。王族时兴树葬,这里的每一棵树底下?,都躺着一位王族。”
岑雪悚然,忍不住朝身旁的古树底下?看去,但见落叶堆积,盘根错节,遒劲的根须沿着四?周蔓延开?,犹如?伸来的手。
岑雪背脊一凛,闪开?视线。
“没有墓碑吗?”危怀风开?口问?,双臂抬起来,把?岑雪护紧一些。
“没有,王族信奉树神,出生时,父母会为其种下?一棵树,人死后,便砍下?这棵树为他做成棺椁,等?埋葬入土,再在一旁重新种上?一棵树,以示人树同在,逝者永生。王族不会立碑,也不会砌坟。”
“那祭祀时,该如?何分辨谁是?谁?”危怀风饶有兴致。
“为何一定要分辨谁是?谁?”云桑反问?,转头看过来,“所有的树都是?王族的祖先,他们庇护着王族,守护着夜郎国,不管是?谁,都是?一样的伟大?。”
危怀风哑然,少顷后,岔开?话题:“这是?你第几次进来?”
云桑眼神一闪,转回头。
危怀风看这反应,便知道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了,切入正题:“还有,你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云桑没吱声?,良久才答:“古墓。”
三人听见这个回答,皆是?一愣。
“不是?说王族时兴树葬,这禁地里,怎么?会有古墓?”
云桑认真道:“就是?有,我看见了的。”
“在哪儿看见的?”
“梦里。”
这话一出,三人又是?一懵,面面相觑。
危怀风眼微眯:“你当真是?来玩的?”
云桑自知这话荒唐,说完以后,也有点局促。可是?,她的确没有说谎,她的确是?在梦里不止一次地来过这儿。
哦不,准确来说,是?来过这儿的古墓。
那是?七年前,云桑八岁,一次在月亮山里游玩时,不慎与侍从走散,误入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