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喜 第151章

作者:青铜穗 标签: 古代言情

  每拿起一份来,他的神色就深凝一分,宋延进来时,他正对着一大沓整理好的文书出神。

  “有什么问题?”宋延问。

  “全都是问题。”窦尹站起来,“这些大部分都是薛家的东西,有些是薛家的房契地契,有些是钱庄里的存讫,还有些则是薛容的亲笔书信,手札,但是当初大理寺在审理的时候,这样的东西也是搜集到了一份的,但内容却全然不同。”

  宋延蹲下来:“你的意思是,当初朝廷在查薛容的罪证时,从薛家获取的那些材料,都是假的?还是说,常蔚私下里伪造了这么一份材料在手上?”

  窦尹望着他:“常蔚伪造这么一份东西在手上毫无意义,而且,如果这些东西是伪造的,那他完全没有必要着急来销毁。所以,这一份才应该是真的。朝廷拿到的那份才是假的,那才是常蔚他们伪造的。”

  宋延微愣,随后他捏住下巴:“连递交的材料都是伪造的,照你这个意思,那薛容一案是当真有疑?”

  窦尹面沉如水:“按照常蔚的表现,只能说,薛容是被冤枉的,那桩案子彻头彻尾就是个冤案。常蔚的罪行不光是今夜里这些,有薛家,或者还有其它的案子。”

  “他为何要这么做?跟薛家有仇?”

  “这我就不清楚了。”窦尹双手负在身后,凝眉道:“让我不解的是,这些房产地契尚且可解释为他想私吞,因为这上面的数量远大于当年朝廷查抄的数量,朝廷当初查抄的那份相形之下就显得十分寒酸了,那份可能也不是伪造,而只是这其中的一部分罢了。

  “而这些薛容的亲笔书信手札,还有几封常蔚审案过程的日志记录,他留下来又是为何?难道他不知道留着这些是危险吗?”

  宋延思索:“这么样确实奇怪。”

  “窦公子宋公子!”

  门外护卫在这时候跑进来,“查到一点情况,据门前小乞丐举报,半个多时辰前有个十六七岁的锦衣少年曾经进了这里,但是却不见其出去,据我们里外搜查,也不见这个人。方才审了这里的家丁,据他供述,说来的是常蔚的长子常贺!”

  “常贺?”

  二人立刻结束谈话,不约而同地扫视起屋里!

  “糟了!”窦尹击起掌来,“常贺深得常蔚喜爱,这种时刻肯定会对他有所提点。

  “但此刻常贺不见了人,而常蔚先前却那般平静留在这里,一定是他让常贺提前跑了!姓常的老奸巨滑,只怕是留着常贺还有后招!——赶紧打发人各个路口去追!”

  宋延二话不说提着剑就跃上了屋檐:“你守着这儿,我这就去!”

第303章 这真是天保佑

  天边泛出了鱼肚白,头顶星子已稀,天快亮了。

  常贺跌跌撞撞地闯入一间废弃的土地庙,直到听不见外头任何声音才停下来。

  跳入水井时他全身都已湿透,此刻他混身湿答答的,已分不清是井水还是汗水。他突然摸了摸胸口的纸包——还好,父亲塞给他的那沓纸里有一张油纸,落水之时他把所有东西都包了起来,不但没有沾湿,简直连水痕都没有落上去一点。

  天光太弱,他还看不清纸上写的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上面写着常蔚给他留的生路。

  他由衷地佩服常蔚行事之缜密,那水井水面水面下方三尺处就有一块铁板,而那铁板连接处就是一条地道,地道呈斜坡往上延伸,所以井水根本不会漫进去,而通道半途还有一道机括,他刚刚通过之时,那地道就自毁了,也就是说,他出来后,也不会有人发现追过来,更不会通过那里判断得了他的去向。

  他抱紧纸包,全身都在发抖。

  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一夜之前,他还是人人高看一眼的京城贵公子,他还在畅想自己的宏远未来,仅仅是几个时辰,他就落魄到如此境地,先前他去唤醒自己的母亲,那原来是他们母子间最后一眼!

  可他又不能不逼着自己接受这一切,他从地道里出来时,巷口就是韩陌押着常蔚离去的大队人马,隔着一道短巷,他的父亲已经成为阶下之囚,韩陌动作这么快,常府一定是早就被控制了,那个家他回不去了,他已家破人亡,变成了丧家之犬!

  他心有余悸,常蔚布署那般严密,还是让韩陌他们追了上来,他策划了那么久的计划,全盘皆输。

  即使是如今从头再想,他也还是没想到常蔚背地里竟然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是造反啊!古往今来,人世间最大的阴谋莫过于此了。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真君子,可他熟读圣贤书,也从未想过自己要走上叛君篡位的道路,薛家倒台时他曾去法场亲眼看过,那铡刀一下,人头就骨碌碌地翻下来了,断口处的血就跟喷泉一样,那一幕发生后他有好些天都睡不着觉,就算睡着了也不停做噩梦。

  常蔚犯的罪,是他们常家所有人都要跟薛家一样经历过一遍的,他也要被推上断头台,他的脑袋也要似那般骨碌碌地滚落地,他浑身的血也要如泉水一般喷出来,更别说还有行刑前牢狱里的折磨……总之,所有薛家人受过的痛苦,他全部都要经受一遍!

  他不自觉地把手抚上了脖颈,指尖刚触到皮肤,就如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不,他不想死!

  他也不要死!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虎符,天色不觉又亮了些,白玉在手上泛出了温润的光泽,那半边虎虎虎生威,扬起的前蹄正蓄势待发!

  天快亮了,韩陌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他的失踪,然后与各个衙门联手来抓他。

  他不要落到他们手上,绝不要去受那断头之苦!

  他蓦地将他紧攥在手心,咬紧牙关看了眼破烂的门洞外明亮的天光,随后快速把油纸包着的那沓文书展开。

  “孙绍……”

  他找到这张纸,将内容默记于心,而后又迅速把它们包回了油纸,塞入怀中。

  他沿着倒塌的墙壁走出去,晨光太明亮了,他抬手挡了挡,藉着墙头遮蔽,左右看了看街头,然后飞快蹿上了土地庙后的夹巷……

  韩陌一定会发动所有的力量来找他,他不能等死,城门他肯定是出不去了,好在常蔚给他指明的这个地址就在城中,他知道朝廷搜捕的力度,也知道他们那些人有多厉害,他不想死还留在城里?孙绍是什么人,他不知道,这一切听起来简直像是天夜夜谭,可是他相信,常蔚既然让他去找,那就肯定不会有错!

  常蔚说的对,他们都没有回头路了,他只能闭着眼睛把这一条道走到黑。

  ……

  苏绶一直忙到翌日早饭后才回来,原因是官仓里事完了,又被皇帝召回衙门审理方枚盗库一案,再接着常蔚也押回来了,这可忙不过来了,这一夜他先是火场里奔走,又是衙门里来去,一身衣裳早已脏得不成样子,以严谨著称的苏少卿可还从来没这么埋汰过。

  苏绶也觉得自己埋汰,但这一切都是拜镇国公所赐,所以他在肚子里也已经暗骂了镇国公许多回。只不过镇国公因为地库里毫发无伤,方枚和常蔚也都已归案,心情不错,一点儿也不把他的不高兴放在心上,相反还更亲热了,“老苏”长“老苏”短的,活似谁跟他称兄道弟了似的。

  衙门里简单吃了两口垫肚,他就趁着大理寺卿接替主审的时回府洗漱。

  苏婼听闻后追到了正院,可巧黄氏也在徐氏屋里,打了声招呼,问起黄氏这么早?黄氏就叹道:“听说昨夜里的京城整夜都不安宁,又是官仓着火,又是地库失窃,后来居然还拿了个反贼,我哪里睡得着?想着咱们家不正好在地库里布机括么,赶紧过来看看,到底怎么着了?这不,大嫂正跟我说呢。”

  黄氏左肘支桌歪身坐着,双眼下两团老大的黑晕,看得出来确实没睡好。

  苏婼道:“地库里没事,兵器都追回来了,罪犯们都已抓获,只等审判了。”

  黄氏望着她:“你怎么知道?”

  苏婼笑道:“我这不也是听说的么。”

  黄氏嗔道:“这丫头,消息倒是灵通。”

  徐氏也跟着叹气:“我也没料到竟出了这么大的事,那常家竟然是反贼,早前……”说到这里她看了黄氏一眼,把话打住了:“这真是天保佑。”

  曾经高高在上的常蔚,原来竟是个包藏祸心的大奸臣,连官仓放火,联合朝中将领盗取兵器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这样的人怎么能招惹?那苏祯竟然还跟他们来往,还差点就通过他们家入营了呢!

  要是苏绶当时答应了,那苏家到时候还说得清吗?

  徐氏第一次庆幸多亏了苏绶这番“优柔寡断”,没有痛快答应下来,不然这时候苏家可不是摊上了大麻烦!

第304章 也不是非他接手不可

  黄氏听出了徐氏言外之意,当下清着嗓子,脸上讪讪地。

  “大姑娘,老爷在书房,听说大姑娘过来了,请您过去说话呢。”

  银杏打起帘子进来道。

  苏婼站起来:“三婶伴着太太说话,我先过去。”

  出了门口,门下丫鬟正端着托盘,是一盅汤,两样点心,还有一壶茶,猜想是给苏绶的,便伸手接过:“我带过去吧。”

  苏绶梳洗之后,一脸倦容褪去许多,看到苏婼进来,他问道:“昨夜里韩世子带着你去地库,听说后来你们还追着马车去了南郊的山上,你没受伤吧?”

  “我有火药在手,而且禁卫军来得很快,没有受伤。”苏婼把托盘放在案上,看到他手下的卷宗,说道:“方枚还活着吗?”

  “抬下来的时候快不行了,好在皇上有预见,早派了太医半路来迎,救下来了。昏迷了一两个时辰后,已经醒过来了。”

  “此人真是死有余辜,只不过眼下确实还不是他死的时候。父亲,”苏婼忽然放缓了声音,“待你们审问他完毕,我能去狱中见见他吗?”

  “你见他做什么?”

  “他在山上说,他见过我母亲。我问他细节,他又说不记得了。我觉得他有所隐瞒。但这属于我的私事,是我们的家务事,母亲的死因还没有立案,你们大理寺应该不会管审问这些吧?”

  苏绶凝眉:“我们苏家与方家从无往来,你母亲也不爱四处结交,常走动的也不过那几户人家,他确实没有理由见过她。”

  “所以我能去吗?”

  苏绶点点头:“介时你听我的安排。”

  “好。”

  一个话题结束,屋里有些过于安静。

  父女俩打从重逢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样平心静气地说话。

  苏婼给他斟了杯茶,说道:“父亲唤我来,是有什么话要问?”

  “因为昨夜里地库被盗,皇上早上下旨,让工匠们加快进度完成机括改建。但是昨夜被你动过的几处机括,天工坊的工匠早上到达之后却不知该如何开启,所以,需要你把改过的地方指点给他们。”

  苏婼恍然,连忙从桌案上拿起纸笔:“我来画图样给他们。”

  苏绶看着她利落提笔的右手,说道:“祈哥儿近来技业修习得如何?”

  “还挺用功的。我让他把基本功全部重新捋一遍。将来接掌天工坊,他这么半吊子的功夫可不行。”

  苏绶把茶端起来:“天工坊,倒也不是非他接手不可。”

  苏婼顿了下,抬起头来:“他是嫡长子,不让他接?难道让礼哥儿接?”

  礼哥儿还在襁褓里呢!再说苏祈怎么说也是原配嫡子,虽说她与徐氏情份好,但他放着苏祈不立立苏礼,明摆着就是在苏家埋祸根。再说传出去这叫什么事儿?他还嫌他这薄情寡义的名声不够难听吗?”

  苏绶听闻却温声道:“此事不急,晚些再说。”

  一副压根就不值得忧心的样子。

  苏婼低头画了几笔,忽然凝默了片刻,又说道:“有件事我想问问父亲。”

  “何事?”

  “昨夜里那场大火来得急,根本没有任何迹象防卫署那边会有祸事,更没有线索表明常蔚想要针对苏家,父亲是怎么在那当口想到提醒韩世子去提防防卫署出事的呢?”

  苏绶停住手势,目光直视着桌面,忽然不知在想什么。

  苏婼又说道:“听说韩世子在捉拿到常蔚的别院里还拿到了属于薛家的许多东西,就是两年多前被常蔚参倒的内阁大学士薛容。他们从那里取得的东西,与当初呈交给朝廷的很不一样,父亲那个时候已经在大理寺任职少卿了,这件事情,您应该知道吧?”

  苏绶缓缓回应:“知道。”

  “那,薛容到底是不是被冤杀?”

  苏绶忽然抬眼,望住她:“是不是冤杀,要看皇上的定夺,不是我们说了算。就算证据摆在眼前,你我看得明明白白,也得有那份天下公认的诏书来盖棺定论。”

  苏婼站起来:“可是父亲难道不想帮薛家平反吗?”

  苏绶目光深幽:“我为何要帮薛家平反?”

  苏婼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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