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刀上漂
那木头美人也不知是哪位名家刻的,每一寸都完美符合真人比例。
龟公用教鞭指着,面无表情地讲解起来。
“……”
怀钰羞愤欲死。
第二日,理论课程告一段落,龟公带着他开始了实地场景教学。
夹室里,龟公让怀钰坐在小凳上,取下一副春宫刺绣图,墙上是可容一指的小孔,龟公示意他凑过去看。
怀钰一脸摸不着头脑,左眼凑过去,这一看不得了,隔壁竟是一个姑娘正在接客,那男客生得肥头大耳,一副猴急样儿,等不及去床上,就对那姑娘动手动脚。
怀钰惊得往后一仰,差点摔下凳子。
他惊恐地瞪向龟公,张嘴刚要说话,龟公就冲他竖起食指,指指墙壁,又指指耳朵,意思是隔壁听得见。
“……”
怀钰脸颊憋得通红,起身就要走,龟公却按住他的双肩,强行将他按在凳子上,逼着他去看。
怀钰的脸贴在墙上,左眼对准孔隙,房内二人已经转战别地,在一扇落地西洋镜前,姑娘时不时扭过头和男客接吻,二人咕咚吞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由于是他们是背对着,怀钰只能看见那男客人,他身形肥胖,将那姑娘完全挡住。
怀钰:“……”
-
朱雀阁。
“学得怎么样了?”谢翊问。
陆婉柔递给他一杯茶,柔声道:“小王爷虽开窍较晚,但天资不错,还不算驽钝,许多事一点即通,是个好学生。”
谢翊嗯了一声,接过她手里的茶,淡声道:“此事算我欠你的人情,想要什么,说罢。”
陆婉柔歪着头,笑得风华绝代:“迎我进门如何?”
谢翊静静投来一眼,目光温和,却透着一股无声无息的威压。
陆婉柔收起玩笑神色,感叹道:“有时我真羡慕沈姑娘,有你这么好的舅舅,事事为她考虑,她一定是蜜罐里泡着长大的罢。”
谢翊不置可否。
陆婉柔撑着雪腮,若无其事笑了起来:“上元佳节在即,不知七郎是否肯赏脸,陪奴家夜游观灯?”
第51章 飞雪
大年三十, 除夕。
怀钰终于回了谢宅,他的腿已经好利索了,便扔了拐杖,背着双手走入浣花小筑。
沈葭正在房中独自刺绣, 小丫头们躲懒, 辛夷去了谢老夫人处,杜若不知和观潮去了哪儿玩, 导致怀钰走进来时, 竟无人通报一声。
沈葭察觉不对时已经迟了,熟悉的低沉嗓音从头顶飘下来:“绣的什么?”
“!!!”
“没什么!”
沈葭迅速将绣绷藏到身后, 心跳得飞快,呼吸急促, 震愕地看着他:“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刚。”
怀钰看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又偏过脸去, 耳根蔓延出一片潮红。
沈葭呆呆地看着他,分明才几日未见,不知为何,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二人上次不欢而散,彼此都有些尴尬, 无言的静默中,沈葭率先开口问:“你来干什么?”
怀钰道:“今日是除夕。”
沈葭当然知道今日是除夕,她暗生几分不爽, 心说你日日不归家,在外边胡混, 到了除夕倒知道要回来了?
不过“各过各的,谁也不干涉谁”这种话是她自己说的, 她也没那脸去质问怀钰,只得忍了这口气,闷闷地问:“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哦,这个。”怀钰从背后拿出手。
沈葭眼前一亮:“梅花!”
怀钰摸着鼻子,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碰上你表哥了,从东府过来的,我见园子里头的梅花开了,就折了几支,送……送给你。”
沈葭又是惊讶,又是欢喜,虽然不知道怀钰为什么突然要送她花,但拦不住心里头那阵流蜜似的开心。
她拿了个白玉净瓶过来,将梅花插进去,怀钰折的这几支瘦梅疏密有致,红艳艳的花骨朵儿点缀在枝干上,分外喜人。
怀钰见她喜欢,嘴角勾出点笑容,沈葭抬起头时,那笑意又迅速隐去,他绷着俊脸道:“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
沈葭脱口而出,问话之快令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怀钰有些讶异,但还是回答:“去找舅舅。”
“舅舅不在。”
“除夕都不在?”
“嗯。”沈葭点头,“除夕这日舅舅不在府里,年年过年都是如此。”
怀钰这下可算大感意外,谢翊是一家之主,除夕是一年之尾,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居然不在?
然而还真如沈葭所说,一整日下来,他都没看见谢翊,就连去祠堂祭祖这种重大活动,他也不在场,而谢老太太等人都没说什么,俨然一副已经习惯的模样。
晚上,东西两府在秋月楼合开年夜宴,阖家一起守岁,外面爆竹声声,火树银花,孩子们大声喊叫着、笑闹着,捂耳躲在嬷嬷怀里看焰火。
怀钰头天来被灌得走不动道,这回多长了个心眼,依次敬完一巡长辈后,就借着更衣的由头溜号了,来到回廊外,却正巧看见沈葭披着一领兔毛斗篷,手中提着一盏六角琉璃灯,揣着一个鎏金手炉,慢慢地往楼下走,身边也没个丫头跟着。
怀钰疾走几步追上去:“沈葭!”
沈葭被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松了口气,冲他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惊动里面的人。
怀钰压低声问:“你干什么去?”
“找舅舅。”
“你舅舅回来了?”怀钰莫名其妙。
沈葭嗯了一声,继续往楼下走,她的眼睛在夜里看不清楚,需要走得特别小心,怀钰看不过去,将她手里的琉璃灯抢过来。
“我来罢,你看着点路。”
二人一个提灯在前面走,一个跟在后面,穿过大半个西府,经过花园的石子甬道时,沈葭不小心踉跄了下,立刻被怀钰伸手牵住。
“小心点。”
他这一牵,接下去的路就没再放开,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比手炉也不遑多让,掌心还有练刀留下的薄茧。
沈葭抿了抿唇,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眸中翻涌的情绪。
谢翊的住所在绿猗园,房舍不大,只占地三间,寒酸得简直不像谢氏家主会住的屋子。
沈葭和怀钰走进堂屋,小厮立刻迎上来:“孙小姐,姑爷。”
沈葭解下斗篷,随手递给他,一边问:“舅舅回来了?”
“回来了,里屋榻上躺着呢。”
沈葭掀帘进去看了一眼,见一地的碎瓷片,怡红、快绿两个姑娘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肩膀颤抖,不敢抬头。
沈葭皱眉问:“怎么回事儿?”
小厮斜睨了那二人一眼,冷笑道:“两个不长眼想拣高枝儿飞的东西,活该。”
沈葭大致明白这两人做什么了,估计是想趁着舅舅醉酒,上去献媚,但舅舅醉后脾气特别差,她们八成是被训斥了,连茶杯都给砸了。
“你们下去罢。”她对两位姑娘说。
怡红、快绿抹着眼泪出去了。
沈葭上前察看,谢翊合衣躺在榻上,醉得两颊通红,沈葭怕他着凉,拿来一条猞猁狲毛毯替他盖上。
谢翊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眸色冷意乍现,满是警告之色。
“舅舅,是我。”沈葭轻声道。
谢翊松开她,眼底闪过一丝茫然:“柔儿……”
沈葭只当他醉糊涂了,把自己认成了陆婉柔,没当回事,替他盖上毯子。
身后的怀钰却皱紧了眉头。
谢翊时常在除夕这日遍寻不着人影,然后喝得酩酊大醉而归,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每当他回来,沈葭总会替他煮一碗解酒汤,绿猗园没有厨房,小厮早将一应物什准备齐全了,食材和炉子都有。
怀钰反正闲来无事,就帮着打下手,沈葭丢来一只雪梨,让他削皮。
怀钰接住梨子,他玩刀很灵活,就连削皮也在行,梨子皮一圈一圈地掉下来,竟然不断。
他一边削着皮,一边问沈葭:“你舅舅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沈葭用木棍捶打着冰糖,闻言反问:“这地方怎么了?”
怀钰试图找一个合适用词:“就太……简陋了。”
当然,这种简陋,是针对于谢宅中其余房子而言的,谢翊这三间房舍不是砖瓦或木质结构,而是用竹子和茅草搭成,更像是山间用来度假的竹舍,虽有山野之趣,却不是长久居住之所。
绿猗园内遍植修竹,又是夜晚,北风呼啸,吹得竹枝飒飒作响,犹如孩童呜咽之声,冷不防一支绿竹被吹折,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令人倍感萧瑟。
连怀钰也瑟缩了一下,坐在门口的马扎上,望着堂屋外绿幽幽的竹林,忍不住道:“这也太清寒了。”
沈葭停下木锤,看着门外,喃喃念道:“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山窗寒夜时,听雪洒竹林,淅沥萧萧,连翩瑟瑟,声韵悠然,逸我清听。忽尔回风交急,折竹一声,使我寒毡增冷。暗想金屋人欢,玉笙声醉,恐此非尔所欢。”
怀钰一脸见鬼似的瞪着她:“你被谁附身了?怎么突然吟起词来了?”
沈葭摇头失笑,继续敲碎冰糖,道:“这是我娘最喜欢的一篇文章,她生前常来这儿读书,绿猗园也是她取的名字,‘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怀钰虽不曾读过多少书,这一句还是知道的:“《诗经》中的?”
沈葭点头:“我娘酷爱读《诗经》,她常说四书五经中,只这一部还有些意思。我们兄弟姊妹小时候犯错被抓住,舅舅就罚我们抄写《诗经》,诗三百几乎被抄了个遍。”
怀钰忽然就想通了:“你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取自《蒹葭》?”
“可以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