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 第80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冬日的夜一贯好眠,岑雪却在天蒙蒙亮时被一阵飒飒的声响吵醒,本是不打算理会的,倏而想起什么?,披衣走至窗前悄悄一看,发?现果然是危怀风在院里练剑。

  以前在夜郎国行宫里时,危怀风便在她窗前练过剑,不过那时候是夏天,天亮得早,人也短眠,听着声音醒来,不会有多?少被打搅的烦闷,现下隆冬时节,天又还是黑蒙蒙的,被他以这样的方式吵醒来,很难没有微词。

  岑雪默默腹诽,眼?却偷觑着窗外没动,冬日天灰,古木凋敝,四下皆是奄奄一息的,唯独危怀风像一棵迎着劲风生长的树,手里剑气激荡,周身皆是意?气风发?的蓬勃生命力。

  坦白说,在岑雪见过的男人里,危怀风无疑是最英俊、最吸引人的。盛京城里的人总说徐正则丰姿如玉,郎艳独绝,姿容可堪“盛京第一美男”,可是在岑雪看来,那样的姿容总是少了一些力量。反而是危怀风,一身桀骜不驯的骨,像棵劲松,风吹不断,雪压不倒,又狠又狂,令她心动。

  如果不是有难以逾越的鸿沟在,能与这样的儿郎在一起,从两小无猜,到厮守终身,必然是一件可以传为佳话的幸事吧。可是阴差阳错,命运弄人,她与危怀风注定只能擦肩而过。

  岑雪黯然一叹,合上窗缝,走回床榻躺下,再次起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角天招呼着送早膳的侍女进来,膳食上桌后,菜肴与往日相比,竟少了一半。

  “少爷说,从今日起,便在前厅里办公,不来与姑娘用膳了。”角天一本正经地解释着,“姑娘慢用。”

  岑雪一怔,有些措手不及,回想天蒙蒙亮时在窗前看见的一幕,试着问:“他最近很忙?”

  角天说道:“倒也不是,只是少爷说总来姑娘这里坐着,传出去不大好,所以便不来了。”

  岑雪意?外,想不到他竟突然顾及起名声来,想起昨日见他,他还是一副混不吝的脸孔,心里多?少奇怪。

  难不成是那天在寻春园里说的话他听进去了,知道彼此定然没有善果,所以决定要听从她的建议,不再贸然强求了?

  这么?想着,心里莫名黯然,岑雪不说什么?,笑?一笑?后,颔首用膳。

  这天以后,危怀风果然不再来见岑雪,只是人仍旧歇在厢房,约莫亥时以后才回,次日卯时起身,赶在天亮前,在院里练上一个时辰的剑。

  岑雪唯一能见他的时刻,竟成了这天亮前的隐秘一时辰,事后想起来,当真羞人得很。

  又一日,天色灰蒙,冷风不住地刮,窗外枝杪唰然作响。岑雪坐在屋里,百无聊赖地逗着小黑狗玩,槅扇外倏地传来脚步声,一人音色散漫地道:“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才几?日,都能走了。”

  岑雪抬头,看见危怀风,心神一动。

  危怀风走进来,抬手在小黑狗脑袋上一挠,他仍是戎装在身,肩后披着玄黑氅衣,裹着风,散开冷硬气息。

  岑雪莫名感到一丝陌生,然因他来,又有微妙的喜悦在心底蔓延,一时五味杂陈,闷着声儿道:“你怎么?来了?”

  “劫走宝藏那批黑衣人是梁王暗卫的事,我已派人转告给你父亲了。岑家那边也派了人来交涉,说是要用三千两白银,换你回去。”危怀风并无多?余的反应,说完后,就近在一把圈椅前坐下。

  “你答应了?”不知为何,岑雪心头急跳了一下。

  “在考虑。”危怀风神色淡淡的,脸上没有往日的笑?意?,而是一副正经谈交易的态度,“三千两而已,诚意?不太够,若是能有一万两,我可以答应。”

  岑雪又一愣,那种陌生感更强烈,思忖少顷后,道:“岑家没有那么?多?钱。王爷要顾全大局,也不可能拿这么?多?钱来换我。”

  岑家原先是豪族,可是大乱以后,匆忙外逃,岂还有昔日光景?那三千两白银,估计已是岑元柏倾其?所有。

  危怀风眉头微皱,脸色颇显为难,岑雪看他半晌不说话,心潮起伏,道:“你愿意?放我走了?”

  危怀风无奈一笑?:“不愿意?。可你也不愿意?留下,不是吗?”

  岑雪沉默,想要说是,可是声音在喉咙里反复滚着,进了死胡同似的,找不着出口。

  危怀风偷觑着她,目光一转,道:“这样吧,你另外帮我做一件事,我放你回去。”

第81章 游说 (一)

  岑雪敛神?, 意外而犹疑地看着危怀风,一时竟不知是问他此言是真是假,还是去想他话锋背后是否藏着诡计。

  沉吟少顷后?, 岑雪先问:“何事?”

  危怀风倒是一副坦然真诚的模样:“帮我请一个人出山。”

  大争之世, 群雄逐鹿, 人?才与兵马都是各方势力渴求的资源。危怀风拥护王玠以?后?, 西川剑南节度使严峪便在他的三寸不烂舌下?倒戈, 益州、平津一带的贵绅豪族亦前后?归顺, 表示愿意效忠王玠, 为昔日惨死于西羌一役的襄王、危廷报仇正名。正是因为有这些力量的加盟与支持,危怀风才能以?在半年内发展成可以与庆王交锋的一大地方势力,他在这时候要请出?山的人?,可想而知不会是一般人?。

  “请谁?”岑雪心里戒备着。

  “王玠。”

  岑雪犹被雷惊:“谁?!”

  “王玠。”危怀风重复, 怕她仍是不信,补充,“昔日襄王胞弟, 被废的九皇子,王玠。”

  “你不是早就已经……”岑雪质疑,不及问完, 突然反应过来,“你根本没有说服九殿下?出?山, 便打?着他的旗号造反了?!”

  危怀风默认。

  岑雪内心五雷轰顶,难以?相信危怀风竟敢做出?这样?狂妄大胆的事?,先前她分析他发展壮大,全是基于危家人?要辅佐王玠上位的前提。要知道, 大邺毕竟是王氏的江山,纵然各方叛军对盛京城里的那一位再不满, 也不敢说要取而代之,怎么着都要推一个皇嗣来当门面?,以?名?正言顺,令人?臣服——这也是在多方势力里,庆王会成为声?望最高、胜算最大的那一位的一大原因?。

  “你既然无法说服九殿下?,又如何能打?着他的名?号四处征伐,收拢人?心!你……你怎么敢!”

  岑雪越想越心惊肉跳。先皇膝下?成人?的皇嗣就那么几位,岐王、宣王早在梁王弑君以?前殒命,在世人?眼里,能够与梁王一较高下?的也就是庆王一人?,是危怀风对外公开当年西羌一役的真相后?,世人?才想起还有一位颇具襄王风采的九殿下?,严峪这些地方势力的倒戈,必然也是奔着王玠的身份,以?及为襄王、危廷报仇的目的去的,倘若叫他们知晓这一切全是危怀风的瞒天过海之计,从头到尾,就根本没有什么名?正言顺、替天行道,岂不是要气得发飙?

  “有何不敢?旁人?又不知晓。”危怀风浑然没有半点后?怕,手肘撑在扶手上,“再说,我?迟早要与他共谋,早些定个名?分,有何不可?”

  岑雪看着他这副不以?为然的狂样?儿,胸脯起伏着,一时间,竟不知该从哪里批驳起。危怀风看出?她气急,想来一则是震惊,二则也是为他忧虑,原先刻意板着的脸松了松,放缓语气:“你先前不是一直想见他?与我?同去一趟灵云山,自然就见到了。”

  “他在灵云山?”岑雪仍然蹙着眉。

  “对。”

  “你是因?为他在那儿,才要来攻明州城的?”

  危怀风点头。

  从夜郎国回来以?后?,他便开始派人?在各处打?探王玠的下?落,发现人?在明州城,立刻便来请了。可惜一连三次,他铩羽而归。

  岑雪看着危怀风,从他眼神?里看出?不加掩饰的为难,隐约还有一点失落,思绪跟着起伏起来,猜测道:“你已去找过他了,他不愿意出?山?”

  “嗯。”危怀风闷声?应。

  “那他在做什么?”

  “人?在山上的破庙里住着,风雪交加时,便在庙里打?抖;天气不错时,便下?山寻些活计做。”

  岑雪皱眉:“他为何不愿意与你下?山,为襄王与你父亲报仇?”

  “不知道。”危怀风坦言,一脸藏不住的郁闷。

  岑雪知道他这态度不是骗人?,不然,以?他的能力与处境,早便把王玠请至府里来了,不必来找她帮忙。

  “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劝说九殿下?出?山?”

  “嗯,”危怀风承诺,“你若能做到,我?可以?放你回去。”

  这条件委实?诱人?,岑雪垂目思忖,沉吟少顷后?,答应:“好,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

  “九殿下?下?山后?,你撤出?明州城。”

  “?”

  这一句来得人?猝不及防,危怀风瞪大眼,有点难相信她竟敢以?人?质的身份提出?这样?的条件。

  岑雪补充:“你既然是为九殿下?来夺的明州城,待他下?山后?,明州城于你便无意义。此处往北是郢州,往南是庆王的势力,梁王、庆王随时可以?发兵围攻,你逗留于此,早晚有一天要腹背受敌,不是吗?”

  危怀风腹诽果然是岑元柏的女儿,与人?谈起交易来,毫厘不让,他啼笑皆非,许多话在喉咙里滚了几遭,最后?点头。

  “可以?。”

  岑雪又道:“空口无凭。”

  危怀风气笑,走去外间,在书案上写完契书,画押后?,拈着张纸走进来。

  岑雪接过,认真看完,折起来收好。

  危怀风倏地俯身:“若人?是被我?绑下?山的,那可不能算是你的功劳。”

  “你又没写。”

  危怀风盯那契书一眼,在被收入胸怀前一刻伸手去抢,岑雪忙护住,手抵在胸前,堪堪把他的手拦住。

  抬头时,看见的是他半威胁、半得逞的眼神?。

  “我?知道了!”岑雪羞红着脸,搡开他。

  危怀风坐回圈椅,拨弄左腕上的银镯,笑时,眸底闪过一点微亮。

  ※

  次日,两人?动身前往灵云山,坐的仍是上回去寻春园的那一辆马车,外观华贵,内饰洁美?,但?是空间并不宽裕,堪堪能并肩坐下?两个人?。

  危怀风没带什么随从,同行的除金鳞以?外,便是车夫。岑雪也没能叫上春草、夏花作陪,原因?大概是要防止她偷偷往岳城或者江州报信。

  上车以?后?,岑雪挨窗坐着,怀里仍揣着手炉,从始至终没说话。危怀风似有些疲惫,仰靠着车壁假寐,也是安静的。

  岑雪起先没发现,后?来忍不住偷觑了一眼,才发现他阖着眼在休息,想来是最近太繁忙了,夜里没睡好。知道他在补眠,岑雪莫名?自在了些,再往他脸上看时,目光不再闪烁,发现他的睫毛又黑又密,不算很长,可是密匝匝地压下?来,便有点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岑雪看了一会儿,移开眼,不知为何,想起养在屋里的小狗崽儿阿风来。这些天,阿风已能睁开眼到处爬了,大眼睛圆溜溜的,竟然是与危怀风差不多的琥珀色。不过,小狗崽儿似乎是没有睫毛的?

  岑雪正想着,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她肩膀一痛,竟是危怀风撞上来了。

  “抱歉。”被惊醒后?,危怀风立刻坐正,懒懒地揉了揉下?巴。

  岑雪扶着肩膀:“没事?。”

  “没撞疼你吧?”危怀风放下?手,看过来。岑雪娇躯纤薄,今日披着件茜青色织锦镶毛斗篷,颈窝间有清淡馨香。刚刚那一下?,他嗅到了。

  “不疼。”岑雪也放下?手,揣着手炉端坐起来,以?为危怀风要重新入睡,谁知这人?目光炯炯地瞄过来,一声?不吭的,明显是在看她。岑雪疑惑,不知他又是在干什么,便在忍不住要打?断时,才听他开口:“你很怕冷?”

  “……嗯。”岑雪应。

  危怀风看着那手炉——确切说,是看捧着那手炉的一截凝雪似的柔荑:“小时候没发现啊。”

  岑雪屈指,指尖压在炉上动了动:“小时候爱动,身体要强健些。”

  “现在身体不好?”危怀风立刻问。

  “不算不好,但?是……天冷时手脚会凉,暖一暖就好了。”岑雪有点局促,不太想再与他聊年少时的往事?,否则又要在心里牵扯出?不该有的涟漪,思及这一趟要办的事?,便问道,“不知九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危怀风答道:“离谱。”

  “……”岑雪怀疑自己没听清,“什么?”

  危怀风便又重复一次:“离,谱。”

  岑雪抿住嘴唇,想起坊间关于王玠的那些传闻,什么忤逆先皇,什么金迷纸醉,什么当众殴打?皇兄……坦白说,是挺狂浪不羁,最后?他自请被废,成为大邺有史?以?来第一个沦落市井的皇嗣,便更是离经叛道,危怀风说的“离谱”,想来便是指这一层含义吧。

  岑雪于是换一种说法,接着问道:“那殿下?的脾性如何?可是个方便相与的人??”

  危怀风这人?天生?爱笑,虽然人?也有狂的一面?,可是待人?接物还是很妥帖的,不是那种一言不合便挥拳头的莽夫,他接着三次请不来王玠,岑雪怀疑,此人?脾性或许很是古怪,为人?太有锋芒,不便相与。

  谁知,危怀风道:“脾气很好,待人?很温柔,是十里八乡都会夸奖的好邻居。”

  “……”岑雪越发困惑,“那怀风哥哥为何请不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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