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怀珠
后来,云桑才知道,原来月亮山里的山谷是?外?人不可涉足的地狱,一旦步入其中,便会被蛊王吞食,无从生还。
云桑想,那年她误入禁地后,应该是?被蛊王攻击过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被蛊王夺走性命,也不记得当时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醒来时,躺在家里的床上?,父亲与哥哥们守在她床边,告诉她是?王女把?她从禁地里救了出来,老天?保佑,蛊王有点喜欢从小会下?蛊的她,所以没有要她的命,只是?对她略施惩戒,让她在禁地里昏睡了一夜。
她懵懵懂懂,告诉父亲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父亲不以为意,摸着她的头说没关系,不记得就不记得,这是?王族圣灵的旨意。
可是?,那天?以后,父亲不再准许她靠近禁地一步,勒令侍从对她严加看守,若有违令者,必施以严惩。
十岁那年,云桑在王都城墙外?围观一个苗族老妇下?蛊,那蛊虫其貌不扬,下?蛊手法也十分粗糙,然而中蛊之人竟似中邪一般,明明是?前一刻刚发生的事,他居然全部忘了!
云桑精神一振:“这是?什么?蛊?”
“忘忧蛊。”
“什么?叫忘忧蛊?”
“就是?专门夺取人的神识,可以让中蛊之人昏迷、幻视或者失忆的蛊。小姑娘,你也想试试吗?”苗族老妇笑得一脸促狭。
“试试就试试。”
云桑从下?跟各种蛊虫打交道,不怕下?蛊,更不怕中蛊,一屁股坐下?以后,倒是?把?老妇弄得一愣。
“快下?呀!”她催促,让老妇捉住她的手腕。老妇无奈,另一只手拢着蛊虫,嘴巴念念有词,突然睁开?眼睛。
“小姑娘,你已经中过忘忧蛊了。”
“?”云桑纳闷,“胡说,我从来没有中过忘忧蛊。”
老妇只当她是?胡闹,特?意来寻人开?心的,要撵人。云桑杵在原地不肯动,脑袋里突然“轰”一声?响,抓住老妇枯树一样的手:“对,我中过忘忧蛊了,你帮我解蛊!”
老妇更莫名其妙:“这不是?我下?的蛊,我怎么?解?小姑娘,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你身上?的蛊虫还很新鲜,应该也就是?这两年下?进去的,你要想解蛊,就快去找给?你下?蛊的那个人吧。不然,蛊虫与骨血融为一体,可就再也没法解了!”
云桑年纪不大?,但并不蠢,如?果当年她在禁地里中了忘忧蛊,那下?蛊之人除王女以外?,还能是?谁?
而王女既然偷偷给?她下?蛊,又怎么?会给?她解蛊呢?
回家以后,云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兄,也没有把?希望寄托在王女身上?,而是?开?始自己钻研忘忧蛊的解法。她从小便在下?蛊一事上?天?赋异禀,不到半年,竟然真的试出了一种解蛊的方式,除掉了自己身体里的蛊虫。
当天?夜晚,云桑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茫然地走在黑森森的山谷,四?周树木足有参天?之高,盘曲交错的树木根干像巨大?的蜘蛛一样盘卧在地上?,根干缝隙里爬来成群的蛊虫,她大?哭着在树林里奔逃,突然脚下?一空,摔入一座暗无天?日?的古墓。
夜半,云桑从噩梦里惊醒,一身冷汗。
那天?以后,云桑开?始反复做着这样的梦,梦境里的内容在一次次重复中越来越清晰、详实?。起初,云桑所见仅仅是?杉木耸天?、阒无一人的山谷,而后开?始看见巨浪一样朝自己奔涌而来的蛊虫,接着是?一座石块垒砌的古墓,墓里有一条极其昏暗、深邃的走道,尽头处,火光幽微,有一个人影朝着自己走来……
可是?,走来的这个人究竟是?谁,云桑始终看不见,也等?不到。
云桑叙述完后,谷风吹来,阴森森的禁地里更有一种砭骨的寒气。另外?三人皆是?匪夷所思,疑信参半,徐正则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你在梦里看见的,便是?当年你中蛊以后丢失的记忆?”
云桑坚定地点头。
“所以你后来偷偷地来过这儿?”危怀风道。
“对。”
为证实?梦里所见是?否便是?当年误入禁地后发生的事,云桑避开?侍从,偷偷来过一次禁地,结果差一点被藏在树根底下?的蛊虫从头啃到尾。也是?那次以后,她识破了八岁的自己被蛊王喜爱,所以幸免于难的谎言,越发断定当年的事情?另有蹊跷。
“王女当年在骗你。”徐正则道,“难道是?因为你发现了禁地里的古墓?”
“没错。”
徐正则与岑雪、危怀风交换了一个眼神。按照地图里的指示,月亮山禁地里藏着当年南越贵族劫走的一大?批军饷,如?果云桑所说的古墓是?真,莫非那里便是?军饷的藏身地?
可是?,云桑因误入古墓而被仰曼莎下?蛊,岂不是?说明,那一笔军饷早已被夜郎王族人发掘了?
“那古墓究竟在何处,什么?模样,你还能想起来吗?”岑雪追问?道。
“古墓里有一条很长的走道,墙壁有火把?,好像是?……在一棵大?树底下?。”云桑梦见的内容仅是?如?此,越回忆越头疼,蹙紧眉头,“别的我都想不起来了,不过,我有办法在方圆一里以内找到它的位置。”
三人眼睛一亮,危怀风看过来:“方圆一里以内?”
“对,”云桑说道,“当时我摔入古墓以后,受了外?伤,地砖上?残留着我的血。我养有蛊虫,可以循着我血的气息找到当初我受伤的地方,但是?仅限于方圆一里以内。”
“所以,你要我们先帮你确定那方圆一里的位置?”
云桑点头。
危怀风挑刺:“你多放几只蛊虫,在这山谷各处都转一转不就是?了?”
云桑皱眉:“那是?寻生蛊,珍贵得很,我喂了三年才成功养出两只,哪能那般浪费!”
“那除了古树以外?,可还有什么?与古墓相关的线索?”岑雪道,“比如?说,古墓规模究竟有多大??你先前说,夜郎王族时兴树葬,这些古树底下?都埋葬着一位王族,若是?那古墓占地广,应该不会建在树木集中的地方吧?”
云桑听及此,后知后觉,古墓既然是?建在树根底下?,便不能挤占原本埋在那里的王族棺椁,否则便是?对亡灵的大?不敬。那么?,建造古墓的人多半是?选择了一处开?阔的地界,至少要确保那一带没有亡灵的干扰才行?!
“你们跟我来!”云桑突然策马往西南方向奔去。危怀风、岑雪跟上?,两骑人马一前一后,不多时,离开?密匝匝的古林,抵达一处天?光明湛的所在。
“刚刚那里是?陵区,树底下?都住着先灵。这里不一样,这儿栽种的都是?王族的生命树,也就是?说,这儿底下?没有埋人,没有棺椁。”
另外?三人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树木果然不及先前那里的高大?粗壮,栽种的位置也不算密集,头一抬,便可看见飞鸟从天?际掠过,日?头火辣,令人难以睁眼。
“这儿多大??”危怀风问?。
“不大?,两只寻生蛊够了。”云桑明显有些激动,不等?三人再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皿,打开?以后,便要把?其中一只蛊虫交给?危怀风,忽又有些嫌弃,看向岑雪,“妹妹,你怕不怕?”
岑雪抿唇:“怕。”
“行?吧。”云桑沮丧,颇不情?愿地把?蛊虫交给?危怀风,“你拿好,它调皮得很,爱拱人,不到放开?前,你千万别撒手。”
危怀风也不是?那么?情?愿地接过来,方一拢拳,果然感觉那蛊虫在掌心里蠕动,似还长着触角,挠得人痒痒的。
“我与徐郎去前面,你先等?在此处,等?我就位后,会给?你吹一声?口哨作为信号,届时你再放开?手,一定要跟紧它,若是?跟丢,可就前功尽弃了!”云桑交代。
危怀风不耐:“我现在放开?不行??”
“不行?。”云桑懒得与他多解释,严肃强调后,策马往树林另一方奔去。
危怀风握拳等?在原地,等?半天?后,总算等?来哨声?,藏在手心里的蛊虫剧烈一动。他放开?手,但见一条猩红的长虫掉落在地上?,往前方快速爬行?。他拽着缰绳,正要跟上?,却又见那蛊虫匍匐在落叶里,不再动弹。
“怎么?不动了?”岑雪忧心。
危怀风没说话,岑雪倏然变色:“难道……就是?这儿?”
两人仰头,发现枝叶苍翠,彼此所在的位置正是?一棵大?树底下?。这是?一棵大?概四?十年的松树,约莫有三丈高,树干粗壮笔直,松针繁茂,底下?培土平坦,杂草寥寥,松叶掩映着一些枯干的松果,乍看起来,并无什么?异样。
“要不要叫云桑姑娘回来看看?”
“不急,让他俩先待一会儿。”
危怀风拽着缰绳,往后退开?几步,再次打量面前这一棵威严静默的松树。岑雪跟着观察,目光顺着树干往上?移时,眉尖微动。
“树干上?有标记?”
危怀风也看见了,约莫在树干的一丈高处。交代岑雪别下?马后,他双足在马镫上?一点,纵身掠上?枝干,屈膝蹲下?来,查看树干上?的标记。
在底下?看时,并不显眼,上?来一看,危怀风很快发现这一截树干上?有许多用刀尖刻下?的划痕,每条大?约一指长,极深,从下?往上?,足有十条以上?。
危怀风不知想到什么?,眉头一皱,岑雪在底下?喊了几声?,他竟然全无反应。
“怀风哥哥,看清了么??”
岑雪攥着缰绳,见危怀风蹲在那儿半晌不动,不由有些心急,雪稚跟着踱步起来。
便在这时,危怀风收神起身,大?手顺势按在树干最顶上?的一条划痕上?。那条划痕最明显,也最深,缝隙里黑黢黢的,都被凿开?了沟槽,危怀风的大?拇指极巧合地按了进去,当下?“轰”一声?,松树底下?窟窿洞开?,岑雪一瞬间消失在视野里!
第51章 禁地 (三)
“小雪团?!”
危怀风大骇, 闪身跃下。
天旋地转,剧痛从胳膊、膝盖传来,岑雪摔在昏暗的地洞里, 疼得?差点失声, 待得?回?神, 腰肢被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圈住, 跌入一人怀抱。
“没事吧?!”危怀风眉头紧蹙, 眼里满是担忧与懊恼。刚才若非是他误触树干上的沟槽, 藏在落叶底下的入口不会毫无征兆地启开, 岑雪也不会连人带马摔进来。
岑雪咬紧嘴唇,已在心里把危怀风骂了一遍,念及要事当头,到底是忍耐下来, 坚持道:“无碍。”
危怀风自责更甚,握在她腰后的手没放开,反而微微一收, 意外发现那腰纤细柔软,竟然不盈一握。
“看来便是这?儿了。”岑雪没留神腰后的大手,盯着眼前的一座石门, 说道,“上前看看, 开门的机关应该就在附近。”
“嗯。”危怀风应着,扶起岑雪往前走了两?步。
石门不大,不足八尺高,危怀风要微微低头, 才能把石门边缘逐一检查过去。
洞里光线太暗,岑雪从?怀里取出火折子, 吹燃以后,放到危怀风摸索着石门边缘的手旁。火光照出一团亮处,危怀风手指修长有力,匕首似的,一刀刀压过雕刻着花纹的石块。岑雪举起火折子跟着他,忽地发现彼此的手挨得?极近,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一个劲瘦,一个柔软,放在一起,似缠非缠的,竟有种说不出的暧昧。
岑雪移开目光,借着外一圈微弱的光,看见石门上雕刻着的完整图案,是一只张开翅膀、花纹繁丽的蝴蝶。
“试试那儿。”
岑雪指着蝴蝶的触角,那两?根触角顶端光芒熠熠,各镶嵌着一颗宝石。危怀风眼神一锐,用两?根手指按上去,果然是活括,待他往下一按,石门轰然而动,往两?侧移开。
危怀风下意识搂紧岑雪,往后退开半步。
开门的声音不大,低沉而缓慢,待石门往两?侧移动完后,前方是看不到底的黑暗,空气里有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来。
危怀风拿过岑雪手里的火折子,往前一伸,看见幽幽惨惨的狭窄之处。这?地方,显然便是云桑在梦境里所见的走道了。
两?人相贴在一起,往前走,全然不曾留意,身后阴暗处,开着一丛血红色的藤花。
※
云桑与徐正则在一里开外的树林放开蛊虫,跟着那虫往南方走了许久后,发现蛊虫开始掉头,沿着来时的路线绕圈。
“不在这?边……”云桑语气失落,想起在另一个方向放蛊虫的危怀风,掉头要往回?走,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轰鸣。
“他们那边有情况!”徐正则道。
这?里的树林视野开阔,树与树之间没有繁茂的枝叶形成?阻拦,云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找,很快抵达一处地势平坦的林区,正前方生长着一大棵足有三丈高的松树,枝干劲挺,苍叶华茂,树底下草泥狼藉,竟然裂开着一方地洞。
“那是……”
二人愕然,不及上前查探,地洞底下突发震动,伴随着一声熟悉的喊叫声,一大丛密密缠缠的花藤从?地洞底下冲飞起来!
阳光刺眼,尖利的藤条上绽开着成?簇的血红色小花,犹如一大只长满花斑的蜘蛛,伸长毛茸茸的腿在半空里疯狂舞动!
“是鬼蔓藤!”云桑瞠大双眼,一刹那间,脸上血色全无。徐正则因听出底下那声叫喊来自岑雪,亦脸色发青,声音微微颤抖。
“他二人在下面!”
云桑便欲掉头逃走,听见这?一句,脸色更白一寸,抽开腰间的软鞭奋力甩开,“啪”一声勾住藤丛。
那一大丛花藤仿佛成?精,发觉被缠后,伸长一条尖藤朝云桑攻击过来,速度之快,堪比闪电!云桑大惊失色,眼看要被刺中,徐正则猛拽缰绳,护着她躲开这?一次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