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铜穗
原先他对薛容的事守口如瓶,死死地瞒住吊唁薛容之事,以至于如今苏家上下除她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与薛家还有纠葛,她能理解那是因为薛容是“反贼”,苏家沾不起这种麻烦。
可现在随着常蔚被抓,那些薛家之物一公开,朝野上下满世界都是为薛家感慨唏嘘的声音,就连宫中,皇帝从五更天起到如今都在不断地宣召臣子,可见这件事大家心中有了认定,也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了,而苏绶为何至今还要对薛家讳莫如深呢?
“朝堂水深,不要以为看到了鱼,就已经摸到了水底。”苏绶收回目光看向窗外,吐出的声音极缓极慢,“要平反,自然会有人去平。我们苏家只是本本份份为官与行商。薛家和苏家没关系,就算最终被证明是冤案,我们也是素不相识的两家人。”
苏婼怔怔看着他,笔尖沾的墨落满了手下的图纸也未曾发觉。
“……这个不肖子!白眼狼!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窗外传来的斥骂声惊扰了屋里的父女,苏绶凝眉:“怎么回事?”
“听着像是二叔在骂!”
苏婼探头看了看,放下笔来:“我去看看。”
昨夜里发生的事,苏缵是直到今早才知晓的,首先第一个消息就是常蔚被抓,当日苏绶把苏缵叫到书房,讲苏祯想通过常家入营历练,苏缵当时就火冒三丈,虽说苏祯是以养子身份接进府的,苏家却是凭着良心在对他,不过苏绶让他不要着急,他才按捺着没说,这里听到常家犯事,这下哪里还忍得住?
上晌在衙门里,又听了半日传言,等不到下衙时分,他就冲了回来。二话不说把苏祯自书塾里喊回来,举着马鞭便照着他抽起来。
苏婼过来时,苏祯已跪在地下挨了好几鞭,绸衣之下的背部渗出了血渍。
第305章 铁板
苏祈唤了声姐,老远迎上来冲她挤眉弄眼地讲述经过。黄氏从旁着急叹气,想要拉架却无能为力,很明显,当日她替苏祯去找徐氏的事情,苏缵也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别说他们夫妻关系本就那样,就算是恩爱,此时此刻又怎么好去阻止?
一院子里便看着苏缵把人往死里打。
苏婼旁观了片刻,上前做了这个好人:“二叔冷静!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你闪开些!这兔崽子不识好歹,看我今儿不好好教训他!”
苏婼紧抓住他手腕:“事前也不知道常家狼子野心,二叔不是也不知道么?知道的话您肯定就会及时阻止了。”说到这儿她把他硬生生拖到旁侧,劝道:“不知者不罪,教训两下,就该适可而止了。不然外人还当我们苏家真刻薄他呢。”
苏缵还气犹在胸,恨声道:“我当初也是瞎了眼,怎么就挑了这么个东西入我膝下!”
苏婼咳嗽:“这话可过份了,祯哥儿是当初祖父接进来的,二叔这话可有埋怨祖父之嫌呢。”
苏缵白眼看她:“打也不让打,说还不让说,那你说怎么办?”
“管呗!您是他父亲,管教好他是您的责任。现下出了常家这事,也算是提了个醒,咱们亡羊补牢还来得及。接下来,他在外头那些结交,您就费点心筛选筛选,好的呢,就鼓励他去,不好的呢,提前断了往来。这养孩子,还不是得您当爹娘的花心思管教么。”
苏缵没好气:“你个丫头片子,不光胆子大得能大半夜跟着官兵去追反贼,说起教孩子来也是一套一套,我都不敢小瞧你了!”
“嗐,别的事就算了,这教孩子,您看我是不出手,只要出了手,祈哥儿不就被我收拾得服服帖贴的?”
苏缵看了眼人堆里支起耳朵朝这边的苏祈,缓缓吸了一口气,无奈道:“行吧,看你面儿上,我且饶他这回。”
苏祯瑟瑟发抖跪在地下,看着远处低声交谈的叔侄,眼泪鼻涕混成了一块。一会儿看见苏缵拎着鞭子走回来,他一身皮肉又绷紧起来,却听苏缵说:“你大姐为你求情,今儿看她的面儿上,我且饶了你。回去之后给我好好检讨反省!如有下次,你也别在苏家呆着了!”
苏祯反应过来,瞬时抬头看了眼他身后的苏婼,而后伏地磕头道:“多谢大姐!多谢父亲恩典!儿子再不敢了!”
“起来吧!”
苏缵丢了鞭子。
黄氏连忙找人来扶苏祯回房,半夜又回转头,感激地冲苏婼点了点头,然后才离去。
苏祈扯着苏婼袖子,迫不及待把她拉出了二房。
院里香樟树下,问她:“祯哥儿蠢成那样,迟早是个祸害,你还指望二叔一顿打能让他想明白?干嘛不趁机让二叔打发他点家产,逐他出苏家另立门户算了?”
“没听过得饶人处且饶人?”苏婼睨他,“二婶多不容易啊,还指着他为依靠呢,就这么把他撵走了,将来怎么办?”
“那还可以再养一个啊!万一将来二叔跟她又生了嫡子呢?”
“你傻啊,”苏婼啧地一声,看了看左右,说道:“二叔二婶这样,短时间能好吗?再说重新养一个,你怎么知道就能比祯哥儿好呢?再有,你忘了常贺?”
苏祈愕然。
“常贺让苏祯在苏家找什么东西,这不是你亲耳听到的吗?他昨夜去柳树胡同后失踪,到如今下落不明,谁知道他去了哪儿,又去干什么了?他不惜拢络你和苏祯,也要苏祯查那物事,难道你不想知道那是什么?苏祯要这么走了,你上哪儿知道去?”
苏祈恍然:“我知道了,回头我就去问他去!”
“你给我打住!”苏婼又把他喊回来,“你就这么白眼赤眼地去问?”
“不然呢?”
苏婼抻抻身子:“不要打草惊蛇,让他知道你偷听了他们的话。”
“为什么呀?”
“听我的就是了。”
苏婼白他一眼,沿着廊子走了出去,苏祈也跟牛皮糖似的随在他身后。
先前随在苏婼后头从书房赶来,并全程目睹了这一切的苏绶把目光收回,缓步朝二房走去。
一贯严肃的他的脸上,竟然有如冰雪消融,正浅浅地洋溢着和风。
……
把苏祯留下来确实是苏婼另有用意,常贺作为常蔚的嫡长子,他一定帮着常蔚办过不少坏事。如今常蔚身上的罪名是诬陷忠良,涉嫌纵火,盗取兵器,这些事情没有一件跟苏家沾得上边,她实在想不通常贺要在苏家找什么?
眼下常贺不知所踪,只有苏祯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但如果直接去问,今天被苏缵打成这样的他会傻到和盘托出吗?就算威逼,他也有可能说谎吧?那还不如留他下来静观其变。
让苏婼放不下琢磨的,反倒是那封提供了重要信息的匿名信。
朝廷对常、方二人的审讯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趁着方枚还在救治之中,大理寺及宫中指派的官员正好把常家方家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苏绶正式忙碌起来,恰逢皇帝指派的钦差里又有镇国公,于是苏绶每每都是顶着张臭脸在各个衙门走来走去。韩陌在干清宫向皇帝及太子禀报了足足两个时辰的办案细节,最后领了负责率兵搜查常家的差事出来。
其实柳树胡同那些证据已经够常蔚死上十遍的了,但皇帝不知为何还是让韩陌去搜,也没有指个什么方向,难道是觉得不把常家刨个底朝天他也难解心头之恨?韩陌自己就是这么想的,不把常蔚剥骨抽筋也对不住一大晚上奔来跑去连灭两场火抓两个大反贼的辛苦!何况,还跑了个常贺呢?
常家所有宅邸都被封锁起来,本府和柳树胡同的宅子被围得水泄不通,严得连猫狗都没放跑一只,这日在柳树胡同的三进院翻查,杨佑跑来了:“世子,后院里有口水井,方才护卫打水洗手时,发现下方有块铁板!”
第306章 大姐
“铁板?”
韩陌反应过来立刻往后院走:“下去探过吗?”
“没禀过世子,没敢动!”
宅子不大,后院很快也就走到了,位于东边一口水井正被护卫们看护起来。还有俩人正猫着腰对着井口探讨着深浅。
韩陌到了井前,凑头看了看,只见井口两尺余宽,没有井毂辘,倒有两只水桶在旁侧,水面以下情形看不到。他拿起桶来递给护卫:“放几块石头进去,探探看。”
石头旁边就有,先前护卫们也探过的。沉甸甸的水桶下了井,没费什么功夫就沉入了水面以下。
约摸一丈上下,水桶触底了,韩陌接在手里,提着桶前后左右移动了几下,估摸出了个大概,而后就把剑取下,袍角塞入腰,把绳子自桶上取下来,一头绑在腰上,一头给了护卫,伸腿就要下去。护卫忙把他拦住:“世子别下,由属下们去!”
“好好拿着!”
韩陌没跟他们废话,沿着井壁下了井里。
跟估摸的不相上下,身子下到水里,刚齐腰间位置,脚底就触到了一块坚硬铁板,他小心移动双脚,丈量了一番大小,又伸手在四壁探了探,随后他腾地跃回了地面。
“把水抽干!让铁板以上的井壁露出来!”
护卫们立刻拿来十几个桶,轮流往外提水。
丈来深的水很快快抽走,把铁板整个露了出来。
“世子,您看那井壁上似有个洞!”
“下去看看!”
韩陌发话,立刻有两个护卫抢先跳下了铁板,害怕铁板还有机括,便先横竖插了几根木棍在井壁间作为落脚支撑。不多久他们仰起头来:“世子,洞口有近两尺宽,能容一人通过!”
“丢颗石头进去探探有多深。”
韩陌也跳了下来,那洞口赫然显露在眼前。事实上先前他在水底以脚尖探索的时候就已察觉到了,故而才让他们把水抽上去。
护卫拿绳索绑了块石头往里头丢,见无异响,便躬身爬行了进去,没一会儿他退回来了:“世子,里头有道铁门,堵住了去路,似乎有机括!”
听到这里,韩陌把他拔开,自己走了进去。
这地洞仅容一人通过,呈斜坡的方向延伸,坡顶正好就是一道卡住的铁门。推了推,那门简直是纹丝不动。
韩陌思索了一下,退出地洞后道:“去请苏姑娘来。”
……
“金陵这个时候最热闹了,好多花都开了,秦淮河两边杨柳如烟,像仙境一样。”
阿吉一边浇花,一边唠着小时候一些事。
苏婼坐在旁边磕瓜子,一面问她:“你还去过秦淮河?”
印象中秦淮河两边可是烟花之地。
“那里有个道观,每年母亲都带我去观里祈福。”
“阿吉啊,”苏婼拍拍身上的瓜子壳,问道:“如果薛家平反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要去哪儿?”
阿吉抬起脸,红润圆脸上有些懵然,随后又有些沉默。一会儿她闷闷地道:“我也不知道去哪儿,我没有地方可去。虽然我很想父亲,想回金陵祭拜,可是那要等我长大些才能走那么远的路吧?还有我也想去找母亲,那就更不容易了。大姑娘,要是我有你这样能干就好了,凭自己就可以放心大胆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想变得能干也很容易啊,”苏婼托腮望着她,“你留在苏家,帮我盯着苏祈。我就教你变得越来越能干。”
阿吉双眼像星星一样亮起来:“我还能留在苏家吗?”
“你要是愿意帮我的忙,管好苏祈,当然可以留下来呀。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了,毕竟我们家苏祈又笨又淘气,我觉得没几个人会愿意跟他呆在一起的。阿吉,要不这样好了,我除了教你变得能干,我还教你怎么变成很凶的管家婆好不好?你变得像我这么凶,他就不敢淘气了。”
阿吉睁着大眼睛:“二爷一点也不笨!他很聪明,也很善好,我没见过比他更好的官家子弟了!”
对的,扶桑姐姐都说韩世子人很好,可她觉得他太凶了,还是没有二爷好。
“那你是肯不肯嘛?”苏婼又问她。
阿吉低头浇了两棵花,又扭转头,闷声地说道:“姑娘又在逗我了。您每次都装成很凶很无情的样子,其实都是为我好。二爷现在对您服服帖帖,您哪里还需要找人管教,您分明就是同情我无依无靠,想照顾我,又怕我面上下不来,在这里呆得不安心。”
苏婼没出声。
阿吉把花壶放下,走过来跪下说:“阿吉才不会那么不知好歹呢,姑娘处处替阿吉着想,阿吉都知道,才不会让姑娘为难呢。我已经受了姑娘这么大的恩,也不知道怎么报答姑娘,唯有奉姑娘为自己的亲姐姐,像二爷那样,您说什么我都听着,您教什么我都记着。总之往后余生,一无所有的阿吉,就要请您多担待了。”
说完她扎扎实实地磕了个头。
“哎呀,怎么好端端地又磕起头来,这不还没到过年么。”苏婼扯她起来,看着这么小不点儿的她,心下感慨万千。